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翻阅。最后一页,圆满的结局,男女主角在树下甜蜜地拥吻,句点。她满足地轻轻叹息,将书丢在一旁,又发了好片刻的呆,才翻身下床。今天的行事历上是一片空白,没有跟朋友的聚餐,也不必跟姊妹们例行相会。完全的空白,完全的自由。她打开音响,一面梳洗打扮,一面跟着那强烈的电音节奏摇摆。九点钟,一道帅气的倩影走出社区大门。白衬衫,维多利亚式缀着浪漫蕾丝的领围,黑色长裤,修饰出两条曲线窈窕的长腿,黑色短靴,潇洒又俏丽。她向社区警卫道早安,神采奕奕。「沈小姐今天有约会吗?」中年警卫用一种很惊艳的眼神目送她。「是啊。」她甜甜地微笑。今天她和自己有约。天气很好,她决定不开车,好整以暇地散步到淡水捷运车站,在车站前的咖啡店悠闲地吃早餐。她坐在二楼,啜饮着咖啡,有时候翻翻报纸,有时候凝望玻璃窗外的街景。她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两道视线一直紧紧地追随着她。目光的主人,跟着她进了咖啡馆,坐在远远的一个角落,摊开报纸挡住自己的脸,锐利的双眼却不时绕过报纸,望向她。没错,这个在一旁偷窥她的男人就是孟霆禹。从她一踏出社区大门,他就跟在她身后了,而这个粗心大意的女人居然一直未察觉。他应该放心的,毕竟若是让她发现他在跟踪自己,会不利他的计划,但不知怎地,他竟微微恼怒。这女人,一点警觉性也没有,今天幸亏跟在她后头的人是他,如果是个作奸犯科的坏蛋呢?而且她到底在干么呢?整个早上,她就这样闲闲地晃过,除了偶尔看看书报,一事无成她不觉得无聊吗?孟霆禹不悦地揪拢眉苇,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他正懊恼自己被女友放鸽子。但他管不了别人怎么想,他只觉得奇怪,为什么沈静可以如此浪费宝贵的时间?终于,在时针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候,她有了行动。他以为她终于要离开了,没想到她只是抬起玉手,招来服务生,加点一份义大利面。不会吧?孟霆禹差点没跌下椅子。她还打算在这里混多久?他无奈,只得跟着也点了一份午餐,一面吃,一面偷窥她表情。她优雅地咀嚼着食物,偶尔,那玫瑰般的红唇会绽开一朵清甜的微笑,甜得令他一阵失神。看来她似乎对午餐很满意。孟霆禹迟疑地落下视线,望向自己面前这盘咖哩饭—;—;或许他点错了,或许这家店脍炙人口的招牌料理是义大利面,不是他点的这道愚蠢的咖哩饭。相较于她的愉悦,他只觉得索然无味。好不容易挨完了午餐,她忽然起身。她总算要离开这家蠢店了吗?他连忙跟上,确定她走出店门后才匆匆丢下一张大钞,对一脸莫名其妙的服务生挥挥手,要对方不必找了。然后,他继续做个跟踪狂。她过马路,走向对面的捷运站。目送她过马路时,他有瞬间停止心跳,等他醒悟过来她行进的步履有多从容时,她已刷卡进了车站。她进了捷运车厢,他也跟进,在隔着几张座椅的斜后方,看着她从背包里取出i-pod,听音乐。她有音乐可听,他却没别的事做,只能观察她的表情。而这绝对不是一件无聊的事。就算只是坐在捷运车厢里,就算只是戴着耳机听音乐,她的表情依然变化多端。她偶尔会微笑,偶尔会微微摇晃着头,似是跟着节奏打拍子,偶尔会逗逗在车厢里尖叫吵闹的讨厌小鬼,偶尔会望向车窗外,凝视不知名的远方。当她望着远方的时候,她清秀的侧面会忽然隐在一层迷蒙的雾里,让她脸部的线条更温柔,更令人捉摸不定。他揪着胸口,几乎是渴望地瞪着她那样的表情。他发现自己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到中山站,她起身下车。跟在她后头走路并不容易,她行进的节奏就如同某种蔑视规则的非主流音乐,一下快,一下慢,且往往在最令人措手不及的时候,留下一段长长的空白。她会驻足在某个奇怪的地方,观察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物。比如现在,她就停在人行道上,仰头看一株树。树有什么好看的?他愕然,跟着她调高目光。是开花了吗?树叶落下了吗?还是长出什么可爱的水果?都不是,就只是一片稀疏的绿荫而已。他不解,不明白奥妙之处在哪儿,但她却好似看得很入迷,眯着眼,看了好久好久。沈静啊沈静,你该不会是傻了吧?他在心里暗暗担忧。她在树下伫立了好一阵子,正当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因极度的困惑而咆哮出声时,她,移动了。高高悬起的心,安落。他尾随她来到中山北路一栋白色屋宇,接近美国南方殖民地风格的建筑前,雕花铁门旁的金属立招牌,写着「光点台北之家」。穿过户外的露天咖啡座,她笔直走进室内。