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宫华- 第3部分

宫奕垂头一边听着嬴臻的讲解，一边吹了吹杯子中飘过来的茶叶沫子，浅啜一口，漫不经心地笑道，“燕羯，燕羯，还真应了那个‘竭’字……”

“这御清王是什么来头？”阿秀好奇到。

嬴姗清了清嗓子，抢先发言，“御清王说起来也算是个传奇人物！他乃先帝第三子，名燕淮，宠妃惠贵妃所出。幼时也算是受尽万千宠爱，不过四岁那年惠贵妃获罪赐死，母族也尽被株连，一夜间从饱受尊崇的天之骄子沦为人人欺辱的对象，先帝也因此不再疼爱于他。

当今太后，皇上的生母，在当时贵为皇后，怜他年幼，便亲自招到膝前抚养。长到十四岁上，便主动请缨，前往西北大营从军报国，不久，御清王凭着一身本事爬上了副将之位。三年前武阖王兵变，西魏强势崛起，西北地区局势也霎时间严峻起来。有一回云麾将军身中数箭，性命攸关，大燕军队连连败退，情急之下御清王登上代将之位，力挽狂澜，救大燕于风雨飘摇之际。

第二日黎明，八百里捷报送达京中，言御清王出奇招大败敌军，士气大振。圣上龙心大悦，命其暂代军中主将，全力应战西魏。

接下来半年，西北大营在御清王的带领下一改颓势，数十万兵马势如破竹，直指西魏内地，连夺数十座城池，最后两国战线停在了西魏严城附近，西魏被迫求和。

又过半年局势稳定，燕敕带着累累军功回到盛京，不久便被封为西北大营主将，掌西北兵马大权。一时间，御清王名声大振，成为大燕人人推崇的战神！”

“此人如此厉害？”阿秀惊呼道。

一旁的嬴芷点点头，“这事儿大燕无人不知，京城的茶馆子里至今还流传着《三王传》的本子呢。”

“——禀主子，莫主事回来了。”一婢女进来通报，嬴臻四人皆站起来望向门口，脊背挺直。

宫奕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一男声便从门口传来，“宫大小姐，怎么来的如此之快？前个儿给的信，今儿就到了，我也没留在阁里好好招待你。”下一刻，一白衣男子出现在门口，眉眼带笑，丰神俊朗，大约二十几岁的年纪，形容举止间却见得十分老道成熟。

“丫头们伶俐，你不在也无妨。”宫奕笑道。

“得，甩手掌柜回来了，我这边也能轻松几天。我说大掌柜，你能不能给我放几天假？”

莫乾一张俊脸期盼地望着宫奕，瞧得宫奕噗嗤一乐，“怎么？莫不是你有了哪家心仪的姑娘，想同人家花前月下一番？”

嬴芷和和嬴姗相视一笑，这可就戳到莫主事的痛处了，莫主事天天出门被京中的姑娘们围堵，扭脚的，丢帕的，遭贼人劫持的，偏偏全被他碰上，甚至有的姑娘一个踉跄，直接冲他怀里去，防不胜防。如今行走在外，莫主事总会无比小心，时刻提防着近身的陌生女子。现下被阁主这样调侃，也真是难为他了。

果真莫乾一听到姑娘两字，面色一青，“嘎嘣”一声，捏碎了盘子里的两颗核桃。

宫奕有些莫名其妙，“有钳子为啥要用手？武功再好也不是这样用的。”说着还默默把核桃仁从莫乾手里拿出来塞进了嘴里，并放了个钳子在他手里。

“噗嗤！”终于就连嬴臻和嬴轲也忍不住了，四人忙站起身来告退，生怕被莫乾迁怒。阿秀被嬴姗说的《三王传》勾起了兴趣，也一块跟着出去了。

宫奕一边嚼着核桃，一边拍了拍莫乾的肩膀“行了，不跟你插科打诨了，今日你查到什么了？”

提起这事，莫乾的脸色才稍稍恢复过来，“今日武阖王府暗卫增加了一倍，应当是孝仁太后派的人，估计她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在外面待了片刻就被他们的人给盯上了。”

宫奕闻言若有所思，燕羯这么大张旗鼓地要杀燕未，要么是为了警告武阖王，要么就是为了探探武阖王的虚实，至于暗杀，她还真是不信，倘若能杀，早在当初败擒燕未的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

室内沉默，莫乾抬手斟了杯茶，过了良久才徐徐开口，“……还有个事……你得知道。”

“何事？”宫奕抬眼看着欲言又止的莫乾。

“最近……西魏那边传来消息，说在西魏朝堂上……发现了不二阁的痕迹。”

宫奕手中茶杯一顿，杯底磕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莫乾忧疑不定地看着她，却发现对方脸色漠然，看不出一丝情绪。

宫奕抬手避开了滚落的茶水，冷笑道“我道是那西魏何时如此硬气了，原是有不二阁帮他！”

莫南凝重地点头“虽然我们还查不出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们似乎在借助西魏的势力找什么东西。”

