李馨站在东侧,看着李家兄弟姐妹一番言谈,在看着文珂兰、张绮玉、江文柔也是一面说笑,一面前两者只拉着江文柔,不让她生事,她心底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冯籍,却见着对方正是带着些许担忧,看向西面的卢廷玉。
或许,自己该是卖个好?
对于先前你来我往之间透出来的意思,李馨倒也明白。这会子看着冯籍频频看向卢廷玉,想来两人必定情分不轻。若是助了这卢廷玉一下,不但略略还了先前冯籍与自己买房的人情,在他面前讨了个好儿,也是给这会子正想着接着文学青年的皮儿泡妞的江文瀚迎面一击,稍稍还了自己先前因为他而受得罪。
这么一想,李馨便刻意慢慢地往西面移去。她本就在这一行人中不甚受关注,便是移到那卢廷玉的一侧去,倒也无人理会。特别是她偶尔停下来,看一看这桃花枝叶,或是伸手碰触,或是仿佛要攀折一枝桃花的样子。也就张绮玉与文珂兰看了她几眼,见着她并不理会旁的,只是专心于桃花树之上,便也不再理会了——只一个江文柔,也足够两人绞尽脑汁了。
由此,李馨瞧着越发得无人理会,而卢廷玉又是阴沉着脸暗暗想着诗词的,她小心地走到他的身侧,低声问道:“卢公子。”
“李小娘子。”卢廷玉见着是李馨,忙是收敛神色,与她略略一礼,目光纯净之中透着些许怜惜。李馨度量着他的神情,竟仿佛是认识自己一般,并不十分客气,略略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您是知道妾身的事吧?”
卢廷玉略有些尴尬,点头应了。
“向来是冯小郎君说的。这倒好,妾身却也能更好说话了。”李馨略略一顿,看着卢廷玉疑惑的目光,便抿了抿唇角,轻声笑道:“看着那人如此飞扬自得,妾身着实忍不下那一口气。冯小郎君那里她们离着近,妾身也不好过去说话,只能到您这里来,望能借您一吐素日的怨愤。”
说完这话,李馨便低声将一首诗吟出,看着卢廷玉倏然一亮的目光,殷切道:“只盼您能略一援手。妾身素日看着他在这上面很是自得,若是能在这上面压他一次,却也是好过许多了。”
迟疑半晌,卢廷玉点了点头。
流年卷 第二十六章 桃花小诗 波澜渐起
李馨面上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见着说了不少话,竟耗费了不少时辰,便又是与卢廷玉一礼,就脚下不沾地,轻巧地往一侧走去。这一面走着,她一面又是瞅着花枝,或是伸手攀着花枝细细赏玩,或是凝视着花枝左看右看,折腾半日,才是折了两枝下来,手中不断的摆动着,依旧做出玩赏的姿态来。卢廷玉略略迟疑地看了李馨一眼,低头又是想了一通,暗中便有了决定,依旧是看着这一处桃花林,一路慢慢行来,暗中思量着。
只是,过了一会,李馨只作已得了心头好,脚下步履慢慢地加快,见着前方不远处就是江文瀚等人,才是停下步子,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慢慢跟在后头。待得一行人走出了这一处桃花林,她才是加快脚步,隐隐拉开三四米的距离,站在边上不说话。
这时候,冯籍也是走了出来,他回头看向桃花林,脖颈微微扬起,只望向桃花林半晌,面上带出了些担忧。江文瀚看在眼底,心中倒有几分自得,方才那卢廷玉对着他说话毫不客气,自是让他有些膈应的,这会子眼瞅着能以长攻短,生生在众人尤其是李幼兰等人面前压过一头,显出自己的才华来,这可不是苍天有眼。
由此,他只是瞟了那桃花林一眼,就是笑着道:“子集,想来卢公子也是推敲字句,方迟了些,这般地方却是没什么妨碍的。倒不如你先吟诗,我们品鉴一二,再候半晌,卢公子必定也就来了。”
冯籍略略迟疑半晌,看着李致安与江文瀚倒还罢了,另外的女郎俱是香汗隐隐,两颊霞飞,略有几分娇柔不胜之态,无事候着,只怕更艰难些,若是说说笑笑一番,许是更好受些。再者,江文瀚这番话也有些道理,他虽是因着担忧而无心诗词,却还是能就急将往日曾做的一首比较好的诗吟道出来。当下只告了一声罪,又是略略谦虚两句,他便是道:“四月山寺幽,桃花方研然。宁知地势间,遂使春风偏。此意颇堪惜,无言谁为传。过时君未赏,空媚幽林前。”
这诗虽是不错,然而这“过时君未赏,空媚幽林前。”略略与现在的情景有些出入,又有些忧愁郁结的味道,一干人听着,觉得倒不如江文瀚的那一首。自然,诗还是好诗,众人少不得笑着称赞点评两句的。趁着这会子,江文瀚看了李幼兰两眼,而李幼兰也是回之一笑,眼中波光流转,竟透着些风流妩媚的味道。
江文瀚心中一荡,由不得再看了李馨等人一眼。却见着李馨依旧是低首敛眉,并不露什么神色,但是张绮玉也好,文珂兰也罢,都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大有些情意的,他心中大为畅快,一时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之色,竟有些露出来。
李馨斜眼瞟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角,一面有些不屑,一面却又生出许多怅然来。方才,她度量着先前江文瀚与李致安所作的绝句,竟有些肖似自己曾经听过的那些诗词,心下便有些颤栗。后来,又是打量着那卢廷玉的神情,先是吐出一首唐诗试探,没想着那一首十分有名的小诗,卢廷玉那么个读书人,竟是未曾听闻的……
这代表着什么,还用说么?
