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陆颖身上能出什么事情?
这里是花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比起她们这些才来的人,难道不是更来得安全和熟悉的地方吗?而且有山长李凤亭的照顾,谁敢真对她不利?
许璞突然皱了皱眉头,不对,难道事情就出在山长身上?
“颖,你是不是和山长吵架了?”许璞试探着问。
陆颖果然眼睛陡然睁大,猛然转过头来诧异看着许璞,眼圈青黑,衬在白生生的脸上显得十分憔悴,让许璞一阵阵不忍心。
她昨天晚上定然没有睡好——或许根本就没有睡过。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许璞知道自己问到点子上了,声音越发轻柔,让陆颖生不出反抗之心。
可是答案牵涉的事情太过于重要,陆颖却是无法实话实说,她蠕动了一下嘴唇,好半天才到:“寒光,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帮我请假吧。我不去上课了。”
许璞连忙道:“你哪里不好?”
陆颖侧过头避开许璞的逼问,寒光的目光总是过于锐利,让人难以匿藏。
“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头晕,也许是昨天没有睡好。”陆颖目光无神,随口道,然后重新躺回床上,照样把背对着许璞,拒绝再说话。
许璞看这一个倔强的背影,哭笑不得。她决定留下来陪陆颖,不过还是先去与定芳等人说清楚吧,免得她们见不到自己两人要寻过来。
哪想她才离开不过盏茶功夫,在回来,寝室已经空无一人。
陆颖显然在她一走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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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027 。。。
一夜内心的煎熬,仿佛是将心放在火上炙烤,感觉自己的心血好像肉里渗出的油一样以样的滴下来,她哪里还能等到下个月的休沐日再去找谪阳。
在山林中飞快的穿梭,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陆颖几乎眼睛都不看路,然后一口气冲进了念慈观外的九九阵。
九九阵原来不是九九阵,是谪阳布下的一个简单的阵法,然而在这个世界已是独一份。他教给了陆颖后,被她几年不断修改下来,现在连谪阳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在这个阵里畅行。陆颖的算术能力是当世一枝奇葩,而阵法的核心便是各种演算,时间一长,谪阳也由她在自己家门外折腾。
当然这一翻折腾的后果就是平南郡王府再派人前来,若无人引导,根本无法进去。
只是,这九九阵对陆颖却是如同自家的衣橱一样,什么地方放的什么,都一清二楚。
念慈观外隐藏在花花草草后的守卫们看着有人风一样的冲了出来,心里立刻紧张起来:九九阵从来就没有人能闯进过,不知道是谁,竟敢如此莽撞,手上的流星镖一翻,手腕绷紧,预备擅闯者一出现就甩出去了,可人一看清,又赶快齐齐收了手,免得把这个小家伙扎成了筛子,庆幸的同时,心中愤懑不已。
陆颖不懂武功,哪有能耐发觉这些暗藏的守卫,此刻自然更加不知道自己差点因为鲁莽而见血。
风清扬一见她,也吃惊的问:“你怎么今日来了,不上课了吗?”
陆颖劈头就问:“谪阳呢?”
问虽问了,她却没有任何耐心听清扬说话,脚步不停径直跑了进去,往谪阳常去的地方寻找。
一间间房间翻过去,陆颖终于在书房里找到正在写什么的谪阳。
谪阳本陆颖进院子的时候便察觉了,但见到来人是她,也是惊了一惊:“你——怎么了?”
陆颖的状态显然不是很好,目光波动很厉害,精神却很萎靡,脸灰灰的,眼圈青青的,直直地就看着他,只抓紧房门不说话。
谪阳看见来人,眼皮不禁一跳,脑子就控制不住往某种充满玫瑰色的暧昧之路上奔去:不会这么巧吧?我前脚才把你定成了唯一的老婆候选人,后脚你就心灵感应跑来求亲了?
却不想陆颖丝毫没有要表白的羞涩之色,只是站在他面前:“谪阳,”
她垂着头:“我又看见了。”
“——你让我留意的东西。”
谪阳思维一时转不过来,愣了一下,接着冲过去抓住了她的手,惊喜道:“你看见什么了?在哪里?”
陆颖只觉得手腕给抓得吃痛,却也不叫,只是忍着咬了下嘴唇,淡淡道:“很多,整个花山内库都是。”
等到谪阳耐着性子听陆颖将她在迷宫和内库里所见所闻整个过程全部讲完,激动情绪反而慢慢冷静下来。
“姬香妃?”
“花山书院的创始人?”
谪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希望,却不想那个人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
叫他怎么向一个死人问回去的方法!
你叫他如何再穿过三百年时空,去问那个人!
