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坦尼尔惊觉,慌乱地摸了下脸,挤出笑容说:“没什么……大家都吃完了吗?我叫度玛来收拾。”站起来往外面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这么晚了度玛一定早就回家了,于是迟疑地停下。
利奥说:“你一定是累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转向索德问:“索德,你现在要走吗?”
索德一副为难的样子:“现在很晚了,我回去路很远……”顿了顿,“贝利亚,我看这里有空房间,我可不可以在这住一夜?”
塞坦尼尔回头看了他一眼,本来想拒绝的,稍一犹豫,说出口的话竟成了“您请便吧。”他懊恼地抿了下嘴唇,转向利奥说:“我送您出去。”
利奥和塞坦尼尔一起出去,在门口又拉着他说了半天,无非就是让他早点休息,明天自己要收拾行李恐怕不能来找他,记得要写信之类。
好不容易把他送走,回去就见索德一反刚才礼貌周全的样子,跷着腿歪在椅子上,敲着盘子说:“这么难吃的东西,难怪你总是没胃口。”
塞坦尼尔现在心情已经平复了点,也不看他,径自把桌上的空盘子叠在一起说:“陛下觉得不满意,可以回您的万魔殿去。”
索德呵呵一笑,“我只是随口说一下,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
塞坦尼尔把盘子拿起来往厨房走。
索德在后面问:“你刚才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嫌我的故事编得不好?”
塞坦尼尔的脚步一顿,突然很庆幸利奥已经走了,现在不用再强撑出笑容,只需要维持住声音的平滑:“没有,您的故事很精彩。”
“是吧,我也这样觉得。”索德的声音也同样稳定,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的得意。
“您请到书房休息吧。” 丢下这一句,塞坦尼尔飞快地出去了。
利奥本来说第二天不会来教堂,塞坦尼尔放学后却看见他坐在外面的篱笆上,六支翅膀支愣在背后慢慢摆动,保持着平衡。
打过招呼,塞坦尼尔问:“您不是说今天会很忙吗?”
利奥跳下篱笆,“嗯,是很忙。不过我想还是来跟你道个别比较好。”
塞坦尼尔失笑,“您太客气了。”
“我可没有,倒是你一直跟我客气。”利奥撇起嘴,有些抱怨的样子。
塞坦尼尔知道他指的什么,也不说话,只是笑。
利奥收起怨男嘴脸,“好了,别也道过了,我该回去了。那些仆人们,我不盯着就做不好事的。”顿了顿,突然抓住塞坦尼尔的手,看着他认真地说:“其实我是有点不放心你……你好好保重,要是碰到什么难事一定要写信告诉我,千万别见外。”
他的言辞中透出浓浓的关切,塞坦尼尔有些感动,柔声说:“好的。”
“嗯,你答应了,可不要食言哦!”利奥松开手,退后几步,“那我走了!”他拍拍翅膀飞起来,在半空又回身挥了挥手才离开。
塞坦尼尔目送他飞远才开始慢吞吞地往避暑小屋走。
早上他出来的时候索德还在书房睡着没起来,也不知今天会不会走。
塞坦尼尔不知道昨天自己是怎么鬼迷心窍地答应他留下来的。其实很多次他都想对索德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来了?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心里就很难受,我每说一句拒绝你的话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再这样下去,我真怕有天会控制不住自己,你放弃了好不好?
可这些话他一句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苦衷和忍耐都化作冷漠的表情和举动。然而昨天索德讲起的往事却差点击碎了他全部的防御,他甚至怀疑如果昨天索德再进一步,像上次那样拉住他或把他拥进怀里,他就会告诉索德自己爱着他的事实。
——幸好没有。
塞坦尼尔很庆幸。既然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就不该再纠缠,那对两人都不好。
树林已经渐渐到了尽头,避暑小屋出现在视野里,屋后的烟囱里冒着黑烟,度玛应该在做晚饭了,不过这烟好像也太大了点。
塞坦尼尔进了院子,按惯例去厨房找他。离得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度玛在里面咋呼:“快点翻面翻面!快点哪,再不翻就要焦了!”
另一个声音不耐烦地说:“别嚷嚷!这菜谱上说了要煎四分钟,现在还早!再在这指手划脚我就把你扔出去!”
度玛不出声了。塞坦尼尔也在外面呆住。他有点不敢相信这声音的主人会呆在厨房里。想像一下堂堂魔界之王系着围裙抓着炒勺的样子,塞坦尼尔突然觉得脑袋有点发晕。
他站了一会,看着门缝里冒出的黑烟越来越浓,里面不时传来度玛的呛咳声,决定还是不要进去,转身去了书房。
过了不久,索德也来了。虽然刚从厨房出来,他身上倒是清清爽爽的,看来一定是用了隔离的魔法了。
他在书桌对面坐了一会,看着塞坦尼尔在纸上写写画画,问道:“塞坦尼尔,你在做什么?”
