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德慢慢向他走过去,脚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在离塞坦尼尔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还是被察觉了,塞坦尼尔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向他点了下头,“索德陛下。”
“午安,殿下。”索德回了礼,微笑说:“我现在有点空闲,所以过来和你一起吃午饭。”
塞坦尼尔既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过来吃饭,也没有任何不情愿又或是高兴的表现,很平静地说了句“我很荣幸”,夹了枚书签到书里,和他一起到餐桌边坐下。侍女们送上食物,塞坦尼尔显然没什么胃口,一盘菜吃了半天也只少了一点点。
索德问:“怎么没胃口?是我的厨师太差了吗?”
“不是。只是实在不想吃,请陛下原谅。”
索德笑了声,“这个你也要道歉?”又换了认真的语气说:“虽然食物对你来说不是必须的,但是以你目前的状况,还是要多吃一点对身体比较好。”
塞坦尼尔说了句:“谢谢陛下关心。”
索德眯了下眼,往后靠了靠说:“我希望殿下在此过得愉快,当然要关心殿下的衣食住行。”
塞坦尼尔礼貌性地回了他一个微笑,叉起一片蔬菜放到嘴里。索德的视线从叉子一直跟到他的嘴唇,看着他把食物咽下去,又拿餐巾擦了擦嘴角。他的嘴唇并不红润,但形状很美,在灯光照射下呈现出柔软的质感。索德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冲动,既想把他按到床上,再狠狠地把这两瓣嘴唇蹂‘躏一番,又恨不得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为什么总是摆出这副生疏有礼的公事化态度,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在乎过自己,没有在乎过曾经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
可索德知道不能这么做。塞坦尼尔不是别人,他是这宇宙中与自己对等的存在,就算现在被封印了力量,也不代表他在意志上会弱于自己,如果他打定了主意不提往事,那任何强迫的手段都不可能奏效,甚至会适得其反。索德现在只能等,没有人受得了长期失去自由的生活,就算是塞坦尼尔也不会例外,一万年或百万年,他总有屈服顺从的一天。
侍女们撤下了空盘,送上红茶。塞坦尼尔加了块糖,拿起勺子在杯里搅了搅,他的手腕在黑色衣袖的衬托下白得透明,让索德想起了一千年前在恒星天见过的遍地盛开的白色鸢尾,优美又落寞。黑色是魔族们崇尚的颜色,索德命人送来的衣服都是这个颜色。侍女们向索德回报过塞坦尼尔不喜欢黑色,他没有说过,可她们从他每次更衣时的细微神态变化发现了这一点。但索德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迁就他的喜好,塞坦尼尔总归是必须习惯魔界的一切的。何况为了瓦解他的意志,索德认为适当地施加一点压力,让他时刻记住自己的处境也是很有必要的。
一顿饭吃完,索德离开时在走廊碰到希丝缇娜。希丝缇娜行了个屈膝礼,问道:“陛下又来看塞坦尼尔殿下吗?”
“嗯。”索德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继续往前走。
希丝缇娜挡在路中间没有让,问道:“陛下最近好吗?”
索德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说:“我很好,你呢?”
“我也很好……只是很想念您。” 希丝缇娜说着,湛蓝的眼睛流连在他脸上。
察觉到她目光之下的含意,索德露出安慰的笑容说:“昨天我们才见过呢。”
希丝缇娜抿了下嘴唇,“陛下,塞坦尼尔殿下现在已经好了,我可以回维特巴赫殿了吗?”
“……再等一阵吧。对了,我正好有事交待你。从今天起塞坦尼尔殿下的饮食全部按天界的菜式做,另外我以后每天中午会过来吃饭,也不用另外准备,和他一样就行。”
希丝缇娜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勉强答道:“好的,我会安排。但是陛下,这里的事艾拉她们足够料理,我真的很希望回您那里。”
“艾拉她们还是太年轻,你在这里我放心些。”
“陛下……”
希丝缇娜才说了两个字就被索德打断了:“就这样吧,刚才跟你说的事别忘了。”他交待了这一句,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走廊里渐行渐远,希丝缇娜慢慢咬紧了嘴唇。
索德开始每天到柯林菲尔斯殿来,吃饭时找些轻松的话题和塞坦尼尔谈,一段时间下来,两人也算相处融洽。
这天索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整个吃饭的过程中都没怎么说话。他不出声,塞坦尼尔当然不会主动开口。在沉默中吃完了饭,当最后一道饮品被送上来后,索德终于说:“殿下,今天早上我收到一个消息。”
他的语气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慎重,塞坦尼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抬高了下颌说:“陛下请讲。”
索德看向他,眼神里混杂着不明的情绪,停顿了片刻后说:“你的父神已经任命大天使亚纳尔为代理副君。”
塞坦尼尔的喉结动了动,下一刻他笑了,声音仍然很平静,“这么说我对陛下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
索德回答得很快:“殿下的价值并不在于一个副君的头衔,你的才华和品格才是最珍贵的。我知道殿下虽然领导以古板着称的天界,但本身却并不是不知变通的人,既然现在天界已经放弃了殿下,我非常希望殿下考虑留在魔界。”
“陛下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殿下何必说得这么肯定呢?如果你同意,我可以给你不亚于在天界时的地位。你可以考虑一下,不必急着答复。”
“陛下的意思是您会退位吗?您是否有考虑这样可能会引起动荡?”
