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荒山野岭待了一宿,她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一夜的忐忑不安,她的精神正在被逐渐摧垮。
她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回想着医书上所写的有消肿止血功效的药草,具体是个什么模样,味道又是如何的。
她按着太阳穴,只顾低头找寻药草。
用脚拨开一丛丛枯黄的草,她眼底的绝望越加浓厚起来。现在是深秋季节。大部分植物都枯萎了,她要到哪里才能找到白芷、乳香之类的药草呢。
她举目望向四周,枫叶似火。将整个 山谷都燃烧起来了似的。
她的两只脚已经有些发麻,心里的绝望蔓延开来,她一屁股坐在枫叶堆上,身子底下的枫叶响起了脆脆的声响。
一阵风吹过,山谷之上的枫叶便会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
堇南仰头往山谷上看去。突然看见一个人影走过,她的心里咯噔一响,连忙躲到了谷壁之下。
要是那群山匪见天亮了又重新回来,她和温姝萦可就遭殃了。
她一步一步地挪着,想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尽快挪到山洞那边去。
蓦地感觉到脚下一软。她低头一看 ,满心的恐惧顿时被欢喜替代了。
她没想到,这山谷里居然长着一株金盏花。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便正是如此吧。
黄澄澄的花朵在晨光之下,每一片花瓣上都染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那光芒耀入堇南的眼中,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盏花连根拔起,心想只需将花瓣碾成泥状,便可以替姝萦敷在伤口了。
她将花株捧在 手心里。转身正向朝山洞跑去,竟猝防不及地撞到了一个人——
遭了!
她低着头。紧咬着牙,绕过那人便要开跑——
“可算找到你了。”
当那久违的温柔的声音传入耳里,她迟缓地回过身,看到那张令她朝思暮想的面孔 时,一时间,她的神思恍惚了起来。
林肆风……他是已经参加完公府的考试了么?
她眸中带水,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木偶人一样的,半天也出不了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看着他两片薄唇微微张开来,霎时她的脑袋里一片混论,想的全部是他会和自己说什么。
安慰也好,责怪也好,她都会觉得欣慰。
可让她万般没想到的是,林肆风一开口,竟然是——温小姐在哪儿?
温小姐在哪儿?
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在那一刻一定会变得很蠢很傻,她抬起瞬间变得僵硬的手,往山洞那儿指了指,她想说“就在那儿”,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塞住了,她连一个字都无法吐出。
她讷讷地跟着林肆风往山洞那头赶去,林肆风健步如飞,她用最快的速度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
进到山洞里,还未等她说话,林肆风便在温姝萦面前蹲下身,用那双温柔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温姝萦的伤口,声音又轻又缓:“伤得严重么?”
温姝萦在看到林肆风的那一瞬间,灰暗的眸子里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她仓皇地摇摇头,双眸紧紧地锁在林肆风的身上。
“你们为何会来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林肆风问。
堇南心一惊。
她感到吃惊是因为林肆风问这句话时,明显是对自己说的。
看着脸上有了愠色的林肆风,她蓦然睁大了眼,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向自己发火。
或者说,他凭什么要向自己发火?她侧开头,恨恨地咬住下唇。
“你不知最近朝云寺一带山匪频出么?”林肆风再次发问。
堇南转回脸,同他对视着。
委屈和愤恨从她的眼眸里闪过,她觉得林肆风就像变了人似的,他的一举一动,让她感到心寒了。
她甚至都不惜得同他解释了。
“林公子莫发怒。”温姝萦声音柔柔的,一开口便将山洞内异样的气氛化解了。
“来朝云寺上香,是我的主意……”
话还未说完。林肆风便将她的话打断了。
“上来吧,我背你。”他背过身子。
温姝萦用手掩住嘴,两颊飞红,小手盘上林肆风的脖颈,她面带羞色的伏在了林肆风的背上。
“那便多谢林公子了。”
堇南看着林肆风背着温姝萦走出山洞,神色一怔,便跟着走了出去。
要走出山谷,需要一段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她刻意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不近也不远,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温姝萦安静地伏着林肆风的背。就如新婚的娘子,找到了一生的依靠,神情既安稳又幸福。
一片片叶子在脚下悄然碎裂。她的心蓦然抽痛起来。
她以为,林肆风的温柔只属于她一个人。不管她如何疯如何闹,林肆风都不会离开她。
