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温姝萦矢口否认。拉着堇南坐在席子上,她才说出了许久未去淳于府的原因。
原来,姝萦到了适嫁的年纪,她的父亲温霆为了将她培养得更为端庄淑媛,便雇了几个原为宫女的婆子,一丝不苟地纠正她的音容、谈吐、坐姿、走姿、睡姿等……她每日都在苦受煎熬,哪还有空去淳于府。
堇南听后,对她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听到她问自己为何会在朝云寺,便索性就事情原委都一股脑全讲了出来。
姝萦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自己何必对她有所顾及呢。
没料到姝萦听了,就像事情发生在她身上一般,眼泪哗哗地留下来,伤心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堇南哑然,都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突然听到外面有马车行过的声响,她伸长脖子一看,就见正鱼贯进入寺中。
以为是香客,但见那群人并没有进到寺堂,堇南不免好奇,他们是来做什么的。跑出寺堂去,她看到几个身着灰色麻服的人中间立着个女子。女子也是素发麻衣,不同与别人的一点是,她还在麻衣外披了件斗篷。
看着女子那张未失粉黛、面色晦暗的脸……堇南总觉得有些面熟,琢磨半天,当女子也瞧见了她,并对她报以一笑时——她恍然想起,一月前进宫为太子诊病时,她曾在侧殿与女子见过一面。
那时候,守门的宫娥称女子为“美人”。可是,美人不在宫中,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做什么呢?
堇南更是疑惑了,见姝萦走到自己身边,便问她:“姝萦,你说宫里的妃嫔离宫入寺,有什么原因么?”
温姝萦一边取出手绢抹干眼泪,一边道:“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有罪在身,无法在宫里再待下去。二是因为不受宠,为了避免被打入冷宫的厄运,自动请愿到寺里修行。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堇南摇摇头,目光紧紧扣在院中美人的身上。不知为何,美人的笑很是诡异,像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似的。
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慧圆主持出现了,领着美人及几个随行的宫娥去向一个极为偏僻的小苑。
小苑四面高墙,就如一口放大的井。光是看着,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墙头上摆着一排花盆,很明显,是为了防止有人越墙而入。
美人住进去,无疑是出了旧牢笼,又进了新牢笼。
温姝萦停留了会,一个婆子便来催人了,看着婆子中规中矩的举止,便知是从宫中出来的。温姝萦害怕被她唠叨,只好跟堇南作别回府了。
温姝萦走后,堇南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吃罢晚膳,按《朝云清规》第二百八十五条戒律,新入寺者,为了去除杂念、净身安心,必须抄写《心经》一书一百零八遍。一百零八遍……一百零八遍……一百零八遍啊!纵然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怨念,为了不让慧圆主持失望,为了在朝云寺继续混下去,她每晚都自觉地在寺堂里抄经书。
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她揉揉发涩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寺堂,顿时感概万千。她觉得,自己就是饱含着热泪、用生命在抄经书……
“佛祖佛祖,求您显显灵,赐我一百零八遍《心经》的手抄吧~阿弥陀佛~”
本是自言自语,不料寺堂里突然有人声响起。
“小尼姑,休得耍赖,给老子乖乖抄书!”
堇南吓得脖颈一缩,还以为真是佛祖显灵了呢!回过神来后,她站起身喊道:“师父!”
在寺堂里找了一圈,终于在一尊佛像后将道罹揪了出来。
“师父!我就知道是你!”
“哈哈哈!”
道罹仰头大笑,边笑还不忘掐了一下她的脸,逗她:“小尼姑!”
“师父!”堇南又好气又好笑,跺脚道。
“师父,若你在这样笑下去,寺里的尼姑可都要被你引来了。”林肆风从佛像后缓慢走出来,气定神闲地瞟了堇南一眼,道:“小尼姑,你的脑袋应该不痒了吧?”
知道他是在说废苑里帮自己洗头的事,堇南窘迫起来,正想给他一拳,鼻翼动了动,她凑近他嗅嗅,奇怪地“咦”了一声。
“林肆风,你身上怎么有股烤鸭味!”
“你可真是狗鼻子。”林肆风提起食盒在她面前一晃,“咯,烤鸭。”
堇南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走,去我房里吃!”
于是乎,朝云寺里便出现三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进到房里,关上门,堇南揽起衣袖,一见思念已久的烤鸭,都快笑傻了。
林肆风不仅带了烤鸭,还带了一壶酒。
道罹一手拿着鸭腿,一手抱着酒坛,吃到兴处,感慨道:“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哉!眼一闭,就如回到了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
行走江湖?堇南道:“师父,你真是……江湖大盗……无影?”
“怎么?”道罹斜眼,“老子不像?”
