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把它们分门别类,一项一项的做好单独的卷宗,注上事由及年月日。她的工作范围本就
复杂琐屑,她却细心的处理著,一项也不疏忽。方靖伦整日默默无语,抽了一支烟,又接一
支烟,他的眼光,始终围绕著她的身边打转。很快的,下班的时间到了,芷筠的脸颊染上了
一层兴奋的红霞。她很快的收拾好书桌,对他抛下一个盈盈浅笑,就像只轻快的小蛱蝶般飞
出了办公厅。方靖伦没有马上离去,他站在窗口,居高临下,对下面的停车场注视著。是
的,那辆红色的野马正停在那儿,那漂亮的年轻人斜倚在车上等待著。只一会儿,他看到芷
筠那小巧的身子就闪了过去,那年轻人抓住了她的手,又迅速的揽住她的肩,再闪电般在她
颊上印上了一吻。她躲了一下,挥手在他肩上敲著,似乎在又笑又骂……然后,他们一起上
了车子,那红色的野马发动了,消失在暮色苍茫的街头。方靖伦喷了一口烟,让那烟雾,迷
蒙了整片的玻璃窗。
这儿,芷筠坐在车里,她小小的脑袋斜倚在殷超凡的肩上,发丝被风吹拂著,轻轻的扑
向他的下巴和脖子,他用一只手操纵方向盘,另一只手绕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小心开车!”她说。“我很小心,有你在车上,我还能不小心?”他看了她一眼,犹
豫的问:“你说了吗?”
“是的,说了。”她坐正身子,望著前面的街道。“我做到新的秘书来的那一天为
止。”
“他生气吗?”他悄眼看她。“不,他祝福我。但是……”她咽住了。
“但是什么?”“没什么!”“你说!”“不说。”他把车在街边煞住。“这儿是黄
线,你非法停车。”她说。
“你说了我们再走。”他回头望著她,眼底,有两小簇火焰在跳动。“我以为——我们
之间,应该再也没有秘密了。”
“真的没什么,”她扬著眉毛,眼睛是黑白分明的。“他只说了句,我辞职之后,拿什
么来养竹伟?所以,我想,我该马上进行别的工作。”他定定的看著她,伸手握住了她的双
手。
“芷筠,”他低语。“我们结婚吧!”
她轻跳了一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含糊的说,眼光望著自己的手指。“结
婚,是两个很严重的字。”
“怎样呢?你认为我出口得太轻率了?还是我不够诚意?不够真心?或者,我该像电影
里一样,跪在你面前求婚?你不认为两心相许,就该世世相守吗?”
她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著亮晶晶的光芒。
“我不认为吗?”她喘了口气。“我当然认为。可是,可是,可是……”她说不下去,
迟疑的停住了。秋歌21/42
“可是什么?”他追问。
“我怕——并不那么简单,婚姻可能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往往还有许多人要参与,
对我而言,当然很——简单,对你,或者不那么轻易!”他沉吟了,点了点头。
“我懂你的意思。”他紧握著她的手,热烈的望进她眼睛深处去。“明天,我要带你去
见我的父母。”
“不!”她惊跳著。“你要去的!”他肯定的说,握得她的手发痛。“如果你爱我!你
就要去!我向你保证,我会预先安排好一切,不让你受丝毫委屈,丝毫伤害!”
“不!”她惶恐的,拚命的摇著头。“我那天亲口对你姐姐说过,我决不高攀你们殷
家,现在,我再跟你去你家,我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不,我不去!我拉不下这个脸,
我不去!”“芷筠!”他喊她,正视著她。“这是我们一生最重要的事,告诉我,你是不是
不想嫁我?”
“你……你……”她低下头:“你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要听你亲口说,你要不要嫁给我?”他固执的问,紧盯著她。“我……
我……”她的头更低了。
“说!”他命令的。“告诉我!你亲口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要不要嫁给我?说
呀!芷筠!”
她抬起眼睛,哀求的望著他。
“你何苦折磨我,你明知道的!我不嫁你,还要嫁给谁呢?”