南方定为都城,未曾听过的唐诗……这个世界,应该是自己先前一直都抵触的未知的时空吧。虽然有很多地方都和中国古代肖似,但是实际上却还是有着些微的不同。
口中略有些苦涩,李馨半日才是打点起精神来——既然,这里与中国古代有些不同,或许,自己还能找到些别的途径以脱身。这么想着,她握了握拳,才是重新恢复原状。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卢廷玉从林中走了出来。浅金色的日光落在他的脸庞、身躯上,光华流转,又有些桃花瓣纷纷落在他的身上。他原就生得风神秀丽,虽是有冯籍这么一个玉人在,却也难掩盖他的那种分明纯粹的美感。此时便越发得显得他秀丽之极,不说李馨登时眼前一亮,就是李幼兰这么个厌憎卢廷玉的,那一瞬间也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某痴痴迷迷间竟迟了些,劳神久候了。”卢廷玉先是告了一声罪,李致安与冯籍自是笑着摇头,又是说了几句话,那边江文瀚已是忍不住开口催促他吟诗。
看了神色洋洋自诩,眼神却有些游移的江文瀚一眼,卢廷玉淡淡道:“某确是不善诗词的,费神半日竟也只得了一首五绝。倒是想起旧日有一人所吟之诗词,正是迎合了今日景象,着实让人拍案叫绝。”
“哦?这却更是应该听一听了。”李幼兰眉梢一挑,一双秀目之中露出些许嘲讽,漫不经心地淡淡道:“不若两首俱是说一说,也是我们沾了光,方能知道这锦心绣口之诗呢。”
“某之陋作,倒还罢了,只那一首却是一位才女所著,未曾询问,倒是不好流传出去。诸位听一听也就是了,到底是难得情景交融,浑然无二的。莫要与外人说道,也就是了。”卢廷玉淡淡一笑,先自己,后是李馨,将两首诗俱是吟出。果然,前一首不过勉强说得平平两字,但是李馨与他说得那一首,着实让一干人等登时耳目为之一清。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冯籍由不得开口又吟了一次,品味半晌,忍不住连连称赞,道:“芳菲尽,始盛开,春归无觅处,转入此中来。果真是情致宛然,立意新,构思巧,而戏语雅趣,又复启人深思。着实好!若是酒楼之中,却是该浮一大白!”
说及此处,冯籍白皙的面庞上浮现出两团红霞,目光之中颇有些激越之色。李致安也是点头,笑着道:“这诗说得好,冯兄赞得更是妙,我原是有许多话想说,这会子竟也说不得一句。”因此,又是问到底是何人所作:“这京都之中,闺阁之内,竟有如此诗才的女郎,平日竟不知道,着实可惜。”
冯籍见着,忙是拦道:“虽则这些也是雅事,大约的人家也不会拦着的,可是那位女郎既是不愿有这样的名声,可见有些为难之处。却不要十分孜孜于此,囊里盛锥,总有知道的一日。”
李致安这才罢了。李馨站在一侧,心底倒是没什么洋洋得意之类的,毕竟,这是白居易的诗,若非是时局所逼,她断然不会将这诗说出来。不过,看着江文瀚一瞬间脸色灰败下来,她若说是没有几分畅快,连着自己也是不信。暗暗笑了一番,她又是看向卢廷玉,对着这个少年的举动,她还是有些吃惊的——或许,有些时候自己真的是想得太多了,反倒是显得太过市侩,看低了有些人的品行。
另外的李幼蓉却也是连连称许,只是她素来于外人面前不甚说话的,随着说了两句话,便不再多言,心中暗暗默记了一番。李幼兰一向自视甚高,自诩在京中女郎之中也是第一流的人物。这会子看着一行人之中多半都是被那诗词引去了心神,又是听着百般称赞的是一个什么才女,她心底很是不自在,面上也露出些气恼的神色来。
与她一样被捧着长大的江文柔,若是平日里,自是早就发作了的,可不远处站着自己的大哥江文瀚,她愤愤不已,恼怒之色更胜,却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至于张绮玉、文珂兰,只是多看了一下子脸色有些阴沉尴尬的江文瀚几眼,就是默然无语了。
江文瀚到底还要撑起自己的脸面,不能说自己落了后头,就是失了风度礼节。由此,略有些不安地看了那李幼兰几眼,见着对方也是回头凝视着自己,他便松了一口气,又是看着边上的女郎多半还是沉默不语的,才是勉强打起精神称赞了两句。只是说得话比之先前意气洋洋时的长篇大论,毕竟简短了很多。
众人将这看在眼底,各有不同的想法,却也暂且不提。只是时辰不早了,他们各又是泛泛地又是说了半晌,便该回去了。在归程上,那卢廷玉、冯籍刻意站在江文瀚边上,前者更是频频看向李幼兰。一时间,李幼兰与江文瀚确实不好看向对方那里。对这个,江文瀚固然是愤愤的,但是李幼兰心底除却气恼之外,却更是生出叛逆之意来——你既是不想我与他往来,我便偏偏不从!你又能奈我何!
