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风的络绎不绝,声音恨不得吵得半个花山镇都能听见了。
花山的学子虽然几乎个个都是思想早熟的人精,可是毕竟都是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心性,一旦疯起来天不怕地不怕,陆颖平时积累起来的威信此刻形同透明。
谪阳回头看着陆颖一阵红一阵白的脸,知道她抹不开脸面,噗的笑着指着楼外的学子说:“你看不出来吗,你的这些学生都爱你啊!”
陆颖不做声了。
“她们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这么多精力,把我们两人分头骗出来,又准备了这么多复杂的程序,就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但是,更多还是因为你。”谪阳侧头微笑着说,“她们喜欢你——真心真意的,所以才会为我的生辰大费周章,她们只是想借这个场合表达出来。”
陆颖抿了抿嘴唇,眼帘垂了下来,她何尝不知道谪阳说的在理。只是——道理归道理,她还是觉得脸上热得慌。
谪阳看着自己身边这个脸比纸薄的少女,扫了一眼外面,心里忽然感觉一种难以言语的幸福和满足。此情此景,让他想起前世学校里男生追女生时动用的种种浪漫手段,感觉是如此遥远又熟悉——虽然在这里,男女的身份掉了个个。
想到这里,他秀美的眉毛弯了起来,形成一个极动人的弧度,在众人的眼中真是绝色无双——谪阳笑眯眯侧过脸,在陆颖的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陆颖呆了。
学生们死寂了一瞬间,随后怪叫声此起彼伏。
这一夜的火树银花,这一夜的笑声震天,绵延到很远很远。在漫漫的黑夜中,越发显得夺目,显得珍贵。
、085
虽然预料到这一届的入院学生少,但是陆颖没有想到居然少到这种程度。
窦自华看着对着录取名单默默不爽的陆颖,笑道:“你应该庆幸,参加考试的一百一十个学生中,还是有五个被录取的。这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陆颖收起名单,自我安慰地想:五个就五个吧。反正花山历史上入院考试剃光头的记录也不是没有。
“最近外面的情况怎么样?”陆颖询问道:“我听寒光说花山已经好些产业受到影响了,收入少了许多。玉秋也说最近涌进花山镇的流民越发的多了。”
沈菊当时问她是否要全部接纳进花山农庄。陆颖当然是同意了,花山农庄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花山镇的安定。但是后来却出了些意外。
现在的花山农庄是三年前涌进花山镇的难民组成的,见花山农庄稍有些气色就有外来人分享她们三年来的劳动果实,一部分人顿时就不乐意了。一面是花山书院的接纳的新人,一面是花山农庄原来的组成人马,立刻就形成了两个阵营,矛盾不断升级。
陆颖听到消息后本来打算让沈菊紧急拟一个新的方案,根据进入花山时间的长短和为花山农庄的贡献高低分别给予不同的待遇,这样不但安慰了老人,也能激励新人,从长远看,在大燕确定下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之前,还会不断有难民涌进花山镇,所以这么一个方案也是必须的。
但是方案还在酝酿中,持续激化的新老矛盾居然意外的快速平息了。
沈菊去打探后,一脸有趣的回报她:“还记得三年前花山农庄还没有筹建前那个王六吗?就是曾经绑架宝屏勒索吴姨的那一伙人的头头。她这几年在花山农庄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她姐妹几个本来都是做农活的好手,又肯吃苦,加上凡事好强,王六在农庄里也隐隐成了个领头的人物。新老人起了冲突后王六姐妹几个居然没有掺和进去,那天本来双方要大打出手,王六得到消息后居然冲过去,把老人这一遍痛揍一顿。”
陆颖疑惑道:“王六不也是老人吗,为何要帮新人呢?”
沈菊笑道:“不光你没有想到,连我听得也是十分意外。”
据说当时的王六带着自己几个身形彪悍的姐妹往两派人中一站,立刻就把场子镇住了。新人是被她的气势吓住,而老人却是被王六的积威所震。
王六环视老人一眼:“我来说一句公道话,请问大家,这花山农庄有今天的景象,我们大伙有今天不愁温饱的日子是怎么来的?”
老人阵营中立刻有人叫道:“当然是我们肩挑手抗一砖一瓦的白手起家建起来的!”
王六立刻啐那人了一口:“放屁!你有能耐白手起家捡起今天的家当,当初为什么要赖在花山农庄不走!!!没有花山书院给的粮食,你娘的能活到第一季庄稼丰收的那天?没有花山书院给木料砖瓦,你能凭空修出房子??没有花山书院给的衣服,你能熬过第一个冬天??没有花山书院的无息贷款,你能买得起种子,用得起耕牛???”