谪阳白皙五指扣着椅子扶手,缓缓坐下,手指却渐渐显露出苍白的指节,暴突的青筋。他默默在椅子上坐了很久,目光飘离,忽然低下头,一个人自顾自格格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而突兀,却越来越大声,带着肩膀都在剧烈地抖动,仿佛是遇到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情,听到了全天下最可喜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出来。
“哈哈,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侧过头去,不让身侧的陆颖看见,谪阳用手胡乱地抹去脸颊上的水珠,使劲眨了眨眼睛,愣是弯下眉毛,亮起眼睛要笑,只是笑意还没有完全绽开,心口的堤坝却再也拦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痛苦,破碎崩裂,冲入四肢百骸……叫他实在忍无可忍,忍无可忍,最后终于用手捂住了脸,让晶莹的水透过指缝中慢慢涌出来。
笑声不见,肩膀却痉挛般地颤抖。
陆颖,我回不去了。
我回不去了,我这样说,陆颖,你明白吗?
陆颖,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
“谪阳……”陆颖无力地站在他的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模糊地安慰:“别难过了。”
他终于是彻底留在这个世界了。
他不该难过的,他是个男人,不该为了这样的事情伤心,上天给了他机会重新活一次,已经是难得的际遇。
谪阳十六年来的积累的抑郁终于发泄了一次,发泄完毕,心头慢慢松开。
好歹,是有人曾经来过了。
谪阳小心地握紧了陆颖带给她的信。起码他不是唯一的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点安慰,让他的心不会再那么迷茫。
姬香妃至死也没有离开花山书院,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时至今日,他是不是也该放弃了,认真开始在这个世界的生活?
谪阳的嘴角浮起一丝无奈、苦涩却又暗含着一种放松、解脱的微笑,是不得已的放手,但当这种期待一旦放开,不再将自己当一个旁观者,而是局中人。他慢慢感觉这个世界在他的眼里一步步真实起来,她身边的人也真实起来。
他慢慢地合上眼睛,然后慢慢的睁开,缓缓的,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像要将十六年来所有的重压全部卸下,通过这一口气。
“这么说你和你家山长吵架了?”
谪阳既然从自己的世界里解脱出来,立刻又变得敏感起来,陆颖低落的情绪立刻就被他察觉了。回想刚刚陆颖述说的经过,不由得轻轻一笑。
“不是吵架,山长,山长,”陆颖现在终于记起自己还有这档子棘手的事情,几乎也要哭起来,“山长一定对我很失望。”
“你为什么要拒绝呢?”谪阳好奇地问,将手边的手帕递给她。
陆颖摇摇头,忍着眼泪不肯接:“因为山长不知道这些都是你教我的,她以为我是花山的继承者,所以才决定收我做弟子。”
谪阳眨了下眼睛:“这个条件虽然是有点刻薄了,不过既然正好你是花山的继承者,又一心想拜在李凤亭门下,答应了也无妨啊。”
陆颖让谪阳的话弄得呆了一呆,抬起头疑惑的望着他:“怎么会,花山的继承者是你啊。如果没有你,我怎么可能进到哪里?”
谪阳忍不住想笑:原来这个丫头在纠结这个,他知道陆颖的古板和倔强,也不直接劝她,只是道:“如果一个学生从小受教于自己的母亲,然后长大后考进了花山书院。我问你,花山书院到底是录取这个学生,还是这个学生的母亲?”
陆颖愣了一愣:当然是谁考进去,录取谁——她恍然,谪阳是想告诉她,进入内库大殿的人是她而不是他,所以这个继承者是她。
“可是,如果不是我当时太好奇,而是直接来告诉你,那么继承者就应该是你。并且姬先生的信上的话都是对你说的。”陆颖内心充满愧疚,她并没有想要强占内库的东西的欲望,最多只是希望谪阳能让她看完内库的书而已。
就算不开内库,谪阳根据陆颖的描述也大概猜到内库里面是什么东西。那些东西他并没有什么兴趣。
谈到钱,他拥有的已经超过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谈到势,整个大燕也没有几家能给他家脸色看,包括皇帝。这些东西既然都不能让姬香妃回到原来的世界,自然也不能让他回去,同时也不能改变这里女尊男卑的世界观,对他也没有什么意义。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他对于一个三百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女人的经历还是很感兴趣的,所谓人人都有八卦精神,更何况这个人还成就了一个屹立三百年不倒的花山书院,应该算是传奇人物了。
那个丽书,大概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老公吧,看起来两个人的感情很深啊,死了都要在一起,如果有机会,帮两人一把也是不错啊。
谪阳一边在脑子里胡乱的八卦,一边指着念慈观外的方向:“念慈观的八卦阵是不是我教你的?”
陆颖点点头。
“那现在这九九阵是谁的杰作?”
