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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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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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她小说大约是这样的,有一个女孩,很纯洁,很无辜,没有人觉得她美丽,可是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男人。男人英俊有钱,义无反顾的爱这个女孩。后来,陈惠萍年纪大了,故事变成有一个女人,很洁身自好,从未被男人动过,有一天她遇上了一个男人。男人英俊有钱,义无反顾的爱这个女人。
现在,离离想,那小说现在大约是这样开头吧,有一个女人,虽然她已经不再年轻,但是她拥有这世界上最干净的身子,她的这点迷倒了一个男人。男人英俊有钱,义无反顾的爱这个苍老的女人……
离离嘴角露出笑来。
陈惠萍,老处女。
刻薄的老处女呀,你讨厌人间的爱情,还不是因为你得不到?当初因为没有爱,所以她对离离的初恋高和是那么的深恶痛绝。可是,在现在这个年代,她四十多岁高龄的洁身自好已不再是荣耀,而是自选超市里被人遗弃的过期商品。所以,她自己却开始找一些小男友玩乐。
可惜,她既成不了贞洁的奥斯汀,也成不了不羁的杜拉斯,她只能在自己的小说营造的天地中慰藉自己,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陈惠萍。
“你知道,他曾经有一本日记吗?”
“谁?”离离笑嘻嘻的问。
陈惠萍突然抬起头,看见了离离嘴角那丝邪恶的笑意。一时间,她似乎明白离离在想什么。羞耻,自卑,猛的占据了她的意识。
“你笑什么!”陈惠萍怒吼,敏感的神经被离离的笑容刺激。“你笑什么你笑什么!有那么可笑吗!”
她拿着长长地绿竹竿去戳离离的身体,打翻了火盆,黑色的纸屑带着火苗在空中飞舞。
离离一身不吭,反而继续笑起来,她大笑着,躲避那竹竿,她从飞舞的火苗里逃逸。她的笑声,让陈惠萍抓狂。

离离笑着跑出老宅,出了门才想起,钱包手机都落在厨房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人生苦短,不在乎身外之物。
“总以为有很多时间,总以为后面还有很多机会,可是,一觉醒来,发现头发已经白了,却什么还都没有来的及做。人生太短……”这话,还是有理的,不枉她摆弄笔杆子这么多年。
人生苦短,想做的一定要赶紧做呀。
她决定去找高和。
她步行向碑门监狱的方向走去。她要去跟他讲一切都安排好了,全等他出来帮她,事成之后他可以远走高飞,离开东都,过另外一种生活。至于她自己,她不想回京,或者,她也离开。她的留学申请已经批准,那么,她可以带着奥特曼离开,疏疏呢,也去国外做她的模特吧。
可是,另一个地方,就一定是好的吗,就一定是天堂吗?她要离开多远才能解脱?她要去哪里才能算“别处”?
总比这里好,他说,俗世太所纷扰,担忧,不清净。她那当中学美术老师的爸爸说道。
离离踩着那双蜡染布鞋向东走去。步行去找高和,怕是时间来不及。那么,她可以步行到云山,然后坐大巴过去。她兴奋的涨红了脸,身侧的车流人流像时间甬道般划过,她在尽头看见了爸爸的脸。
他不过是个城郊中学的美术老师,简单,敏感。如果他不认识母亲,也许他会安然享受他简单质朴的一生。可是,他却爱上了当年那个城里的物质女孩,他们相爱,结婚。生了两个女儿。然后婚姻中的矛盾越来越大,他无欲无求的生活和微博的收入供养不起母亲的日常开销。他惯于两袖清风不谙世事,可她呢?她惯于夜夜笙歌无酒不欢,可他呢?
生活不是那么简单,婚姻也不是那么简单,两人均对生活中的油盐酱醋没有丝毫概念。在陈惠萍的挑拨下,本就没有经营的婚姻很快坍塌。
离婚。
本来,离离是要跟爸爸的,可是陈惠萍说,不,留下离离,离离够大。够大,就已经可以做家务了。于是,离离跟了妈妈,疏疏被送到乡下的爸爸那。离离说好,疏疏会幸福的长成村落里的野丫头,不用呆在东都做苦工。她知道她将会成为陈惠萍和妈妈的保姆、丫鬟、佣人。她恨,她苦,一天,她等妈妈花枝招展的出门了,陈惠萍吃了药睡了,她偷偷跑了五十里地去找爸爸。她在他灰布尼龙褂子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她问,爸爸,人生是一直都要这么苦吗?还是只是童年而已?
人生,会越来越苦。这只是开始。他说。

去碑门监狱的路离杏园老街有多远?她记得要换两趟公车,然后再从云山北站终点站换乘跨省大巴,再坐两个小时才能到。那,有五十里吗?
她走过市中心的时候,剧场的大圆钟已经指向三点半。她记得云山跨省大巴的末班是四点半。于是她拼命跑,拼命走。恍惚自己回到了十二岁的时候,那个去找爸爸的下午,她穿着蓝白的校服,绿色的塑料凉鞋,沿着公车的路线摸索前行。五十里的路啊,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来讲,它长的,如漫漫一生。而他却在那漫长的尽头以更悲观的态度等待着她。