塞坦尼尔头也不抬地说:“准备课程。”
索德不相信地大笑:“你不是教过路西斐尔那个小鬼,这还要准备?”
“我教路西斐尔的主要是历史和哲学,像这些最基本的数学和神语是另外有老师教的。”
索德摸摸鼻子,“塞坦尼尔,你认真的样子还真可爱。”
塞坦尼尔抬头看他,脸上没有笑容:“陛下,这是我的工作。”
索德“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看他。
因为低着头的姿势,塞坦尼尔的短发落下来,遮住了一部分脸,从索德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挺翘的鼻尖和纤长浓密的眼睫。他的鼻子很挺,却由眉眼的柔和精致并不给人很强势的感觉,尽管他曾经确实是天界最有权势的神族。
他的衬衣领口有点松,因为向前倾身的姿势而落下来,露出一段消瘦的锁骨。
天界的服装一向保守,副君和大天使们尤其包得密不透风,最多只露出半截脖子。在魔界的时候,索德虽然在衣服的颜色上没有让步,在样式上倒是尊重了塞坦尼尔的天界习惯,没有给他深V领无袖高开衩之类邪恶法师们喜欢的暴露款式,而是参照了黑巫师们保守的服装样式,所以说认识了塞坦尼尔这么久,索德还真没看到过几次他的脸和手以外的部分。现在魔王陛下看着那锁骨的线条和洁白的皮肤,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身体某个部分硬起来。
塞坦尼尔写完一张纸,拿起来放到一边,看到索德还坐在对面,不禁说道:“陛下,您身为魔界之王,应该很忙才对,您难道不用回去处理政务吗?”
索德在腿‘根上掐了一下,想把这该‘死的欲‘望压下去,若无其事地说:“不用啊,什么都要我自己做的话,要那么些大臣干嘛?”
塞坦尼尔无言,抽出另一张纸继续写。
索德挪了挪身体,咳嗽一声,期期艾艾地开了口:“嗯,那个,其实我是想告诉你,今天我们要晚点吃饭。”
塞坦尼尔一点不觉得意外,头也没抬淡淡说了句:“好的。”
他的反应太理所当然,B有点受伤,但事实摆在眼前又无法反驳,憋着气坐了一会之后觉得下面越来越难受,不得不万般郁闷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冕之日
塞坦尼尔本来一点也不看好索德的厨艺,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他错得很彻底。
魔王陛下突然对厨房事业产生了空前的兴趣,并拿出不亚于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的热情来进行实践。厨房在遭受了几次小规模火灾以及水灾(因为陛下及时使用了魔法灭火),墙壁上半截被熏得漆黑下半截被泡得脱皮之后终于迎来了雨后彩虹。索德的厨艺突飞猛进,已经超过了度玛,并呈继续上升的可喜趋势。
塞坦尼尔曾私下交待度玛不要让索德这位尊贵的客人进厨房做事,这不是待客之道,可这种理由哪拦得住魔王陛下,相反度玛还常常被他反客为主地赶出来。
塞坦尼尔再不愿意和他纠缠,也不能不吃饭,无可奈何地每天看他端上不同的菜式,自从来到这里后一直欠佳的胃口倒变好了很多。
索德开始长驻在这个第一重天的偏僻小村,塞坦尼尔去上课的时候就研究厨艺,塞坦尼尔在家时就缠着他讲话或是坐在旁边看他,就算塞坦尼尔不怎么搭理他,也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他每呆上两三天就会消失一阵,塞坦尼尔知道他一定是回去处理公务了。虽然每次都盼着魔界的撒旦们拿出点魄力来把他们的主子管好不要到处乱跑,可最后总是失望。到现在塞坦尼尔已经实在没力气再和他争论他该不该时常跑到天界来的问题,他要来就由他吧,只要不给他回应,时间长了他自然会放弃了。
度玛起初还有点怕索德,可最近大概是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倒显得亲热起来。有事没事在塞坦尼尔面前说他的好话,也不知道是被授意的,还是真情实感的流露。
这天塞坦尼尔放学回家又看他们俩躲在一边叽叽咕咕,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现在告诉度玛眼前这个人就是村民们传说中长了六个脑袋十二只手,专吃小孩心脏的魔王,他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精彩。
一大一小两个人密谈完毕,度玛跟塞坦尼尔打了个招呼就回家了,索德笑容满面地过来说:“听度玛说后天镇上有活动,我们去玩一下吧?”