那人一听,立刻心虚的耷拉下脑袋。
众人一听王六霹雳连珠的一番话,也都平心静气下来。事情不过过去三年而已,当年各自是如何的惨状来到花山,老人们都还记忆犹新。但是因为害怕回到过去那种生活,所以对自己有限的一点家当都格外的看重。她们心里都清楚,没有花山书院的支持,也绝对没有花山农庄,她们中间的至少一半的人,当初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个未知。
因此当王六提起花山书院的恩泽的话,没有一个人反驳。事实摆在眼前,更何况她们中间还有很多人没有还清书院的借款,而她们耕作的地都还是书院的地。
“姐妹们,不要忘本了!”王六见大家情绪都平静了下来,口气也没有刚刚那么冲,缓和道,“书院当初为什么要建花山农庄,她们难道是钱多得烧得慌,还是闲得无聊?那不过是人家心肠好,给我们一条活路,给孩子们一口饭吃!不瞒大家,我王六刚刚到花山镇的时候,一个二十岁的大女人,没吃的没喝的,饿得挠心。最后甚至不要脸的去打劫一个小孩子给她娘的救命钱,结果得罪了花山的学子——也就是现在的陆山长。”
老人中除了王六几个姐妹都不知道她这段历史,顿时都抽了一口冷气。竟然胆大包天的得罪的未来的山长,她胆子还真是不小!
“可就是我这样的烂泥,这样的混蛋,陆山长却都收了进来。为什么?难道她还感激我得罪她不成?娘的,不就是给咱们一条活路吗!如果那个时候她随便放句话说不准收姐几个,姐几个能有今天,尸体都不知道烂在哪个山沟里了!”王六激动的说,“是的,这两年咱们的日子是过好了,可是也别忘了咱们两年前也和这些新来的一样,穷的就剩下一张嘴了!如今花山农庄要收新人,也不过是其他人一条活路,大伙们说说,要不要断了她们的活路?”
这句话说得老人们鸦雀无声。
一场纷乱就这么平息下来了。沈菊事后去找过王六,对她能够站出来解决纷乱表示了感激。毕竟这个时候如果老人中能有一个人出头比书院出面要更有说服力的多。对于沈菊的感谢王六却并没有多少感动:“我王六烂命一条,坏事也做了一箩筐,但绝对不是忘恩负义的家伙。谁对我好,我就记谁的好!当年陆山长给我一条活路,这个大恩我王六记在心里,总有一天会还给她的!”
陆颖听了沈菊的叙述,当时只是笑道:“总算当时没留错人。”便再未提此事。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康王占着优势。尤其是年后,康王府的行动比之前激烈了许多,狠招频出,打得太女几乎无法还手。现在民心几乎清一色倒向康王府,太女的兵力虽然不俗,但是打起仗来总是不得力。而且现在太女党内部似乎也出了些问题,这两个月接连丢了好几个城池。失了几块重地,太女的粮草都跟着紧张起来,所到之处几乎颗粒不剩,惹得四处民怨沸腾。”窦自华面色不好,显然对太女的作为十分反感。她性子耿直,对上位者无视黎民百姓的死活
陆颖在院子几乎被谪阳关了两个月养伤都是拜太女所赐,自然对太女也不会有什么好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康王有多少好感,只是两者行事的手段的和风格一对比,显然康王的作风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百姓们喜欢康王的占多数吧。”陆颖叹道。
窦自华理所当然的点头。
陆颖看着桌上的情报,脑子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道:“最近还是没有老师的消息吗?”
窦自华摇头:“没有。”
陆颖伸手取了一张纸,上面是关于康王府近一个月来的情况,按照情报显示,康王府目前最重要的策略几乎都是处于那位神秘的长皇女赵桐之手。她望着院子外的桂花树,想起老师离开那一夜远去的脚步声,似乎有些漫不经心:“文逸,你怎么看赵桐此人?”
窦自华想了想:“此人大局把控力极好,洞察力强,看问题一针见血,并且策略层出不穷,是康王麾下第一智者。如果康王早几年有她的帮助,只怕今天太女连抗衡之力都没有。怎么,敏之你对这个人有什么看法吗?”
陆颖将纸片放在蜡烛上烧毁,火光在她的眼眸里跳动,看上去安静却又绝烈,给人一种矛盾的美感。
她研究康王府的动向已经有段时间了,等赵桐出现之后,又将此人采取的种种手段收集,尽管她已经一再提醒自己客观的去看待这些情报,但是那种不由自主从心底升起的奇怪感觉,从她第二次收到有关赵桐的情报的时候就越来越强烈。陆颖虽然觉得这猜想十分不靠谱,但每当她看到新的情报时,总觉得那些文字似乎完全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而出现的。
她极不愿意做这种猜想,她甚至不想让花山书院的暗线们深入的去调查那些她想要的资料。
如果赵桐真如她所猜想……她为什么要掩盖自己身份?