经过诚品时,他以为她要逛书店,脸色一变,懊恼着这下不知又要耗掉多少时间,但她却略过书店,往走廊深处的电影院走去。原来要看电影。孟霆禹不得不承认,自己松了一口气。看电影不错,正好,他也好几年没进电影院看电影了。他庆幸她没选择其它令他难以打发时间的地方,要是她再找一家书店或咖啡馆闲晃,他恐怕会抓狂。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就连看电影,也可以令一个男人闷到发疯。因为,她选的是一部天晓得是哪个无名导演拍的、宇宙超级无敌冗长的纪录片—;—; 。。net 4yt独家OCR 。。net 沈静红着眼眶走出电影院。眼皮有点肿,眼角还残余着因极度感动而晃漾的泪光,粉颊融着点点透明的泪痕。哭得好惨。她探出手指,点去眼角的泪,樱唇浅抿,噙着淡淡自嘲。真是一部好片,虽然导演运镜的手法有点缓慢,有时甚至称得上沈闷,但影片中所观察到的人性,却发人深省。好棒的片子能这样痛痛快快地流泪,真好。她微笑,先进了化妆室,洗了把脸,将微乱的头发梳了梳,重新扎起高高的、俏皮的马尾。然后,她取出零钱包,正打算去星巴克买一杯焦糖卡布其诺时,忽地瞥见一个男人从电影院走出来。他步履有些微凝滞,头发尾端似是因为靠在椅背时压着了,正可笑地翘起,他眨眨略显惺忪的眼,好像还没从昏睡中清醒似的。他怎会在这里出现?又怎会是这副狼狈的模样?沈静隐在角落,好笑地看着他。只见他抓抓头,两秒后,眼睛忽地睁大,像是忽然惊醒了,眸光恢复一贯的警觉。沈静注视着他用那锐利的目光扫过周遭,接着,神情大异,唇边迸出一声低低的诅咒,不悦的表情仿佛刚被人倒了八百万的债。他冲过走廊,在每一个转角左顾右盼,奔出建筑物,又踅回来。他在找什么?沈静迷惑,怔怔地望着他诡异的行举。又是一声愤怒的低咆。在华尔街磨练了这几年,她以为他会变得冷酷,成为她在言情小说里常看到的那种无血无泪、整尊像冰雕出来的男主角。但,似乎不是这样。他看起来恼怒极了,她毫不怀疑此刻若有任何人胆敢不识趣地朝他搭讪,他会朝那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暴吼一顿。一念及此,沈静不禁轻声一笑,婷婷移步。直到多年以后,她仍弄不清究竟是怎么样的冲动促使她走向他,只是在这一刻,这样的行动很自然。她翩然落定他身后。「先生,我能请问你在找什么吗?」听闻她柔声询问,他果然铁青着脸猛然旋过身来。「别烦—;—;」急窜的怒语,在见到一张清清笑颜后,窘迫地退回。「静。」他呐呐地喊了一声,目光一转,不自觉地逃避着她澄透如水的眼眸。「你在找人吗?」沉默。他怎能承认,自己是在找她?「要我帮你吗?」「不用。」他难堪地清清喉咙。他要找的人,正亭亭玉立,站在他面前。她看他两秒。「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看电影。」他根本没看,进场没十分钟,他就睡着了,比躺在饭店那张昂贵的大床上,睡得还沈、还香。他再次清清喉咙,不自在地感到自己两颊似是隐隐发着热。「我记得你以前不怎么喜欢看电影的,除非是大成本制作的动作片,没想到你对这种纪录片也有兴趣。」不,他一点兴趣也没,纯粹只是为了跟踪她。「真的是一部很棒的片,对吧?我看得好感动。」秀眉弯弯,明眸盈盈。他怔愣地望着她,这才发现她眼眶还有些残留的红—;—;她哭过了?为这种他十分钟内就呼呼入睡的无聊影片而哭?他简直……咳,不知该如何评论。「你觉得不好看?」她看出了他的不以为然。「太冗长了,节奏太慢,情节很薄弱,故事性不强,导演运镜的手法看得我头痛。」一部不错的片,被他嫌得一无是处。她惊讶地扬眉。「这是纪录片啊既然你这么看不惯,为什么还要来看?」问得好。他闷闷地想,表面却故作若无事然。「那你倒说说看,这部片是哪里值得感动了?」「哪里?」沈静一窒。「很多啊。」「比如说?」「比如说影片一开始时,导演拍的那一幕日出,那是有涵义的,还有……」沈静有条有理,一一道出这部纪录片她觉得值得赞赏之处,当然,也剖析了几个小缺点,但总之瑕不掩瑜。她说一句,孟霆禹就顶一句,与她争论、辩驳,她也不生气,依然是不疾不徐地分析自己的看法。到最后,孟霆禹不说话了,瞠着眼,不可思议似地瞪着她。「怎么?」她扬眉。「我说错了吗?」「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跟我辩论。」他哑声低语,眼神有些恍惚。从前那个女孩,不会这样跟他说话的,她会撒娇,会耍无赖,说不过他便嘟嘴扮鬼脸,但,不会如此冷静地与他一来一往辩论。「不习惯有人跟你顶嘴吗?」她淡淡地问,唇角浅弯,隐隐勾勒着嘲讽。他胸口一震。她,嘲讽他?她静静地凝睇他两秒。「我要走了,再见。」轻轻一颔首,她摇过俏丽的马尾,眼看就要离他而去。某种东西掐住他喉咙,他清了清,好不容易才吐出问话。「你要去哪儿?」她回眸。「去吃饭啊。」「一个人?」「不行吗?」他瞪她,抢到她面前,清锐的眼神咄咄逼人地擒住她。