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了。说说你今天带来的康王的那一对儿女。”许璞嘲弄道,“你带她们来,该不会只是用来牵制康王吧?”
司徒端敏下意识看了一眼女儿睡觉的房间,轻声道:“只是用来牵制康王,我今天也不用说这么多的废话。赵馨再聪慧,可她母亲毕竟是对和宁屡下毒手的,我再好心也不过留她一条命,让她自求多福,不至于要亲自去提点她那些话。只是见到了,时机又恰好,方生了这样的念头。”
“我看白日和宁瞧那赵馨,好像瞧要来抢食的狼一样,警惕的不得了。好容易得回了母亲,怎么能叫轻易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抢走注意力了?”许璞想起白天和宁的眼神,觉得十分有趣。
司徒端敏低头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和宁,其实心里还是忐忑的很,我也并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母亲。和宁生的时候我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三岁了,你不知道我当时……心疼得觉得那种日子是再也熬不下去了。是以我清楚将来不管和宁是这样的性情,我必然会极疼她,不忍心拒绝她任何要求。可是和宁若是普通的富家小姐也就罢了,偏偏是要成为燕齐共主的人。我极担心自己宠坏了她,那将来她又拿什么来保证自己能够安然无恙站在那个位置上。我毕竟不能保护她一辈子。然后,我就想到我小时候——”她瞧了一眼许璞,有些尴尬地说:“其实,刚刚入书院的一段时间,我是极嫉妒你的。”
“我知道。”许璞也回忆起那一段日子。那时陆颖看自己的那种目光,果然跟今天和宁看赵馨的一模一样——真是一对母女,同样的敏感聪明,又同样拥有极强的占有欲。
司徒端敏咳了一声。她现在自然明白,那个时候自己那么明显的幼稚表现怎么会逃过许璞的眼睛。
“你那个时候是同届的第一名,不但书念得好,性子也沉稳温柔,为人处事进退得宜,总是那么出色且引人注意。我那个时候日日担心老师被你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对我慢慢失望,最后不再理睬我——所以对着你总是不高兴。过了一段时间后,才慢慢想通,我再防着你远着你有什么用?依旧是比不上你,还显得心胸狭隘,令人生厌。不如自己努力,赶上你,甚至超过你,这样才能让老师高兴,在她的心里占得一席之地。”
许璞笑道:“所以你就给和宁找了这么一个……伴?”
司徒端敏不自在的摸摸腮:“说实话,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做母亲。”
花山书院。
藏弓阁。
谪阳看着手中乌色长弓,憔悴的面容有些发白。
窦自华望着他:“你不去看看她?”
谪阳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摇摇头:“靠得太紧会被她的暗卫发现,不能影响了计划。”
窦自华沉默了一会,道:“敏之娶了一个好夫郎。”
谪阳有些惊讶的看了窦自华一眼,自嘲的又笑了笑,随后脸庞变得整肃:“她身边那两个是齐人?”
窦自华道:“一个是孟获的女儿孟秦,一个是燕白骑的女儿燕良驹。”
谪阳点点头:“谢况明天会准时到吧?”
204
204、196 。。。
司徒端敏醒得很早。
这几年她常常丑时就寝,卯时便起床;已经形成习惯;哪怕周围的人都劝她多睡一刻,却也是勉强合眼躺在床上;心里默默梳理一天的计划,查找预案的细节和遗漏,不得休息。
虽然路上经过了近两个月的奔波,她的作息还是没有被打乱,天尚亮就已经醒来。窗外还是被淡淡的月华覆盖;司徒端敏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书院,心情骤然放松下来;想起什么又急急向身边看去;和宁歪脑袋正合眼睡得香甜,小手还抓着自己的胳膊。
她忍不住摸摸女儿的脸蛋,额头靠过去触着女儿的额头,心里如同冬天的雪在阳光下慢慢融化开来,说不出的舒展和惬意。这是她的孩子,她生命的延续,也是她的希望。
不想吵醒女儿,司徒端敏又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意识安静下来,不去想别的什么,结果竟然难得的睡着了。
王六来唤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和宁在她怀里醒过来,也并不吵闹,居然也是摸摸她的脸,摸摸她的眼睛,然后抱着她的腰继续睡觉,等到有人来唤,方才又睁开眼睛。
司徒端敏有些笨拙的给女儿穿好衣服,又给她洗了脸,梳头发的活只好交给阿雅,这个她怎么也弄不好。最后牵着女儿走过一条条回廊,去东院食堂吃早餐。
东院的夫子们经过昨天一天的消息传播,显然已经知道她回来了,纷纷向她看过来。司徒端敏不是山长,便依旧以弟子礼回礼。再抬头,看见冯北辰也坐在其中,斜眼看自己向她这个方向行礼,笑得颇有深意。
