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正惦记着那面,也不客气,招呼了儿媳妇过来,“……这是沈夫人,你好好陪着她各处转一转。”郑阁老素来低调,这次郑老夫人寿辰也没张扬,只请了些关系亲厚的,花厅里只甄十娘是第一次来郑府,想到太后都把她当亲女儿,郑夫人一点也不敢怠慢。
郑大奶奶就亲热地拉了甄十娘的手,“后面有个小菊园,菊花开得正艳,沈夫人要不要去瞧瞧?”
也不喜欢这里太喧闹,甄十娘就点点头。
郑大奶奶二十多岁,姓杨,叫杨学梅,是南平安伯侯的嫡长女,她穿了一件玫瑰色缠枝花缂丝背子,身材细高,俏丽的脸颊略显瘦削,借着阳光,甄十娘隐隐觉得她涂了一层均匀脂粉的脸颊恍然有股枯黄之色。
甄十娘眉头微不可闻地动了动。
她听李维夫人说过,郑阁老三代单传,到了郑爽这一辈,唯一的嫡子三岁那年就夭折了,之后听说纳了七八房姨娘,已经生了六个女儿,却一直无子,而这个郑大奶奶更是一直再无所出,是不是……她从此不孕,夫妻失和?
“……因上面遮了玻璃,这花厅不烧火笼也暖和,别处的花都败了,只这里还开得正茂呢。”郑家最自豪的就是这个为迎接贵妃娘娘归省去年才建成妆点的恍然人间仙境的花厅了,四季如春,连冬天都能看到新绽放的花,郑大奶奶说着,一扭头,瞧见甄十娘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摸摸脸颊。
怎么了?
她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真是职业病了,到哪都想给人望闻问切一番。
回过神,甄十娘汗颜,她指着郑大奶奶头上的一只镂空飞凤金步摇,“……这只凤眼,好像不是中原之物。”
“沈夫人眼光真独,一眼就瞧出这不是中原之物。”郑大奶奶笑着拔下步摇给甄十娘看,“这是南越进贡的阳燧珠,当年抓捕镇国公有功,先帝赏给家父的……”淡淡的笑容隐隐带着股苦涩的落寞。
甄十娘幽幽叹息。
听得出,她家世不低,底蕴远比靠女儿蒙恩的郑氏一族深厚,可她却任丈夫娶了七八个姨娘……或许,她当真不孕呢。
能让一个身份高贵锦衣玉食的女人在花样年华里凋零的,也唯有这一点了。
萧老夫人来了。
郑阁老请了上京有名的瑞声堂,因不喜热闹,甄十娘先前就没随大家过去,知道萧老夫人喜欢看戏,见离开宴还早,甄十娘索性陪了她来看戏。
“……看着倒够沉静的。”听甄十娘说了沈钟磬让她来相看乌雅芳的事儿,萧老夫人也格外多看了她几眼,端庄地坐在邬四奶奶身边,安安静静的,有股小家碧玉的温婉,萧老夫人见了就很喜欢,她贴了甄十娘耳朵,“我也听人说过,这乌六小姐是个贤淑的,你小叔娶了她准没错。”又压低了声音,“……你婆婆喜欢你小叔,让他娶个柔顺好控制的媳妇对你有好处。”
“嗯。”甄十娘点点头,笑着转了话题,“……娘怎么送了那么贵重的礼?”
萧老夫人来郑府拜寿,竟破例地高调。
送了顾闳的夜宴图,鸡血石雕的寿桃,尤其一珠三尺多高少见的如梦似幻的蓝珊瑚,不仅震住了在场所有人,连甄十娘都暗暗吃惊。
虽说珊瑚以红为贵,但这梦幻般的蓝色却是弥足珍稀。
这礼物,送太后寿辰都奢侈!
同朝为官,萧煜也不过是协办大学士,阁老的候补队员而已,官拜副一品,他的升迁起落已不是郑阁老能左右的了,又比郑阁老年轻二十多岁,按现代的一句话,要交着老的,靠着小的,郑阁老马上就快退休了,他应该反过来巴结萧煜才对。
至少,两家应该是平等往来的。
“还不是因为你大哥……”萧老夫人咬着甄十娘耳朵声抱怨道,“要推行个什么马市牛市的,卡在了郑阁老这儿。”叹了口气,“你大哥实在没招了,才让我出面走夫人的门路。”
甄十娘就想起沈钟磬说的万岁把这个担子交给了他和萧煜的事儿,“大哥也没办法了?”在她心里,不是沈钟磬的耿直火爆,萧煜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诡诈多智的阴谋家。
也因此,一听沈钟磬说有萧煜处理,她便再没多想过。
“没办法啊,那头也是个固执的。”萧老夫人贴了甄十娘的耳朵,“万岁要立五皇子,现在就不能撤了他的阁老,也不能打压郑贵妃。”
甄十娘一激灵,“……万岁已经决定要立太子了?”