“我当然不会退位。就像你说的,这样会引起动荡。不过我可以给你与我相等的权力,凌驾于其他任何一个撒旦之上,我也不会干涉任何你在政务上的决定。我说过魔界以强者为尊,以你的能力足以当得起这个位置。”
塞坦尼尔摇了摇头,“我很感谢陛下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
索德知道没这么容易说服他,也不是很失望,继续努力道:“你是不是还抱有幻想?希望他们会救你回去?你为什么不想想亚纳尔好不容易得到这个位置,离天界的最高权位只差一步之遥,他会愿意让你回去吗?”
“陛下也该知道,在目前的情况下,另行任命副君是绝对必要的。何况就算天界放弃了我,也并不代表我就要放弃天界。”
索德沉默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亚纳尔现在是代理副君,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正式的天国副君。即使哪天你能回到天界,身份也会很尴尬。你应该知道,在那个位置上,没有人会心软。”
塞坦尼尔看向他,“陛下,就算是死,我也希望死在天界的土地上。”
索德和他对视,半天没说话,末了他笑了笑,放下茶杯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后悔?”
“陛下指什么?”
“使用末日裁决。如果不是你消耗了大半生命力施法,我根本不可能抓到你。”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也不想做无谓的假设。”
索德却不想就此放过,继续进逼道:“身为副君,你本不需要这么做。派出六位大天使,集合天界所有兵力一战,你们未必会输。”
塞坦尼尔仍然无动于衷,“能够花最小的代价结束战争,我很高兴。”
索德盯住他,“即使那代价是你自己?”
塞坦尼尔平静地与他对视,“陛下,我们的信念不太一样,所以您不会认同我的做法,就像我不会认同您的一样。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并没有意义。”
索德脸色一沉,随即轻轻笑起来,“果然是完美无私的塞坦尼尔殿下。不过殿下所谓的不认同我的做法指的是什么呢?早在战争开始之前,你们就视我们魔族为低等种族,指责我们嗜血冲动、残忍好杀,可是殿下虽然仁慈,杀起人来也是毫不手软呢!本来我一直希望能在战场上和殿下一决胜负,殿下的做法让我很失望。”
塞坦尼尔闭了下眼,重又睁开说:“我很抱歉。”
“几十万条生命,就是一句抱歉就可以打发了吗?殿下大概认为我们是罪有应得吧?可如果你们神族真像你们自己所标榜的那样仁慈善良,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在天界占一席之地呢?其实我们也只是想要生活得容易一点而已,这个要求难道很过份吗?”
塞坦尼尔看向窗外深蓝色的天空,“我了解陛下的苦衷,但事情不一定要用战争的方式来解决,战事一起,双方都会死伤无数。陛下完全可以寻求其它的办法。父神是仁慈的,他不会漠视这世上的苦难。”
索德嘲讽地笑了:“殿下说得好轻松。你们占了所有的好东西,然后又道貌岸然地来和我们谈救赎?我不想等着你的父神发善心来施舍,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去争取。至于这个过程中会有一些牺牲,那也是无法避免的。”
塞坦尼尔吐出口气说:“陛下,我说了我们的信念不同,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殿下是不想讨论,还是不敢讨论?你说你的神是是仁慈的,他要建立天界,那没错。可他凭什么把不要的垃圾都强加到我们头上?天界永远是光明万丈,四季如春。魔界很多地方终年冰封,到处是沙漠沼泽。三千多万年过去了,难道我还要盼着你仁慈的父神来解救我们?”