人生会越来越苦,这只是开始。他说。
他眼中的悲越趋荒凉,离离在那句话里体验什么是绝望。深深的,坠落至底的绝望。
他给她做一顿饭,缝补烂了的校服,然后送她回杏园。告诉她,忍耐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她忍耐,过几年她考上大学离开这座城市,陈惠萍就什么也不算了。
那天开始,她能预感到,他在渴望解脱,渴望离开,他只是在等待,等待他的女儿成人,等待女儿十八岁成人,离开东都,他便可以无牵挂的离开。
她知道。

离离拼命跑,拼命跑。跑到云山,然后爬至半山腰。找到巴士的站台。

她知道。
可是,她以为她能阻挠,她决然的离开考场去寻找他。十年前的云山半山腰,悬崖前面尚没有护栏。
云山上,如果唐启孝不突然而至,他亦会从悬崖上跳下,一了百了。可是,唐启孝出现了,那辆黑色的雪特龙从拐弯山路上疾驶而过……

掉了漆的站牌处空荡荡没有人经过。她便在那下面等,不知到时间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才确定,末班车已经过了。然后她又想起,她根本没有钱买大巴的车票。
她靠着心里的一股气,跑了一个下午,走了那么远,全是徒劳的。不过是发泄怨气罢了。
她呜咽的哭了出来,其实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也走不到高和的面前了,就像十年前她走不到爸爸的面前一样。

22廿壹

下山的时候只看见远处市区的缤纷华灯,猜不出是几点。她泄了气,也开始觉得累了,脚痛了。走了几步,就觉得右脚一松,撕拉一声。
那是双蜡染布鞋,从贵州的一个小镇上淘来的。好看,并不结实,也不耐穿,不适合这种长途跋涉,不仅是大拇指,后脚跟也火辣辣的疼。
从高昂的情绪中跌落,她回到了现实,她感觉到了疼痛、疲惫,然后突然想几点了,疏疏在家吧?奥特曼谁去接?
偌大的云山,只有唐家的别墅坐落山腹,她能看见花园的灯光。

按了门铃,她在摄像头面前尽量端庄,虽然蓝花布鞋已经脱线,虽然她脸上满是泪痕,她还是佯装镇定。
“穆小姐?”保姆开了大门讶异的看离离。
“你好。我拿点东西。”她说着,然后急匆匆往园里走。他不会在家,不会。她从云山上下来不会有多久,他那么忙,不到十点钟是不会回来的。她想,很快,她换了鞋就走。
走到门厅,她就走不动了。
他穿一件米黄色套衫,直挺挺的站在那颗凤尾竹的旁边。他双手掏在白亚麻裤子的裤兜里,显然等待多时。
“拿什么?”唐启孝问道。
“我,换双鞋,然后借你……”
“借?”
无论是她去碑门还是祭奠爸爸,她兜兜转转大半个东都,最后都要落脚云山。他和他的房子,就像是她人生路上往来不变的坐标,十年如一日的守在这云山脚下。她筋疲力尽的时候,离她最近的,也还是他和他的房子。
“借电话一用。”离离摇头,泪已经流下来。
唐启孝显然是吃了一惊,走上前来捧起她的脸。
“哭了?”
想到她说换双鞋,再低头看她的脚,右脚的布鞋已经开线露出了小半个脚掌,拇指上似是有红色血迹。
“离离!”他气急败坏的叫她的名字,横抱起她往楼上走。
她倚在他怀里,抬头看他的脸,他的脸在她的视野里随着二人上楼的节奏一上一下,离离心里也一上一下。他对她,会好到那种程度吗?她可以开始了吗?
她不知道。