陆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这背后的答案是什么。
这种猜想每在心头萦绕一次,就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坏一分。
“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窦自华见到陆颖变得有些无精打采,知道她定然隐瞒些什么不愿意谈。
是关于赵桐吗?这个人的身份是有些神秘,陆颖难道是在担心这个人的存在会对花山不利吗?
窦自华暗自决定要对这个长皇女调查的再仔细些。
“另外定芳也从西北写信来了。她说现在边境上集结的齐军已经越来越多了,齐帝也许是看到大燕内乱想要趁火打劫,只是还拿不稳大燕现在到底乱到什么程度所以没有轻举妄动。现在西北军已经抓到几个从齐国来探子,但是西北侯很担心还有伪装的更深的探子会进入大燕,国内的情形迟早会被齐帝摸清。”窦自华道,“西北侯很希望内乱能够尽快平息,这样朝廷上才能统一力量一致对外。”
陆颖冷笑一声:“敌人都已经到了家门口,这些凤子凤孙们还在你争我打。太女现在虽然处于劣势,但是以她的个性只怕不会轻易服输。”说着又想起明天的事情,“明天就要公布考试成绩了,入院仪式我会亲自去的。”
、086
站在广场前,陆颖看着下面百余名考生,想起三年前老师就站在自己站的这个地方,点名让自己参加考试。那个时候她心情忐忑,毫无底气,现在却山长的身份,迎接来了下一届新生的入学仪式。
人生变化之奇妙,往往令人咋舌。
陆颖扫着下面的考生的面孔,暗自品评着这一届赶考的学生的德行和素质,不禁也觉得到底是战乱中历练过的学子,尽管她们其中大多数已经落榜,但是眼中都隐隐带着一股子悍然之气。
这些都是大燕未来的一代精英。纵然不能全部留在花山,将来也自有一番成就。她不由得想起定芳的来信:国难当头,也许这些人就是将来抗齐的中坚力量。
只是,不止是这些孩子们,大燕现在从朝廷到百姓,大多数人还不知道齐军已经在大燕西北集结。陆颖不知不觉的把自己摆到一个师长的角度来看待这些新生们。她一点也不相信太女和康王不知道,只是从两人的反应看来,她们自然是有意封锁详细,尽快与对手决战。想到这一点,陆颖就禁不住心情沉重起来。
一百多人在代宗林的名单中,只剩下五个。陆颖看见那些露出失望表情的学子,心里有些不舒服,对于这些在各地都算是精英的考生来说,这种打击显然是不轻的。
来了花山,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录取的学子,请更衣后去书院宗祠参加入院仪式。其他学子请于明日之前离开书院。”代宗灵神色平淡的说。
陆颖整个过程一言未发,只是静静观察。
五个学子静静站在宗祠中,在花山所有的夫子面前,镇定却不敢露出随意之色。
其中占在最中间的一个新生,约摸十**岁,在五人中年纪是最大的,也许是这个原因,看起来更加坦然。她的目光慢慢扫过所有的夫子后,最终定格在了距离自己十步之遥的这位山长身上。
还没来花山书院前,她就听闻了这位少女山长的种种事迹,无不是赞扬溢美之词,有说她才华天纵的,有说她魄力无双的,有说她傲骨铮铮的,甚至说她风流绝代的……不过是十五岁,如何当得起这样的赞誉,便是坐享几十年清誉的名师大家,都还有这样大的名气!
这位十八岁的新生心里不禁暗笑:花山书院果然不愧是擅长造势的能手!
陆颖今天少见的穿了一套暗红色的正装,也许是为了让她伤后初愈的脸看上去更有血色,也许是为了显得有些喜庆,谪阳特地选了这么个颜色。
宗祠的门三年一度的大开,露出外面的石碑,新生们脸色随着光线的变亮而更加明亮清晰。
陆颖走到门外,这是她第二次看见这面石碑。
“从今天起,大家就是花山书院的学子了。这面石碑上是花山第一任山长留下的院律,代表这花山书院传承了三百年的意志和信念。请大家务必谨记。”
新生们的目光都落在了石碑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骄奢不移,贫威不屈,敏而好学,中正自守,是谓花山。”
陆颖的声音合着学子的声音,在宗祠的石碑前响起。
陆颖出着神,想起姬香妃的遗书,想起太女兵逼花山……脑子里不由得又想起那句“得花山者得天下”的传言。
花山是什么?
是众人以为的花山书院?书院的莘莘学子?是书院在大燕文坛的至高地位?还是花山内库里不为人知的浩瀚知识?
陆颖忽然觉得自己就想错了,所有的人都想错了。
拥有了上面那些人或物或是无形的声誉,真的能够为一个人成就天下吗?
陆颖一直为此所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