萧老夫人正色地点点头,瞧见邬四奶奶看过来,就朝她招招手。
邬四奶奶就带了乌雅芳笑盈盈地走过来,“……萧老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在花厅还找了您一圈呢,听说……”邬四奶奶笑盈盈地坐在了萧老夫人身边。
早有小丫鬟过来给上了茶。
见萧老夫人和邬四奶奶说的热闹,甄十娘就招了乌雅芳过她那面坐,拿了桌上的点心给她吃,两人有一搭无一搭说着家常。
戏台上正点了一出瑞声堂名伶梅红玉唱的《明公断》
听到陈世美派韩琦去刺杀秦香莲母子这段,甄十娘就叹了口气,“……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若是陈世美不考状元,在家守着妻儿老小,或许一家人妻贤子孝倒圆满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不仅现代,古代也一样适用。
“……沈夫人也不能这么看。”乌雅芳却摇摇头,“男儿就该封侯拜相,若一辈子只守着妻儿还有什么出息?”
第二百六十五章妖精?
甄十娘怔住,转头看向乌雅芳。
乌雅芳接着说道,“您是没见上一出戏,点的是离魂记……”离魂记说的是张倩女和书生王文举的爱情故事。两人原本指腹为婚,后因张母嫌贫爱富被迫分开,张倩女因此相思成疾,魂魄随同王文举一起上京赶考,而肉体则在家卧病不起。后来王文举得官,两人一起归来,张倩女魂归肉体大病痊愈,“若王文举不是得官归来,哪会有这桩美满姻缘?”乌雅芳说着,叹了口气,“……难说张母不会逼张倩女嫁给哪个高官世家。”
甄十娘摇摇头,“能高中状元的毕竟都是凤毛麟角,许多人苦读一生也未必能出头。”这世上别的没有,那些寒门苦读潦倒一生的学子却比比皆是,若他们能在考场失利时就及时调整心态,选一门适合自己的职业,也许生活就是另一番光景,“常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种田经商也一样殷福后人。”又调侃道,“……男耕女织,七仙女和牛郎不就很好。”
他们不还是被王母娘娘生生地分开了。
隔了迢迢银河,一年只能相见一次。
若那牛郎有权有势又是天庭中的一员,她们又怎会这样?
士农工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男人从商种田还有什么出息?
乌雅芳听了眼底就闪过一丝轻蔑,微微笑着没再言语。
一直看着乌雅芳,甄十娘若有所思地皱皱眉。
清净惯了,甄十娘到底受不了这吹拉弹唱的热闹,免强听完《明公断》,神态不觉间就有些恹恹。
萧老夫人见了就推她出去,“……你也不爱听。别跟着我在这儿受罪。”
“我再陪娘坐一会儿。”甄十娘有些犹豫。
萧老夫人就跟她亲娘一样,甄十娘打心里想多陪陪她。
萧老夫人已经招呼郑府小丫鬟,“……带沈夫人下去找个清静之处休息,开宴时再叫她。”
见老夫人执意,甄十娘就嘱咐了惜春惜花好好照顾萧老夫人,这才站起来。
直望着甄十娘没了影,邬四奶奶才回过头,“……才听了一出就有些不济,沈夫人的身体到底是差一些?”
萧老夫人就叹了口气,“……也亏沈将军不惜钱财。每日燕窝茯苓奇珍异草地养着,又一点也不敢让操心,才调理成这样。若换个人家,怕是这时候早卧了床。”沈钟磬四处淘换灵药偏方给甄十娘调养身体已经不是秘密。
连上京的平头百姓都知道,要想溜须辅国大将军,最快的法子就是能送上一株养血的奇珍。
了解沈钟磬的人都知道,这位辅国大将军固守原则荤腥不进。唯有为夫人寻找偏方奇药才会突破底线。也因此,民间那些养血的秘方和奇草都水涨船高,身价百倍,前一阵为争夺西北总兵一职,一张有用的养血奇方、一味养血奇药甚至都被炒成了天价。
“……不是说她就是神医吗?”邬四奶奶眨眨眼。
“是早年就掏空了身子,若不是神医。老早几年前就死了。”想到甄十娘当年被遗弃在梧桐镇毕竟是将军府的丑闻,萧老夫人声音戛然而止,抬头招呼小丫鬟。“……上壶热茶。”
这就是说她这身体什么也做不了了?
那将军府的中馈……邬四奶奶不由看了正襟端坐的乌雅芳一眼,目光闪闪。
“……客房太远。”簇拥着甄十娘出了戏棚,小丫鬟回头商量道,“花厅的浓荫里也设有软榻,都用屏风围着。沈夫人去那歇会儿?”
甄十娘四处寻找简武简文,“……文哥。武哥呢?”不喜欢咿咿呀呀的戏文,简武简文进戏院不到一刻钟就浑身长了刺似的,甄十娘要陪萧老夫人,就让秋菊带了他们在院里玩。
“两位少爷跟府里几个表少爷去了海棠苑……”有小丫鬟应道,“走的时候吩咐奴婢在这儿等着跟您说一声,他们一会儿就回来。”
“夫人先去前面坐一会儿吧。”冬菊就指着前面一片浓密的树荫。
见甄十娘点头,早有小丫鬟跑去拿椅子。
刚坐下,简文就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娘,娘!”他脸色煞白,“妖精,妖精,要抢我木偶!”声音发颤,简文一把扑到甄十娘怀里,“被弟弟给打跑了!”