宫奕眼中冷色一闪，“不管找什么，都给我全力阻止。”

莫乾叹了口气，“这个我早已传信过去，如今敌明我暗，你大可不必太过忧心。不过——你这次来大燕……”

宫奕起身来到窗边，望着西街繁华的夜景，晚风徐徐，远处人头攒动，灯火辉煌，彰显着大燕这半壁山河之下勉强撑起的浮华与纸醉金迷……

她深吸了口气，脸上神色不明。这么多年来，她费尽心思建起往生阁，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报仇。可是如今她突然意识到，

一国之力远比一阁之力强大得多，尤其是在不二阁已经渗透进西魏朝堂的情况下，倘若她再无动于衷，别说十年，再过二十年，也无法令不二阁灰飞烟灭！“

思及此，宫奕转身灿然一笑，”我让你安排的人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了，家世清白，查不到任何破绽。那人你也知道，杜文宣，说起来你还有恩于他。“

”杜文宣？就是二十年前我从死人堆里拎回来的毛头小子？“宫奕眉头一挑，回忆道。

”可不就是他，你把他丢给我后，他在我这待了一年，便铁了心要去从军，我拦不住他，就只能让他去了。如今人家可是堂堂一品护国大将军。“

那小子终于出人头地了，宫奕心中一阵欣慰。

”传信给他，就说他恩人我要去给他当闺女了。“宫奕一本正经，听得莫乾忍俊不禁。

”已经派人去传了，省的明日他被你吓死！“毕竟二十年一分未老也着实令人惊奇。

宫奕倒是云淡风轻，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还记得当年莫乾也一直纳闷她为何不老，一度以为她偷习了他们莫家的秘术，闹到最后才发现冤枉了她。其实别看莫乾年轻，他也有百岁高龄了。莫乾离开莫家，这么多年来潜心帮她打理往生阁，宫奕一直记在心里。

”我吩咐了，明日嬴臻他们四个跟你去将军府，他们四个虽然缺心眼儿，但手脚麻利，办事儿也利索。“

宫奕撇嘴瞅着莫乾，”你还真记仇。

“管不了，快带走！”

……

——入夜后，御清王府内灯火通明，只不过因府中人少，显得有些冷清。

青竹一路走来，不是府中巡逻侍卫，就是他们这帮暗卫兄弟，百米之内难见雌物。青竹不禁长叹口气，本来皇上好好的赐婚，就被夏丞相给拦住了，爷又常年待在边关，这王妃可是没盼头了。不过想想刚才查到的，青竹忽的抖擞了精神。

“爷，今儿那姑娘查到了。”

“什么姑娘？”燕淮低头看着折子，显然没在意青竹在说什么。

青竹无奈地耷拉着眉毛，小声道“就是今儿爷您让查的那位。”

燕淮手中笔一顿，这才想起今日往生阁前那一幕，清冷的眸子微眯，“何人？”

青竹面露喜色，欢快地开口道“那姑娘名叫杜月曦，是杜大将军的嫡女，因八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被杜大将军寄养在老家的一座庵里，最近才接回盛京。”一口气说完，半晌许是觉得漏了最为重要的一句，便又补上“听说可俊了！大家闺秀，适合当主母……”

燕淮揉了揉额头，俊美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青竹，爷倒不记得你什么时候改行了？”

“改行？”青竹一脸懵逼。

“媒婆。”黑暗中一冷冷的声音传来。

青竹先是一愣，尔后猛地箭步朝黑暗中奔去，大吼道“青覃，你给我出来！”

青覃看着青竹飞过来的拳头，一躲身避了开来，还冷冷地说了一句“王爷面前不可放肆”。

“去你的，你敢说你不盼着有个王妃嫁进来？”看咱们清冷的王爷，都可怜成什么样子了！青竹气呼呼的瞪着青覃。

青覃轻咳一声，别扭地转过了头去，摆明了被青竹说中了心思。

燕淮蹙眉看着底下的俩侍卫，整天盼着他娶亲，他这个做主子的是不是该给属下找媳妇了？

不过言归正传，他竟不知道杜文宣还有一个女儿，“你说她今晚是在往生阁？”

青竹点点头，“白日杜小姐在城门口碰见了王二精，估计是被介绍到那里的。您也知道，往生阁一进去就不知道啥时候能出来了，毕竟品茶入梦，时间不短，十天半月也是常见。”

“青岚那边来消息了吗？”

“回爷，那群人跟着咱们，刚进维河县就动手了。”

燕淮指尖轻轻扣着桌案，半晌吩咐道“让他们回来吧”。

“是。”

☆、003　渣女初见

早朝后，皇帝正在御书房跟御清王谈事，一奴才进来禀报，说今日杜大将军在府中办团圆宴，以贺其女归来之喜。

皇帝听闻哈哈一笑，拍着御清王的肩膀说道“朕每日吃些山珍海味都吃腻了，你今日陪朕去将军府蹭个饭如何？”