可是现在她恍然领悟,林肆风,永远是世上最难猜透的一个人。他的情感隐藏的最深。却也最容易表露出来。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有经过一番痛彻心扉的领悟后,方才能看懂他这个人。
她的步子越加沉缓起来。
前面林肆风的脚步突然一顿,她抬眼望过去,发现是他落了东西。
林肆风将东西捡起。又背着温姝萦继续往前走去。
视线突然模糊一片。
她拼命忍住,泪水还是绝提的洪水,从两颊冲刷下来。
她不想被人看了笑话。抬手将眼泪狠狠地抹去,可是眼框里的泪水却怎么也堵不住,只顾呼啦啦的往下淌。
她看到了,林肆风落下的东西是温姝萦送给他的那只荷包。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绣案。错不了。
想起温霆闯入淳于府的那一天晚上,温姝萦满脸忧色的跟来。匆匆交给林肆风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想来就是鸳鸯荷包吧。
她不肯转交,温姝萦便只能自己亲自交给林肆风了。
也是呢,相比她做的那只荷包,温姝萦的荷包绣样精美,谁见了,都会喜欢温姝萦做的吧。
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这一刻蜂拥而至,她两眼呆滞,就如一具躯壳缓缓地跟着前面的人。
走出山谷后,温府和淳于府的人见到人被救出来了,顿时都松了口气。
堇南由一个家丁扶着上了马车,拉下帘子,她整个人投入了一片灰暗的光线之中。
她松开牙,唇瓣上泛白的痕迹清晰可见。
***
淳于府那头,淳于崇义自然知道了堇南和温姝萦还有往来的事。因此堇南一回到府上,还未到芷香院将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换下,就被叫去了静心斋。
不用说,又挨了淳于崇义的一顿训斥。
见父亲训罢,还没有让自己走的意思,堇南头皮发麻,僵着身子站在原地,试探道:“父亲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这时,一个婆子端了汤起来。
淳于崇义揭开盖碗,书房内飘香四溢。
堇南抽了抽鼻子,她知道那是香菇炖鸡的味道。
淳于崇义不急着说话,朝碗里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汤后,他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堇南,你觉得梁家公子如何?”
梁家公子?堇南只觉得脑袋里轰隆隆的一震,她缓缓道:“父亲说的可是梁太医的儿子梁楚?”
父亲点头在她意料之中。
她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手指绞着脏兮兮的系带,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惊色,只是平静地道:“梁公子好读诗书,将来必是个大有作为之人。”
“嗯,继续说。”淳于崇义闲懒地靠在椅背上,捋须说道。
“他……为人也老实……”堇南说不下去了。
父亲突然提起梁楚来,她自然明白父亲的用意。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硬着头皮道:“父亲,若你想要让我嫁给他,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正文 090、恭喜你
听着堇南这决绝的回答,淳于崇义不但不恼,脸上反而还浮起了一抹笑意。
“你说你不想嫁给他?呵……如今你十五岁了,心思自然比以往深沉了许多。你不妨跟余说说,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堇南目光流转,神情突然有些黯然了。
见她不答话,淳于崇义笑道:“既然你不肯说,余就当你还没有儿女方面的心思了。如此甚好,梁楚是个踏实的孩子,若你嫁给她,余便省心许多了。”
堇南在心里冷哼一声。
父亲的心思,她比谁都清楚。虽然她已经将两粒地黄丸交给了梁道恒,但梁道恒肯定还是对她心存顾虑。若想要打消梁道恒的顾虑,最好的法子无非就是让她变成梁家的人。
成为一条船上的人,梁道恒自然就会对她放心了,也不会再同淳于府作对了。
父亲计划的可真是天衣无缝。
不过,嫁不嫁,还得自己说了算!
“父亲,女儿知道女大当婚的道理。可同梁家联姻之事,还是过些日子再谈吧。”她淡淡笑道。
在成长的过程中,因为一些无济于事的反抗,她已经吃了不少的亏。如今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开始懂得如何用最温和最理性的法子来对抗——她的父亲。
“也好,此事往后再议吧。”淳于崇义缓缓地抬起眼,老眼周围的褶子挤作一团。
“你先回屋更衣吧。”
说完了正事,他总算注意到了堇南狼狈不堪的模样。
“是,女儿告退。”堇南低头退了出去。
回到芷香院后,阮娘瞧见她一身脏兮兮的样子,一番追问自不用多说。
堇南将事情大概的给她说了一下,便叫了几个丫鬟烧了热水来。
褪去满是泥浆的衣裳,她全身浸在浴桶里。冰凉的肌肤逐渐有了暖意。
满头青丝漂浮在水面上,一绺一绺,就如海藻一般蔓延开来。
阮娘替她搓着背,看到含苞待放的身子,目光里透出几许爱怜来。
“阮娘我啊时常在想,往后小姐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是氏族子弟,还是富贾少爷……呵,那日在漱香斋,看到你和……”
“阮娘。你放心吧,婚姻大事,父亲早就替我安排好了。”
堇南将手攀在浴桶边沿。神色平淡道:“梁家公子,就是太医梁道恒的儿子。你应该……还没见过吧?”