李馨将这情景细细看在眼底,心底失笑,半晌后收敛了心神,她方是欲在这会子理一理今日所探知到的信儿,忽而张绮玉走近了她两步,低声冷哼道:“你莫要得意忘形,日后,有的你的好日子!”言辞之中,竟透着些咬牙切齿。
登时,李馨为之一怔。
流年卷 第二十七章 纷扰微息 暗锋渐生
她微微侧过脸,看着张绮玉瞬间阴沉的目光,以及那冷笑的脸庞,心底盘算了一番,却着实想不明白——那江文瀚明明与李幼兰调情,怎么她反倒是对着自己烙狠话?
心里纳闷,李馨由不得打量了张绮玉几眼,开口道:“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世道,纸包不住火,我只看着你日后是个什么下场!”张绮玉说完这话,便是挥袖而去。李馨落在后头,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了,才是回过神来。这好端端的,自己都为着不受迁怒而装作隐形人了,这个张绮玉怎么忽而就发作在自己身上?是因为那李幼兰她无法做什么而迁怒吗?
李馨左思右想,却是想不明白。她并不知道,先前江文瀚几次三番看向自己,虽然这是他巡视时的习惯,又有些心虚的缘故,看着李馨的时候略略多了点儿。但是李馨都是独独站在一侧的,由此江文瀚的目光越发得惹人注意。
张绮玉先前曾听得表弟文瀚念叨着李馨的小名儿,这会子又是好几次看到他注视李馨。饶是有一个李幼兰在,但因着座师这一层关系,又有起头江文柔就是得罪了李幼兰这件事,加之他与李幼兰对视后总看向李馨的,她便有些灯下黑,只觉得是表弟更是看中李馨,李幼兰这里,或许是人情,或许是为着缓和场面,或许是立个靶子,反正,头一次见面的人,哪里会有什么情分呢?
由此,她便一发得为两人的对视而恼怒,忍耐了许久,才是瞅准了这么一个空隙,过来警告那李馨——文翰虽好像是有些看重了,可是这贱人却是浑然不知的,自然不能让两人对上头!
对此,李馨既是不知道,捉摸了一番后,却也只能放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若是为了这张绮玉的两三句话兢兢战战,夜不能寐,那才是傻了!要知道,现在张绮玉却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好不好,还有一个张氏在前头呢。先前那一件事,这一对姑母侄女之间的隔阂,可没全抹了过去。
只是……
李馨在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前面,那边的冯籍正是侧过脸看向卢廷玉,两人说了几句话,那卢廷玉阴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她不免有些艳羡,若是自己也能这么自在地过日子,哪怕是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也是好的啊。
不过,再怎么样,或许自己的行动该是更快一些了。有些事,也很该开始打听了。先前自己总是惴惴不安,不敢轻易打听一面露出行迹来,其次,或许是不愿轻易承认自己真正在这个时代了,或许是出于惶恐,她总是下意识地将有关的信息抛开。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别的能说呢。到底,人还是要往前面走啊。
心里暗暗想了一通,李馨咬牙拿定了主意。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行人回到了精舍,这自然又是另一番行礼厮见。张氏见着曾扶着文翰将他送回来的冯籍,自是十分亲近,又是打量着女儿的神色有些变化,一发得亲昵,少不得笑着说了半晌子的话。但贾氏见着那卢廷玉,虽然面上依旧是春风化雨般的笑容,但话语却是明显少了很多,不多时,就是说倦了,竟是要起身离去了。
见着如此,文珂兰的母亲唐氏也顺势停下话端,如此一来,最是爱说话的张氏也渐渐停了下来,打量着时辰不早,便也说着要回去了。贾氏想着先前这张氏言谈却也不差的,便笑着客套两句,说着有空再是聚一聚。
这般说罢,又是赏了寺院好些银钱,方一起下了山,各自坐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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