「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乐?」她怔了怔。「在咖啡店发呆一个早上,一个人压马路,一个人看电影,现在又一个人去吃晚饭,这就是你所谓的快乐?」「你怎么知道?」她蓦地睁大眸。「你跟踪我?!」他顿时有些汗颜,但他强迫自己漫不在乎地点头。「是,我是跟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质问,眉宇凝霜。「因为我想知道你所谓的快乐是什么,因为我怕你只是对我说谎,因为我放心不下,所以—;—;」「简单地说,你就是不相信我?」她打断他,嗓音很轻,很柔,其中潜藏的意味却令人不寒而栗。孟霆禹怔住。「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长不大的女孩吗?你是不是想,因为你当年抛下我,让我到现在都还孤伶伶地一个人,所以有必要担负起照顾我的责任?」她怎么可以在带着怨怒责问他时,表情依然如此平静,语气依然如此淡漠?孟霆禹茫然,片刻失语,好不容易找回说话的声音。「我承认自己确实有这种想法,难道不是吗?静,否则为什么你到现在都还不交男朋友?明明有那么多人在追你」「我不交男朋友,是因为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快乐,你能保证,我身边多了个男人会更快乐吗?」他一窒。「如果一个男人,不能让我更快乐的话,我没必要接受他。我不希望男人来降低我的生活品质。」闪过她眼眸的那一道锐光可是嘲弄?他分辨不出来。「你说男人会……降低你的生活品质?」这种说法,他闻所未闻,从没听任何女人在他面前说过。她们都是急切地围绕在他身边,巴不得求得他的青睐啊「我想你不会懂的。」她冷诮地勾唇,似是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显然在纽约工作的这些年,并没教会你如何尊重一个女人,只让你变得更大男人,更自以为是。」他,大男人?孟霆禹眯起眼,在听见她不带感情的评论时,先是气恼,继而领悟。他深深地打量面前的女人,她高傲地挺着背脊,明眸直视他,不畏不惧,不见一丝迟疑。不,或许不是他变得大男人,而是她,变得大女人了。
第六章
「你到底想做什么?」「如你所看到的,吃饭。」男人,女人,在格调典雅的餐厅里,相对而坐,餐桌上点着一盏香精蜡烛,烛光温馨浪漫,掩映出的两张脸孔却诡异地冰冷。「为什么要坐在我对面?」女人神情凝霜,声嗓也凝霜。「因为你对面的位子是空的。」男人神态宁定,语气淡漠。「而且既然我们认识,这家餐厅又客满,我想不到任何理由我们不能坐同一桌。」「我不希望坏了胃口」女人瞠圆明眸。「是吗?我刚好相反。」男人要笑不笑地撇撇嘴角。「我很期待你所谓的快乐晚餐,究竟有多么美味。」沈静愕然无语。这辈子她不记得自己曾对谁讲话如此辛辣又冷漠,但孟霆禹却似毫不在意,坚持与她作对。就因为她讥讽他大男人,所以他就偏要显示这一面给她看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孩子气了?她知道他打什么算盘,他想逼她示弱,他希望看到她像从前一样,软语求饶、撒娇耍赖,他就是不肯承认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女孩。他不相信她能照顾自己,不相信她的单身生活过得很自在又很快乐。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时间会改变一切,岁月会教人学会遗忘,学会长大。沈静摇头,不再理会他,招手唤来侍者,点餐。她对侍者送去一个甜美的微笑。「今天有什么新鲜材料?」「有白带鱼,很肥美喔。」侍者推荐。「做握寿司很棒的。」「那就来一份白带鱼握寿司。还有烤鸡肉串、蛋卷、山药、章鱼渍物……」她熟练地点餐。「都是一人份吗?」点完后,侍者朝她确认。「这位先生想吃什么,自己会点。」半嘲讽的眸光瞟向孟霆禹。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抢过她手上的菜单,一看,气息凝住。原来这是一家日本料理餐厅—;—;他最恨吃生鱼片之类的食物了,几次尝试想吃,最后还是不习惯。他一时呆然,不知该从何点起。沈静好笑地望着对面的男人。想也知道他现在陷入两难的处境了,明明讨厌吃日本料理,还偏要跟着她进这家餐厅,活该她在心里嘲弄,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出糗。「呃—;—;」他努力在菜单上找寻熟食。「我看烤肉串好了。」「什么样的肉串?」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