塞坦尼尔转过眼来看他,“环境的恶劣难道就是可以随意杀戮的借口吗?陛下认为我们对魔族残忍好杀的评语不公平,那又如何解释你们曾虐杀的数万没有抵抗能力的战俘和平民的事实呢?陛下身为魔界之王,却没有约束您的下属和士兵,难道不正说明您根本就不尊重其他人的生命吗?这样看来,魔族的种种行径其实都是上行下效了。”
索德的脸色变了,“殿下不必总把这个拿出来说。我们魔界不像你们天界有钱,可以养得起这么些闲人。再说要让人去卖命,总得给他们点实际的好处。如果我真像殿下说得那样残忍好杀,殿下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批判我了。”
塞坦尼尔漠然转过脸去,“我很感谢陛下的礼遇,但我已经说过我不会堕天。陛下如果要杀我,就请便吧”
索德气极而笑,“很好!”拿起杯子来想喝水,手却在发抖,水全部洒了出来。他一下把杯子摔到地上,水晶碎片溅了满地,房内的侍女们大气也不敢出。索德站起来说:“很好!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狂妄自大、嗜血残忍的卑鄙小人。塞坦尼尔殿下恐怕觉得和我说话都玷污了您的圣洁崇高吧!”转身大步走了。
房门“砰”地被摔上,塞坦尼尔直直地坐着,一动没动。过了好久,他才站起来轻声说:“麻烦你们收拾一下吧。”
☆、希丝缇娜的报复
也许是亚纳尔急于做出政绩,在他代理副君职位之后不久,天界首次出兵攻打魔界。二十个天使军团由加百列、萨麦尔和尤利尔三位大天使率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第一狱。索德急忙派出雷奥那多和布鲁顿迎战,双方在第二狱僵持两个多月,大大小小打了十几次,各有胜负。最后因为冬天来临,天使们受不了地狱的严寒不得已撤军,魔界才得以收复第一狱,索德也终于放松下来。
第九狱已经连续下了十多天雪,到处都是一片银白。万魔殿的庭院里,仆人们不断把道路上的积雪铲到一边,堆出了几座小小的雪山。索德站在维特巴赫殿的办公室里,看着外面鹅毛一样飘飞的雪花,突然想到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去见过塞坦尼尔了。最开始是因为生气他居然对自己是那样的观感,到后来气消了又开始打仗顾不上别的事。现在终于空闲下来,也该去看看他了。索德知道神族和魔族互相敌视由来已久,要改变塞坦尼尔的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虽然现在想起他说的话还是刺心得很,但要是因此就不去见他,倒显得自己小气了。
下午的柯林菲尔斯殿空荡荡的,索德一路走来居然没碰到一个仆人。外面大雪纷飞,走廊上的光线不足,显得十分阴暗。索德上了二楼,走到卧室门口,一推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不由屏了一下气,皱起眉向里面看去。房里没有点灯,只从两个大落地窗透进来一些光,床上是凌乱的被单,在阴暗的光线下看来就是一团乱糟糟的黑影。壁炉里的火是灭的,他已经可以看到自己鼻子里吐出来的白气。更奇怪的是,里面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索德的眉拧得更紧,走进去几步,从房间左边看到右边。
一个声音在他侧后方响起:“陛下。”
索德扭过头,看见塞坦尼尔从墙边的椅子上站起来。他的一身黑衣几乎和这片阴暗融为一体,雪白的面孔和银色的发丝显得份外突出,格格不入。
索德向他走过去,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仆人们呢?”
塞坦尼尔颇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索德走得近了,才发现他的嘴唇颜色发紫,脸上也白得可怕,不由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抓起他的手摸了一下,感觉就像握住了一块冰,冷得索德心里都是一缩。
塞坦尼尔把手抽回去,问道:“陛下今天过来有事吗?”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这种声音索德曾在那些冬天买不起衣服和食物的穷苦魔族那里听到过。他惊讶地看了一眼塞坦尼尔,再往四周一打量,心里突然明白了,火气腾地一下冲上来,压着声音对着门外吩咐道:“叫希丝缇娜到会客厅等我!”外面等候的侍从答应一声,跑去找人了。
索德再次转向塞坦尼尔,看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九狱的冬天是非常可怕的,就算是这里土生土长的魔族在冬天都会在房间里生着火尽量不出门,更别说塞坦尼尔一直生活在温暖的天国。炽天使对外界环境的变化不是很敏感,可这里的低温显然已经超过了塞坦尼尔的忍受限度,他勉强站着,身体轻轻发抖,眼神都有些涣散。
索德不知道他被这样折磨有多长时间了,心里像有无数把刀在捅,猛地一下扯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塞坦尼尔身上。
带着体温的披风显然让塞坦尼尔好受了很多,他脸上现出丝放松的表情,但又有些诧异,微扬起眉问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