御清王淡笑一声，“但凭皇兄吩咐。”

——

说起来今日将军府的确比平时热闹不少，府门大开，张灯结彩，府门两旁的石狮子上围了两条大红色围脖，格外有喜感。辰时，将军府的小姐坐着马车驶到门前，小厮们点燃了两侧的鞭炮，杜将军率一众家仆迎了出来。丫头们上前打开帘子，搀着将军府的小姐下了车，众人一看，才知原来昨日在往生阁门前闹出大动静的女子就是将军府的大小姐！

此刻一颇有气势的中年男人站在宫奕面前，容色严肃，眉宇间一派威严，他见到宫奕眼底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被激动取代，他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恩人一面！

二十年前，宫奕在路边发现了骨瘦如柴的他，衣衫破败，狼狈不堪，她带他进了往生阁，给了他一条活路。二十年后，当初的毛头小子已成为一方朝臣，身居高位，手握大权。经年累月，风霜雕刻了他一身的内敛沉稳，大气超然，此时此刻，他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是真刀真枪里拼杀出来的军人！

宫奕也细细打量着他，依稀认得出当初的眉眼。想当年她还被一个青涩少年追着叫姐姐，如今却生生比他低了一辈，心中莫名有些唏嘘，暗自感叹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宫奕扶着阿秀行至门前，当众对着杜文宣盈盈一拜，眼中带泪，“女儿不孝，十几年未能陪在爹爹身边，爹爹可还安好？”

杜文宣面皮狠狠一抖，话语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莫乾的确派人来跟他打过招呼，可事到临头被恩人一口一个爹爹地叫着，还是让他浑身不自在。

一旁众人看着杜将军都“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不由得有些同情起杜文宣来，杜将军这些年来一直孤身一人，无儿无女，现下终于有了个女儿，虽比不得儿子能传宗接代，可也总算是有人给养老送终了。

不过尴尬归尴尬，杜文宣好歹也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演戏这种事还是会的，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帕子，一咬牙摁到了眼珠子上。

于是，大家眼中的杜老将军瞬间老泪纵横，颤抖着双手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女儿，“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爹的好女儿，快过来，咱们回家。”

一旁的宾客百姓看得无不感动落泪，好一个父女情深啊，人们不禁感叹，杜大将军为国征战，操劳一生，如今终与女儿相见，可喜可贺啊！

可谁也不知，杜文宣的眼泪如大江大河连绵不绝，此时心里正在怒吼：

“妈蛋，芥粉撒多了！”

……

不远处，皇帝和御清王一身便服站在树下，淡定的望着那边的场景。

“皇兄为何不进去？”御清王依旧是一身水蓝色长袍，优雅清致。

皇帝摇着扇子，“不急，此间太早，朕去了不仅没饭吃，还会让他们束手束脚。”

“朕上次说要给你赐婚，你还没给朕答复。”

御清王负手而立，盯着不远处的将军府，眼中沉静无波，“皇兄，西北战事未定，臣弟无心婚事。况且夏丞相舍不得闺女，我与夏小姐——无缘无份。”

皇帝轻叹，“你年纪不小了，总归有成家立业的时候，倒是昌河一直嚷嚷着要嫁给你，可朕觉得她太过浮躁，难堪御清王妃之任。”

御清王笑笑，“皇兄无需忧心，等哪日臣弟有了喜欢的女子，自会请皇兄下旨赐婚。”

皇帝抿嘴沉默，最终无奈叹气，“随你吧，京中女子甚多，你多考虑考虑……”

……

——

当朝一品大将军的团圆宴，自是办的宏大无比，不光官员们应了邀请，就连自家的亲眷也一并来的齐全。

此时正值早朝过后，官员们回府打点一番便直接来了将军府，至于女眷还需仔细准备一番，故而少有亲眷随家主前来，所以门前大多为朝廷命官。

前堂敬过了茶，杜文宣便吩咐人带着宫奕去了她今后的住处，待到午时夫人小姐们来全了，再出来招待女客。

杜文宣身为一品大将，府邸是无比气派，平日里杜文宣住在一进，家中又无女眷，二进自然闲置了下来。

前不久宫奕给莫乾传信儿的时候，后院的动工才将将开始。现下她们履着后花园新开的石子路一路慢行，却丝毫看不出荒废之感。看的出杜文宣在二进的布置上的确花了不少心思，除了原有的水榭亭台，假山绿树，还新栽了不少夹竹桃，土都是刚翻新过的，还未干透。

穿过后花园北面的一个竹林，沿着回廊走到尽头，再一左转，远远便有“水云榭”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大约是杜文宣亲手题字，那字迹苍劲有力，宛若刀锋铮铮，一派正气！从正门入内，放眼一望，俨然一个缩小版的将军府，亭台楼榭样样俱全，院中更是开辟了一个池塘，栽上了当年新生的荷叶，夏日必会绽开一池芙蓉。院子南墙边移了两棵梨树，约有两人高，三月里开的正盛，从北面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