她在花山只考过五门,十六岁离开花山,至今也快十二年,早就失去了毕业的资格,严格来说,她并不算花山毕业学子。只是有着花山主人的身份,是以坐在这里,也算名正言顺。
夫子们显然都已经知道了司徒端敏的真实身份,见她还是如同求学时的恭敬有礼,脸上露出欣慰又喜悦的表情。司徒端敏规规矩矩地向夫子们一一问候,又坦然自若回答她们的询问,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情形,带着孺慕和亲近。
她甚至下意识看了一眼某张桌子,那是还没有入学时,老师常带她来吃饭的那张桌子,督促她不许挑食,不许不吃早餐。
代宗灵见她这副表情,不由得又笑道:“去吃早餐吧,你可别还有这没人督着就不吃早餐的习惯。”
司徒端敏有女儿在一边,感觉有点丢面子,默默一笑,拉着女儿去坐到桌子上去。
用完晚餐,司徒端敏带着和宁回书房。她知道这几年一直是谪阳和寒光为和宁启蒙,自己自然知道两人的能力足够教导和宁,只是作为一位母亲,她也要了解女儿的学业进度。
刚出东院,便隐约听见远处传来争执声。
司徒端敏抬头望去,却是见两个中年女子面色冷肃的看着彼此,她们的情况引得路过的学子纷纷侧目。
司徒端敏身边人也不少,除了和宁与照顾和宁的阿雅,还有随侍的王六与别佳,一直跟着她的孟秦与燕良驹,另外便是寒光,代宗灵等人。这样大一群人的出现,显然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两中年女子侧头过来时,司徒端敏方才认出,其中一人是寒光的母亲许言武,另一人是游川的母亲谢冼。
谢冼一见司徒端敏,怔了一下,然后大步行来。许言武也看见了她,拦了一下谢冼,低声似乎在告诫她什么,谢冼不耐的回了她司徒端敏
一句,很快就站到了司徒端敏面前。
“你当真敢回来?!”谢冼面色不善盯着司徒端敏。
司徒端敏脸上的笑容消失:八年前她带着无坚踏破齐境,杀死燕白骑的时候,她已经报了游川的仇,之后身陷险境,她以为必死无疑,便不再欠人任何东西。但当她被端睿救下,回到瑜王府,忆起失掉的过去时,游川的死便又成了时时出来扎她的一根刺。
如果早知道她是司徒端敏,游川怕是不会为她而死。
而她的活着,让游川的牺牲,变成了一个笑话。
司徒端敏转身蹲下:“和宁,娘有事情要做。你与你阿雅叔叔先去温书,娘过后去看你。”
小和宁看着不善的来人,眼里流露出担忧。
司徒端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顶:“放心,娘不会有事。”然后用递给阿雅一个眼神。
小和宁知道自己在这里帮不了什么忙,虽然心里有些不甘,却还是听话的跟阿雅离开。
司徒端敏目送女儿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才转身向谢冼:“谢前辈。”
谢冼目睹她对女儿的柔情,想起自己的女儿游川小时,心中更是怒火中烧,冷道:“太女殿下的舔犊之情真是令人羡慕!”
她明知司徒端敏的身份此时是个忌讳,但既然此人敢回来,必然有所依仗,若不给她制造些麻烦,岂能平她心头之怨?更何况此人当着丧女的她的面表现母女情深,更是可恶至极!
果然周围围观的学子们中或有消息不甚灵通的,听到这句话不约而同的抽了一口冷气。
司徒端敏早已习惯他人乍闻身份时的惊诧和各种反应,并不以为意,淡淡回应:“我自和宁出生至今,与她相处不过一日。不但从来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还连累她屡次遭人刺杀,生活不得安宁,实在是亏欠她良多。如今唯有尽心补偿,才能稍减心中愧疚。”
谢冼见她对着自己表情淡然,并无愧色,顿时又生出不满:你女儿要好好疼惜,难道我女儿就白白死掉?如今你平安回来,我女儿却也不能相见,你竟然一点难过愧疚之心都没有?若是你女儿出事,你还能不能如此无动于衷?顿时不禁愤恨得想见一见司徒端敏为女儿伤恸的样子。只是和宁稚子无辜,谢冼倒不是那种会伤及无辜的人,这种阴暗的想法也只是一掠而过,对着司徒端敏则更加愤恨。
“虽说现在两国并无交战,可是数百年来燕齐两国血仇积怨,有若海深,太女殿下竟然只身来到燕国,难道不怕被燕人围攻吗?”谢冼诘问道。
“我不过是回家而已,谁要围攻我?”司徒端敏云淡风轻的回望她。
谢冼一口气梗在胸口,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从来还没有人在口舌上讨了司徒端敏的便宜,谢冼也不例外。燕齐两国虽然仇深,然而司徒端敏在燕国时却未有做过对不起燕国之事,虽然现在齐燕两国都知道司徒端敏就是陆颖,但是真要喊打喊杀,却不是哪个人都有脸皮叫的出来的。尤其在花山,司徒端敏离开后,虽然认识她的学子大多已经毕业离开了,但是关于她的故事,却意外的一届届传播了下来,在学子们心里留下了神秘而须敬仰的形象。
“便是大家碍着过去的情分不为难你,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一点自觉,偏要到别国的土地上来碍人的眼吗?”谢冼指着她身后的孟秦和燕良驹道,“你自己也便罢了,居然还带两个齐人。莫非是来做刺探机密的?”