陆颖看着他不说话。
谪阳心想,真是死脑筋一个:“姬香妃留下的信里写的很清楚,不管你是谁,只要打开了书架上所有的盒子,开启了内库的人,才是花山书院的继承者。那么我问问你,我和你,到底谁更有可能打开那些盒子,开启内库?”
这个小家伙的数学天分远超过他,这么多年,他只教一点公式,陆颖便能自行推导出后面的关联内容。到了后来,有的内容甚至深到他都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能单凭直觉给陆颖一些启示,而到了最后,他几乎再不给他讲数理化,而是开讲他擅长的文史,唐诗宋词,四大名著,经典小说……
谪阳嗜武,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练剑,用在西学上时间委实很少,偶尔看看书,也只是诗词游记之类。陆颖自然是知道的,除非谪阳突然性情大变,开始认真研究西学,否则这花山的继承者倒确实只能落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陆颖才觉得谪阳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没有自己,谪阳一个人也不可能打开内库。
“再退一万步说,如果当年的姬香妃决定只让知道西学的人继承花山,她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花山迷宫配上四把钥匙,让人直接进入大殿。没有钥匙的话,那不是百分之百能保证进去的人是她期待的人吗?”谪阳走道陆颖跟前,趁机摸摸小小准老婆的脑袋,“很简单,姬香妃虽然希望打开内库的人是她期待的人,但是她也希望花山的后学之人有才智超群、机缘深厚的人,不必经历迷宫那些莫名其妙的考题,而通过学习开打所有的盒子,进入花山内库,而不是让她的毕生心血因为等待一个虚妄可能永远不存在的人而闲置蒙尘。明白了吗?”
陆颖被谪阳一翻话说得心结全部打开,点点头,脸上逐渐露出笑容。这样一来,她就有资格名正言顺的成为山长的学生了,但是——她马上面色又一黯:“那,那,山长那里怎么办,我当时都开口拒绝了,把山长气得要死!”
谪阳见她不再钻牛角尖,脸上的颜色也好多了,便放心了下来,说话也随意起来:“我管你——谁叫你自己死脑筋尽干些蠢事。自己想办法!”
陆颖顿时撅起嘴唇,脸黑黑的。
谪阳心情极好的看着陆颖苦恼的样子,有时候他很喜欢看陆颖在一些极容易解决的问题山发愁,比如现在,只要她开口说服自己答应透露自己的存在,然后把事情从头到尾解释清楚,李凤亭自然不会怪她。
可是陆颖就是守着对他的承诺,不肯动摇。
谪阳笑了,也许,这也是自己对这个小家伙有一点点动心的原因吧。这么一个认真的女人,这么一个对他守着最初的承诺的女人,他才愿意娶她——呃,也许是嫁她。
可恶!
谪阳眼珠一转,忽然奸诈的笑了起来,他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陆颖没有看见谪阳古怪的眼神,气鼓鼓道:“不知道,我把山长气成这样,都不敢去见她。而且,我今天早上还是逃课出来的,若是被山长知道——”她绷着脸不说话了。
这简直是可以预见的悲惨未来。
“既然都已经出来,想那么多也没有用,不如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好的计策来遮掩过去。”谪阳轻松地说,“你早上出来还没吃东西吧,先去吃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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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早饭吃午饭,吃了午饭吃晚饭。
陆颖在院子角抱头冥思苦想,谪阳在院子里试自己最近想到的新招,偶尔和风清扬喂喂招,直折腾的风清扬满身大汗,几乎站不直,谪阳才让他去休息。
天快黑了,陆颖还没有个结果,谪阳只在一边练剑或者是翻书,也不提醒,直到风清扬掌了灯过来放在谪阳身边,陆颖才忽然醒悟过来。
“天都黑了!”陆颖怒冲冲的对谪阳瞪眼睛:“你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
谪阳无辜的转了个身,对这书架,白皙的手指在一摞书册上移动,似乎有些犹豫不决挑哪一本来打发时间:“我怕自己出口打断你的思路怎么办?”
陆颖看了看亮堂堂的书房和黑黢黢的院子里看不清面貌的团团巨大的树影,不禁咽了下口水,她可以想像院子外面的山林里必然是更加漆黑,心里有些畏惧。
从这里到花山书院是一个时辰路程,而且还是在白天,她从来没有在晚上走过夜路。
惧黑、封闭的地方,是陆颖的弱点。
而她显然不能开口让谪阳派人送她回去,她好歹是个女子,而且快要成年,说出去,只怕十张脸也不够丢的。
谪阳自是明白陆颖在犹豫什么,得意洋洋:他就知道她不敢这么晚还一个人回家。
向风清扬使了个眼神。
风清扬不知道自家公子脑子转的诡计,在公子的清誉和公子的命令中犹豫了一下,带着一丝微妙的心理,装作若无其事的对陆颖道:“天黑路滑,很不安全。念慈观客房很多,你若不嫌弃,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