离离仰卧在白色沙发上,睁着双眼看天花板。八只细藤,十六朵花,五十六片叶,在每个辗转反侧的未眠夜里,她能悉数那紫藤花陶瓷灯上面的细节。现在也是。
唐启孝用棉花醮了冰凉的双氧水,碰到她脚上的血痕便作用出白色的泡泡。
“疼吗?”
“不。”
离离看着天花板,他低头俯身时的呼气,偶尔拂过她的敏感的脚背。
“你这是去哪了?”
“没去哪。”
他的手指停了一会儿,然后离离感觉到他的手掐住她右脚,脚心顿时升起一阵疼痛。离离不去看他的脸,想必那上面是怒气满布。她扭过头去,看见了沙发之间托盘上的电话。她匍匐着爬过去,拨了家里的电话。
疏疏很快的就接了:“喂?”
“是我。”
“你手机呢,我今天给你打了一下午的电话你都……”
“奥特曼睡了?”
“睡了啊。”
“你没出门?”
“正准备出门。”
疏疏有夜生活,离离刚要说我马上回家,身后的唐启孝却开口道:“没事,其扬在那边。”
“不过Tony今晚上住这边,他会照顾奥特曼的,他说早晨两人去麦当劳吃早餐,叫你不用担心。你还在云山?”疏疏依然大声的讲,生怕她听不见似的,事实上是不仅她听见,连屋子里的唐启孝都听的一清二楚。
“哦,我要出门了,有事Tony会给云山打电话的,拜拜。”
你还在云山?疏疏为什么那么问?离离疑惑着。
他拧紧了双氧水的瓶盖,似是看透了她的心事。
“今天下午她找不到你,打电话过来问,急的哭,我敷衍她说你在我这,暂时不能回去。”
“嗯。”离离应一声,坐了起来,她把脚套进他准备的拖鞋里。
“那,你今天还要回渚海湾吗?”
离离摇摇头,冲他笑:“不回了。”
她笑的敷衍,佯装的甜美温顺,可是对这个男人来说,洞察到她的不悦其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其实更想说的是:“你把弟弟放在那边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他知道。
她不肯与他诚心面对,她逼着他要狠心的对待她。
“不想问我为什么要骗她说你在我这吗?”
离离摇摇头,漫不经心的站起来,“我饿了,吃饭吧。”
唐启孝冷笑一声,将双氧水的瓶子丢进药箱,“嘭”的一声。
“去云山上面做什么?”
“看风景。”
“站台对面是悬崖。”
“峻崄的风景最撩人。”
“越过护栏就有生命危险,你知道。”
离离猛的站起来。她不追究他是怎么知道她的行踪的,她甚至懒得怀疑他不是跟踪她,可是别再跟她提云山悬崖,尤其是唐启孝不能跟她提!
“疏疏说,几年前你曾经企图结束自己。离离,你有前科,你妹妹找不到你担心地说话打哆嗦……”
“所以你跟踪我?”
“是,我让人去找你,看你在悬崖处徘徊了半天,你蹲在公交站一直盯着那里看。如果你要寻短见,我会让人拦住你。”他站起来,两手掏进亚麻裤的口袋里,语速越来越慢,“离离,不要企图做傻事,不要让我失望。”
离离抬起头来仰视他,嘴角不自然的笑了,“我真的很饿,我想吃饭。”
她往楼下走,他伸出一直手臂把她揽了回来,另一支手毫不客气的捏起她的下巴。
“我找我心里的穆离离很久很久了,我不会让你毁了她。你可以游离与人群之外,你可以自我沉浸不顾他人,你可以想哭就哭不用在乎场合,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在乎收入……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给你,但是死亡这件事情,不允许。”
离离鼻腔里哼出声,她笑,“生死,是很个人的事情。唐先生,我不过是你的情妇,你想的太多了。我并不想解释。”
唐启孝脸色骤变,霜一样的冰冷。离离推开他的手臂,去沙发边上拎她那双破损了的布鞋。
“去哪?”
他大喊一声,离离吓的一哆嗦,遂又不耐烦的说道:“我既然可以从杏园走到云山,那也可以从云山走回渚海湾。”
离离踢踏着拖鞋要下楼,却觉得身后一股强大的气压扑上她整个身体,他疾步掳起她,将她狠狠的扔回沙发上。
离离的头重重的摔在沙发垫上,她被抡的晕眩,挣扎着想坐起身子却又被他压下。他骑上了她的身体,夹住她的双腿,眼睛里怒火熊熊,喘着气解衬衫的扣子。
“既然是我的情妇,不做点情妇的事情就要离开吗?嗯?”他恶狠狠的。
离离冷眼看他喘粗气的样子与平日的儒雅判若两人。她也不多话,也不再挣扎,死人一样的平摊在沙发上,任由他处置。
她的漠然对他更是火上浇油,他一手钳住她的头,逼着她看着他的眼睛,一手撩起她的裙子褪下她的底裤,硬生生火辣辣的挺身而入。
这下,离离痛得差点流出眼泪来。

她真的很饿。
而一个知道饿的人,又怎么会想死呢。唐启孝,你没有试图自杀过所以你并不知道。一个有食欲的人,是不会舍得离开这个世界的。
是的,十年前爸爸去世、高和入狱,那个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是那么决绝的想追随爸爸而去。可是她活下来了。她那深深溺爱着她的导师怎么会让她去死呢,他不择手段的引导她,哪怕将她所有的活的意志付诸于复仇。是你啊,唐启孝,你是穆离离十年前活下来的理由,一切只为了你。
但是,现在她早已没有勇气去死了。十八岁的女孩拥有的太少,什么都不怕失去,什么都不畏惧,二十八岁的女人却不一样了,她有了一个儿子,有了未竟的事业,生活的磨难将她变得庸俗牵挂,她已经不能洒脱如当初。
所以她才需要高和来帮他。
几点?窗外连一点白光都没有,夜太长。
她抬起头,在黑暗里仰望他的脸。他皮肤并不白,有些黑,角落里昏黄的夜灯更显的他黑黄黑黄的。嘴巴微张,徐徐的吐气,法令纹下段,腮部的肉稍稍的随动作微颤。从她的角度看上去,他脖子上的皱纹很明显。他很自制,他很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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