“像……像!”堇南嘿嘿笑着,心想江湖大盗不应该都是一身披风、来去无踪、帅死人不偿命的么。可师父……长得黑咕隆咚的,整日穿着件玄色短打,坦胸露膀的……活脱脱一个庄稼汉的形象……
偷偷瞄了一眼林肆风,她又想,原来这家伙也有说真话的时候。
感觉到某人一直盯着自己看,林肆风抬眼望去,见她一张小嘴满是油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抬手,替她抹去了嘴边的油污。
堇南身子一僵,小脸不争气地吐露了她内心的羞涩,红了。为了掩饰,她咬了一大口鸭肉,听到道罹在坏笑,她大着胆子白了他一眼。
“师父,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莫不是继续做江湖大盗?
听到这个问题,总是以不正经的形象示人的道罹竟沉思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以后——就想找个俊俏的婆娘,生一堆调皮捣蛋的儿子。当我打完猎归家时,有人做好香喷喷的饭菜等着我就行!”
……俊俏的婆娘,十个男人九个色,看来师父也不例外。堇南看向林肆风,问:“林肆风,你呢?”
林肆风神色平淡道:“我?以后,大概会入仕吧。”
“就这样?”堇南盯着他。
“就这样。”林肆风回答得很干脆。忽地,他抬眼同她对视,脸上又有了笑意。
“你呢,小尼姑。”
“我……”堇南正要回答,房外慧圆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飘了进来。
“慧南,你睡了吗?”
卷一 052、诡谲
堇南打了个激灵,不由分说地拉起道罹和林肆风,将他们推到床底下。一手拿酒坛,一手拿剩下的半只烤鸭,飞快地打开衣箱往里面一扔。在慧圆推门进来之时,她已跳到床上,拉起被子,面朝里假装睡得很熟打起呼噜了。
“慧南?”慧圆走进屋,看了一眼桌上亮着的烛火,皱眉道:“怎么又忘了将灯灭了。”
来到床边,她伸手拍了拍堇南,道:“慧南,醒醒。”
堇南咂咂嘴,佯作从美梦中醒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她:“主持,怎么了……”
心里七上八下,老天保佑,佛祖保佑,观音菩萨保佑,千万不要让这个女魔头发现什么端倪……
若是让她发现自己吃肉喝酒,将男人引进寺里……一下子破了三戒……虽说出家人不杀生,可惹怒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估计她会将自己五花大绑扔到深山里,让老虎虫豹将自己解决了……
如此一想,堇南忍不住浑身一颤。
都是馋嘴儿惹的祸啊……
“是这样的。今日刚来的女香客托老身带一封信给你。”慧圆从袖里纳出一封信,放在她的枕旁。
女香客?堇南脑海中冒出了那名美人的脸。
“信带来了,你好生保管。”慧圆转身要走,步子突然一滞,她一面往四面看看,一面抽动着鼻子。
“奇怪,老身怎么闻到一股……”慧圆本想说“酒肉的味道”,可顾及自己一寺主持的身份,若把酒肉挂在嘴上,倒显得她心思不纯净了。于是转口道:“特殊的味道。”
“呃……”堇南转转眼珠子,急中生智道:“主持,佛家常说,清者见清,浊者见浊……同理,您心里想什么,就会闻到什么……”
“哦。可能是老身日渐衰老,鼻子不灵罢了。”慧圆有些纳闷地揉揉鼻子,暗想自己为尼多年,早不知酒肉为何味了。可能真的是嗅觉出问题了。
她边想边往门外走去。堇南刚要松口气,她又倏地转过身,叮嘱道:“慧南,下次歇息之前,一定要记得将灯灭了。”
“是……”堇南很是头疼道。
摆脱了女魔头慧圆,她狐疑地将信拆开——
信中寥寥几字,却在她的脑袋里轰地炸响了。
看到道罹和林肆风已经从床底下爬出来,她将信重新装好,递给林肆风道:“你们回府时,将这封信交给我父亲。切记,一定要交到我父亲的手上。”
林肆风见她面色煞白,神色焦虑,知道她不是玩笑,点了下头,将信收入袖中。
随即他和道罹回府。堇南走下床,双手握在一起,烦躁不安地在房中徘徊。
她以为,朝云寺是个可以逃脱阴谋,躲避争斗的地方。
她错了。
只要她还是淳于崇义的女儿,阴谋争斗就如沼泽,她越是想要挣脱,越是陷得深。
***
淳于府。
夜已深,府内却不得安宁,一个新的威胁正哆哆逼近。
淳于崇义面色铁青,他盯着信纸,沉默半响,他咬牙将信揉作一团,掷在一旁立着的人的脚下。
“余回京一年不到,不知宫中底细乃是正常的。而你,一直在京任官,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当初你亲自用刀划破脸颊以表忠心,你这样的作法,让余如何信你?”