阮娘手上的动作一滞,她拿着半块猪苓,愣道:“梁家公子……老爷怎会这么突然就将你的终身大事给定下来了。小姐,林公子那头……”
堇南眸中一暗。缓声道:“阮娘,你所看到的都不是真的。林肆风和我,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
阮娘看见这般成熟冷静的堇南,心里便知此事一定是真的了。她想起什么,试探道:“莫不是因为温小姐?”
她的话一针见血,堇南的精神越加萎靡了。只是轻轻地点了下头,就不再说话了。
“咳!我就说呢!“阮娘不顾手上都是水,拍了一下腿。道:“方才我就听守门的家丁说,林公子将温小姐送到温府后,温将军见到他,不但没有发怒,反而欢喜得很。特意送了一匹青總马给他。小姐你看啊,林公子是淳于府的人。淳于府和温府是仇家,温将军抛去顾虑如此看重林公子。说明不禁是温小姐对林公子有意,就连温将军,也将他当做东床快婿来对待了呢。不过——”
未等阮娘说完,堇南便恹恹地答道:“是啊。两厢情愿,早晚都会凑成的一对的。”
阮娘本要说:“即使温府的人再是殷勤,林公子的心系在小姐的身上,他的人自然也是飞不走的。”听到堇南的话后,她便发现了问题的所在恰恰是在林肆风的身上。
“怎么了,今日你和林公子来往甚少,莫不是你使性子,把人家给气走了?”阮娘问。
堇南伏在浴桶边沿,心烦意乱地回了一句。
“管他呢。”
就在阮娘起身去准备热水时,她低低的说了一句,像是在和谁赌气似的,声音里有些倔意。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那呆子的。若父亲硬逼我,我便剃发当尼姑去!”
***
淳于崇义说是“往后再议”,淳于府能等,不代表梁府能等。
梁道恒因为秘密被人窥探了,已经大半年没有睡个囫囵觉了。他时常都会梦到,某日皇上驾崩、太子继位,新仇旧恨一起算,将他车裂于东市菜市口的景象。
每当被噩梦惊醒时,他浑身都已被冷汗浸透。
想到太子在一个几百年都不会有人去的行宫里住着,他倒不觉得太子会威胁到自己。相比太子,淳于府才是令他头疼的存在。
一日宫宴,他遇到淳于崇义。寒暄过后,淳于崇义便将两家联姻的事略微提了一点儿。他听罢,自然是一百个同意。
一来,淳于府的势力虽然再也无法同从前相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淳于崇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保不齐淳于府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二来,堇南嫁入梁府,他便不再担忧秘密会被泄露出去了。
无论从哪一点来说,让堇南和自己儿子成婚,对于他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
如此想着,听说堇南上山求佛的途中遇到山匪,他便趁热打铁,遣了梁楚到淳于府送些补品,美其名曰是给堇南“压惊”来的。
堇南怎会不知梁道恒心里的算盘。
因此一听到梁楚到府上拜访,她压根就没打算要给他好脸色看。
西花厅内,因为父亲在场,她不好表现得太过排斥梁楚,只是当梁楚问起什么时,她都懒懒散散地回答,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过了一会儿。梁楚便坐不住了。
他生性木讷,本就不懂如何与人相处。此时他问十句话 ,对方才答一句。一时间,他只是用手掌摩挲着两膝盖,眉眼之中尴尬万分。
淳于崇义看出了他的窘迫,便笑着让他回府将谢意转告给梁太医,也算是替他解了围。
梁楚此番来,除了送礼给堇南,还有另一件事。
堇南将他送出西花厅时,他挠挠头。从袖里取出一把诗扇递给堇南。
堇南接过诗扇,以为是送给自己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正想着该如何婉拒。却听梁楚道:“堇南小姐,这诗扇劳烦你替我转交给林公子。公府考场上,我曾见过他。说实话,我梁楚活到十七岁,也算是见过不少满腹经纶之人。可林公子的才学。非一般人能比。我很想认识他这个朋友,还请堇南小姐——”
“行了。”堇南有些不耐烦道:“举手之劳,我帮你转交就是了,你无须客气。”梁楚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他不再低着头,他抬头望向堇南。瞳仁黑如点漆,笑道:“这诗扇——若堇南小姐还看得上眼的话,改日到贵府拜访时。我另送一把给你。”
呵呵……谁稀罕你的破扇子……心里虽在冷笑,不好驳了梁楚的好意,堇南干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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