这世上哪来的妖精,一定是什么人装神弄鬼吓唬他们!
甄十娘目光锐利地看向郑府众丫鬟。
几个人俱面面相觑
见她们一脸的茫无所知,甄十娘暗暗诧异。
“娘,娘……”简武随后跟上来,“……我看到了一个柳树妖!”气喘吁吁的声音兴奋中带着股惶恐,简武扑到甄十娘怀里,身子还瑟瑟发抖。
“怎么回事?”一边拍着儿子,甄十娘抬头看向气喘吁吁跟在后面的秋菊等人。
“文哥武哥正在院里玩,遇到几个表少爷张罗着要去海棠苑蹴鞠,就跟着去了……”秋菊把经过说了,“鞠掉到了隔壁院里,角门锁着,围墙又太高,大家都翻不过去,文哥武哥就去捡……”别看简武简文人小,学了近一年武功,尤其学的是冯十三的凌波微步,翻墙对他们来说是小菜一碟,“奴婢们正在外面等着,就听文哥大喊着妖怪翻了墙跑出来,随后武哥也跟了出来,大家就跟着一起跑了回来……”简武从小胆大,拿喜鹊的话,把他的胆摘出来晒干了都比窝瓜大,他都吓成那样,秋菊等人哪敢进去查看究竟,更别说那道围墙他们根本翻不过去了,一群人都跟着胆颤心惊地跑了回来。
锁着门,又被围墙隔着,就说明那里是禁足的,是简武简文贸然闯进去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并非郑府的人有意吓唬他们,甄十娘暗舒了口气,抬头看着郑府小丫鬟,“……那隔壁是什么院,住着什么人?”
几个小丫鬟俱摇摇头。
“……那里是禁足的,奴婢从没去过。”一个绿衣小丫鬟说道。
“就是个空院子,里面没人!”随简武简文跑回来的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说道。
“不是!”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辨驳道,“我就听到过里面有小孩哭!”
见简武简文已经安静下来,甄十娘就松开他们,弯腰拉了小一点的男孩,“你叫什么名字。”声音慈祥亲昵,“既然禁足,你是怎么听到哭声的?”又问,“在海棠院吗,那里不禁足吗?”
“海棠苑不禁足,是隔壁的望春轩禁足。”有小丫鬟解释道。
“我叫奎哥!”小男孩清亮亮地说道,“那里有个洞可以钻进去,我听到有人哭就钻了进去,里面养了好多花,还有小河,可漂亮呢。”
“那你见过妖精?”甄十娘问道。
奎哥摇摇头,“没有。”有解释道,“我刚进去就给护院撵了出来。”
郑府小丫鬟都白了脸,已有人匆匆地传信去了。
甄十娘终于听出了个大概,见简文简武都安静下来,正张着大眼听众人说话,就拍拍他们的后背,“……妖怪什么模样?”语气轻柔,透着股安宁的气息。
众人瞬间静了下来,俱屏心静气地看着简武简文。
刚刚被他们一咋呼,就都六神无主地跟着跑,大家还真不知道简武简文在隔壁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
“身上长满了鱼鳞!”简文又摇摇头,“好像是树皮,他一上来就抢我木偶,我慌了神,也没瞧太清楚。”沈忠信刚送的活动木偶,简武简文还没稀罕够,这些日子连出门也带着,刚刚蹴鞠时就挂在了腰间。
“就是树皮!”简武肯定道,“没穿衣服,皲裂的一道一道,看着像鱼鳞。”
“……有眼睛、鼻子、嘴吗?”甄十娘问道。
“有,都和人一样,就是很丑,脸上也一层一层的。”简武说道,“见他抢哥哥的木偶,我就拿鞠打他,他转身就跑,我还看到他光着屁股呢!”
长的和人一样,能被吓跑,就说明他也害怕,也有七情六欲,这就是人!
能抢东西说明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能看到屁股,说明他的确没穿衣……这就排除了是特意化了妆吓唬人的可能,难道真是个皮肤跟树皮似的孩子……甄十娘眉头拧起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长成这样的人?
那树皮真的能取暖,这么冷的天竟然不用穿衣服?
“……难道真有妖怪?”秋菊等人都傻了眼。
见大家都白了脸,人心惶惶的,甄十娘缓缓站起来,“都散了吧,是文哥武哥看花了眼。”
声音淡淡的,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肯定,原本就没看到什么的郑府几个表少爷都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只简武身子一紧,蓦然抬起头。
他怎么可能眼花!
他明明就瞧的清清楚楚!
正要辩驳,甄十娘一把拥着他,对上娘亲递过的眼色,简武瞬间闭了嘴。
“……大家都散了吧。”甄十娘看着围了一圈被魔法定住了似的小丫鬟,“还不带你们主子回去,等着郑夫人发怒?”
如果她猜的不错,知道这群表少爷竟然趁府里忙乱,人手松动之际偷偷去了禁区,并让她们这些外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郑夫人一定会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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