塞坦尼尔把外套脱下来挂到衣架上,“对不起,陛下,我不去。”
“为什么?总呆在家好无聊,我们也该出去找点活动开心一下。”
塞坦尼尔转身往桌子边走,“这里的生活本来就很平淡,陛下想开心大可以回……”
“回我的万魔殿去——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聊,不过是怕你闷嘛。你不想去就不去好了。”索德最近委曲求全都成习惯了,弯也转得够快。
塞坦尼尔拿起杯子去泡茶。看索德这样忍让,他不由有些心软,想着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也省了以后麻烦,便解释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离开这个村子。”
听他一说索德马上想起布鲁顿的报告说塞坦尼尔被流放到这里,成为艾力克领地上的罪民,性质和奴隶差不多,并终生不得离开这片领地。
当初看到报告时的那种愤怒和心痛又涌上来,索德握紧了拳头坐到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心情才平静了点。他放松了语气,像开玩笑一样说:“那如果我攻下第一重天,你不也就是我的了?”
塞坦尼尔扭头看他,很认真地说:“如果您攻打第一重天,我当然会保护它。”
索德摊了下手,笑嘻嘻地说:“可你现在打不过我吧?”
塞坦尼尔低下头去把茶叶拨到杯子里,“陛下,我的魔法力还在。”
“怎么可能?”索德很惊讶,“你不是说你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力量?”
塞坦尼尔没有解释,往杯子里放方糖。
索德想了会,突然醒悟道:“是了,就算你的魔法力还在,但你现在根本用不出来对不对?”
塞坦尼尔放下糖夹,把开水倒进杯子里,平心静气地说:“陛下,谋天使的身体是很脆弱,承受不了太强的魔法,但那不代表我不能用。”
“……”索德的表情凝滞了。他也精通魔法,当然知道越强大的魔法反噬力也越强,这就是为什么低阶魔族不进阶就无法在魔法上取得更大成就的原因。因为强行使用超过自身承受力的魔法,就算能够成功,身体也会受到严重的伤害,而且这种伤害根本没办法治愈。以塞坦尼尔的性格,如果真的打仗,他是很可能不顾身体情况强行使用魔法的。想到这里索德心里就一阵乱跳,强笑了两声说:“呵呵,我只是开个玩笑。我答应过你停战千年,现在谈打仗的事太早了。”
塞坦尼尔拿着杯子回来坐下,对他点了下头:“陛下愿意信守承诺,我很感激。”
他的声音和仪态像以往一样平和优雅,仿佛他仍是作为天国副君代表整个天界说出这句道谢的话。
索德心里加倍愤忿起来,很想抓着他问:你全心全意服侍耶和华这么多年,可他眨眼就剥夺了你的一切,让你任人践踏,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怨恨?你能不能不要再什么事都把天界放在前面,也为你自己考虑一下?
可他知道这是徒劳的,他很清楚塞坦尼尔的答案会是什么,因此只能万般挫败地靠到桌子上,一手撑着脑袋干巴巴地问:“能不能也帮我泡杯茶?”
利奥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他的信源源不断地从耶路撒冷送过来,除了问候塞坦尼尔过得好不好之外,就是抱怨他回信太慢以及最近活动太多,整天参加各种宴会舞会累得要死。
塞坦尼尔知道他性子活泼不拘小节,喜欢户外活动厌恶室内活动,要他规规矩矩地去参加社交宴会确实是有点难为他了。每次读着他的信,想像他写信时苦大仇深的模样,塞坦尼尔的嘴角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勾起来。
天气越来越热了,这个季节村里都是很忙的,好几个学生请了假去帮家里干活,只剩下三个小不点还在上课。为了保持同样的进度,塞坦尼尔没教什么新的内容,只是复习一下以前学的东西,相当轻松。
这天他正在挨个指导学生们练字时,教堂的钟突然敲响了。
钟声悠长肃穆,震得教堂的彩绘玻璃嗡嗡作响,又带着轻悠的回音远远传开。远处也有钟声传过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铿锵的钟声与嗡嗡的余韵互为应和,在广阔的天地之间回荡。
这个钟声……
塞坦尼尔抬头看向窗外。这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深远的蓝天上一丝云彩也没有,明净清透得像一面镜子,金色的阳光有如实质一样充斥整个天地,照拂着神的国度。
塞坦尼尔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今天已经是月中了,心里一阵激动,不由握紧了手中的书。
他注目于悠远的天空。透过这清澈的蓝天,他仿佛看到了原动天的圣殿,那里聚集了这世上所有的光辉,撒拉弗们正在齐声吟唱。荣耀圣洁的炽天使们跪拜在神的面前,路西斐尔穿着繁复华丽的曳地大礼服,一步步登上玉石雕砌的台阶,走向圣光笼罩的御座……
旁边的小天使拉拉他的衣角,细声细气地问:“老师,为什么要敲钟?”
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