司徒端敏知道两人的背景瞒不过谢冼这样的军营老将,并不否认:“她们两人会一直跟着我,若没有我的命令,她们不会四处走动,谈不上什么刺探机密。何况这花山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需要她们来刺探?”
谢冼不过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认为有司徒端敏会带两个明晃晃的奸细来,只是她接下来开口的话,却让场中气氛骤然紧张。
“另一个我不管,”谢冼的目光落在燕良驹的身上,“这个必须死。”
司徒端敏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孟秦此刻也收起了平常嘻嘻哈哈的表情,望了一眼谢冼,又望一眼燕良驹:“为什么是她?”照理来说她这个大将军之女的身价应该更高些吧。
“因为她是燕白骑的女儿。”谢冼握紧了双手,“而我是谢岚的母亲。”
如果一开始孟秦和燕良驹还不知道谢冼是谁,此刻又哪有不明白的!踏破齐境的时候,是谁将燕白骑被炸得残缺不全的尸体用绳子拴在马后,疯魔般地拖行,最后还抛给了野狗,让燕白骑死无全尸?谁一边大笑着看着野狗撕扯尸体,一边流泪地高喊着:“孩子,娘终于给你报仇了!看这就是她的下场!!”
这样诡异惊悚的场面,不但让齐俘心惊胆战,连燕兵都铭刻在心,后来传到燕良驹耳中更是不稀奇。
燕良驹全身止不住得颤抖起来,一双眼睛顿时赤红一片:“是——你,原来是你——是你杀了我娘!是你,还把她的遗体——”拿去喂狗。想起当时听到母亲的同泽用悲惨的声调描述母亲被杀和后面被肆意□遗体的过程,燕良驹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失去理智地向谢冼扑过去,尖叫起来,“我要杀了你!!!”
孟秦一把抓住燕良驹的两只胳膊,把她绑在自己身上:“冷静一点。”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燕良驹拼命挣扎着,声音高昂而尖锐,扎得人耳如同针刺,“那是我娘!她死得那么惨,让我怎么冷静!!!”她猛地回头看向司徒端敏,恳求道:“殿下——”
谢冼瞧着燕良驹痛苦的表情,顿时心中万分解恨。她嘲弄地看向司徒端敏:“怎么样?你以为燕人齐人的仇恨是那么容易解除的吗?你觉得你弄出那个虚伪的燕齐和约真的有用,真的能够让燕齐尽弃前嫌,握手言和吗?”
周围一片沉默,难以言喻的消极气息弥漫。
司徒端敏两年来为燕齐和约真正的落实所做的事情众人有目共睹,在她强硬的态度和一连串的改革下,燕国整体采取的是一种不算太积极,却也并不阻止的顺水推舟的应对措施。但凡司徒端敏提出的政策和发令,燕国一律给予支持和配合,而在司徒端敏的高压下,齐国的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弹情绪。
只是不管是谁,其实心里都再怀疑,这种看上去很美的和平,到底能够坚持多久?是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十年……难道可以永远不打仗?燕人不相信齐人,齐人也不相信燕人。只是目前的局势看来,不打心里觉得别扭,但打又打不起来,这个时候出现一个燕齐和约,看上去似乎很美好,把大家从这种尴尬的局面拯救了出来,于是双方都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和平的假象,虚伪的友好,如同美丽的琉璃,经不起稍微大力一点的撞击。
围过来的学子越来越多,原本她们还低声相互转告彼此刚刚发生了什么。此刻却是一片寂静,谁都没有说话。谢冼说出了她们共同的疑惑和心声,于是她们都将目光转向了被围在追中间的那个年轻的女子。
“不能。”司徒端敏干脆回答。
谢冼没有想到司徒端敏没有为自己一力推行的政策辩驳一句,反而利落的一言否定,认同了自己的说法。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靠一纸燕齐和约,靠几个能说会道能吹得天花乱坠的说客,靠几条或者几百法令就能够洗干净从燕国建国起就两国就结下的血仇,能够让失去女儿的母亲找回女儿,给变成孤儿的孩子找回娘亲,让支离破碎的家庭完整,让燕人和齐人看见彼此的时候眼里不是提防和警惕的目光而是微笑和热情——不,我从一开始就不没有做过这样不可能实现的美梦。”司徒端敏抬头望了望天空,仿佛那里有人在等着她的回答:“我能做到的仅仅是使还没有失去女儿的母亲抱有她的孩子,让还没有失去母亲的孩子不会变成孤儿,使还是完整的家庭不会因为战乱而破碎。”
“我们为什么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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