钟离半夜被召到淳于府,又面临如此责难。他一脸疲惫道:“大人,属下虽在京任官,然宫闱之事,实在是知之甚少。属下真的不知,戚越鸣还有一名侄女是**美人。”
“戚莲、戚莲。”淳于崇义念了一遍,突然想起什么,“余听说过此人。三年前一次宫宴,戚越鸣曾领着戚莲参加宴会。当时,余见他们眉眼相像,还以为他们是父女。一问才知,戚莲的父母双亡,由戚越鸣代为抚养。”
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林肆风,他道:“肆风,戚莲的身世倒是和你有些相像。”
“可是,这戚莲虽是女子,语气倒是狠得很!我是戚莲,戚家之仇我来报……呵呵!她也不想,她的家族已经徒然崩塌,她是有罪之人,也没有为皇上孕有龙种。一只小蝼蚁,她拿什么跟余斗?真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大人。”钟离忍不住提醒道,“戚越鸣知道沈郜之案的实情,戚莲作为他最为亲近的人,很有可能也是知道的。对于此事,大人不可掉以轻心。”
“这点余并没有疏忽。”淳于崇义摇头笑道,“她恨余毁了戚家,必然会用余的软肋——沈郜之案来打败余。可惜,她年纪尚轻,空有一腔恨意,却没有头脑。她以为这是战争么,居然提前给余送来战书?可笑!官场的斗争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下,谁先带头打破这平静,谁就输了!”
钟离见他说话无所顾忌,看了看一边站着的道罹,道:“大人,隔墙有耳,此事换个地方再谈也不迟。”
道罹一听他话有所指,牛眼一瞪,只差上去和他动手了。
“你多虑了。”淳于崇义伸手挡住道罹,“道罹先生和肆风不是外人,要说什么尽管说就是了。”
“是。”钟离虽口上答应着,还是不放心地瞥着道罹。
“你他娘的再看老子试试?!”道罹咆哮起来。
“师父。钟大人处事谨慎,他这样做并不是针对你。”林肆风好意劝道。
“小子,你倒教训起老子来了!”道罹怒火中烧,眼看一只大如菖蒲的手将要朝林肆风胸口拍去,林肆风侧身一躲,目光一凛。
“师父,一件小事而已,你若逼我同你动手,岂不是太没有气量了?”
淳于崇义被他们闹得更加烦乱了,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屋里清净下来,钟离试探道:“大人可有什么打算了?”
淳于崇义思忖半响,有了一计。
“明日午后,你去朝云寺将堇南接回府来。至于戚莲……一根野草,就想成草原么,余只需一把火,就可将她烧得连根都不剩!”
“你可听懂余的意思了?”他悠悠转眼,看向钟离。
“属下明白。接回小姐后,属下会亲自去办!”
卷一 053、走水(推荐100+)
当淳于府开始密谋行动时,朝云寺内的堇南却还一无所知。
她一夜都没睡好,做早课时也是心事重重的,拿着一卷经书翻来翻去,半天也没读出一个字来。慧圆看不下去,就将她赶出大殿,让她面壁思过不说,还将她的早膳免了。
堇南对着一面光秃秃的墙,没有半分怨言,一站就是许久。她在心里打鼓,虽说她跟淳于崇义的关系已经坏到了极致,因为巫氏从中作梗,也因为淳于崇义做的坏事,父女两之间的隔阂日渐加深。但无论如何,她毕竟是淳于府的人,当淳于府面临威胁时,她不可能做到袖手旁观。
可是她身在荒郊野岭,虽与戚莲隔着一堵高墙,她逾越不了,只能暗自着急。
一直站到早课结束,突然看到一群接一群的尼姑往戚莲住的小苑走去,她忙拉住一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告诉她,昨天夜里,小苑墙头的花盆碎了一只在地上,因为里面住的是皇宫中的人,主持怀疑有人觊觎美色想要越墙干出什么违背纲常的事,便令寺里的尼姑把守在小苑四周,墙里一队人,墙外一队人,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小苑里。
堇南闻言,心中不好的预感愈加强烈。她感觉自己的眼皮一直在跳,想起阮娘说过,眼皮跳十有八成是要发生什么祸事了。
她用手蒙着眼,过了一会儿,当她将手拿开时,眼前的景象混沌不堪,走过去的几个尼姑是颠倒的,她们的脚行走在天上,头却摆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她拼命地揉着眼睛,视线却越来越模糊了。
她以为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殊不知,是因为她在朝云寺休息不够,吃得也都是清汤寡水,又加上忧虑过度,她的体力早已透支了。
当她像目光里见到的那几个尼姑一样,脑袋挨到地面上时,只听一阵纷乱错杂的脚步声……
之后,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
黑黢黢的四周……
她抱着手在寒风中艰难前行,好冷……她的手脚都是冰凉的,她哆嗦着嘴唇,不知走到哪里才是头……
突然碰到一个坚硬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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