“那么,”他更紧的握了她一下。“你已经‘高攀’殷家‘攀’定了,对不对?事实
上,‘高攀’两个字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在我心里,不是你高攀了我们家,而是我高攀
了你!说真的,你纯洁、坚忍、独立、高贵……还有满身的诗情画意。我在你面前,经常觉
得自惭形秽,我不知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爱?芷筠,别再说高攀两个字,你使我难
堪!”“超凡!”她热烈的叫:“你在安慰我!”
“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他一本正经的。“你不能用财富来分别人的高与低,你只
能用智慧、操守、风度、仪表、才华……这些来区分,是不是?芷筠,你的总分,无论如何
比我高。”“胡说。”“真的,完全是真的!”他深挚的凝视她。“我知道,让你去我家,
对你是件很难堪的事,但是,父母是我的亲人长辈,在礼貌上,只有你去,是不是?我总不
能让我父母来见你呀!”
她的头又低下去了,半晌,她才呻吟著说了句:
“这问题,我们慢慢再讨论好不好?明天再说好不好?我实在——实在不愿去你家!”
“芷筠!”他叫:“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要把问题快些解决,我受不了再来一
次餐厅事件!你懂了吗?”他抓住她的手臂:“假若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就真的再也
没有秋天了。芷筠,”他压低了声音。“失去你,我会死去!”
她抬眼看著他,眼珠乌黑而明亮。她紧紧的咬了一下嘴唇,终于下决心的,长叹了一
声。
“你不许死去!”她说:“所以,我去——见你父母!这是……道地的符合了那句俗语
了;丑媳妇……”她蓦然缩住了嘴,涨红了脸,怔怔的望著殷超凡。看到她那欲语还休,红
潮满面,以及那份楚楚可怜的韵味,他就忘形的、忍不住的把她一把拉入怀里,找寻著她的
嘴唇。
“你疯了!”她挣扎开去。“还不快开车!这是在大街上呢!你瞧,警察来了!”她用
手整理著头发。
他发动了车子,往芷筠家中开去。一路上,他比较沉默了,心里一直在想著,今晚如何
先向父母备案,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又有应酬?他们的反应会怎样?他偷眼看芷筠,她也在那
儿默默出神,她那迷蒙的眼睛是清幽美丽的,她那庄重的脸庞是楚楚动人的。唉!他太多虑
了,这样的女孩,谁能不怜惜?谁能不喜爱呢?除非父母是完全没有欣赏能力的,否则,怎
么可能不中意芷筠呢?而且——他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即使父母真看不中她,他也要定了
她了,他再也不允许有任何人,把她从他手中抢去!
车子转进了饶河街,还没有驶进三○五巷,就听到了一阵喧闹之声,巷子里人声鼎沸,
孩子们纷纷往一个方向奔去,男男女女的声音都有,大呼小叫的闹成了一片。殷超凡煞住了
车,愕然的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撞车了吗?失火了吗?”
芷筠的脸色发白了。“是竹伟!”她叫著,跳下了车。“我听到他的声音!他又闯祸
了!”她往巷子里奔去。
殷超凡也跳下车,跟著芷筠追了进去。一进了巷子,他们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尖叫
声,吆喝声,吵得天翻地覆,中间夹著一个女人的狂叫:“不好了!打死人了!打死人
了!”
芷筠分开人群,直钻了进去,于是,她立即看到竹伟,正按著一个人,在那儿拳打脚踢
的狠揍著,一大堆人在那儿扯竹伟的胳膊,抱竹伟的腰,要把他硬拉开,可是,他力大无
穷,谁也拉不住。芷筠扑过去,一把抱住竹伟的胳膊,大声的叫了一句:“竹伟!住手!竹
伟!”
竹伟挣脱了芷筠,还要去揍地上的人,芷筠急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带著哭音喊:
“竹伟!你还不停止!”
竹伟立即住了手,回过头来,他望著芷筠,一面呼呼的直喘气,一面结结巴巴的说:
“姐,他……他是坏人,我……我打坏人吗!”
芷筠望著地上,是邻居张先生的儿子!一个十八、九岁的高中生,早被打得头青脸肿,
鼻血流了满衣服满脸都是,张太太正扑过来,抱著他的头,尖声大叫著:
“打死人了!哎哟!打死人了!疯子打人呀!疯子打人呀!”
芷筠慌乱得手足失措,就在这时,一个人大踏步跨进来,是霍立峰!他双手叉著腰,嘴
里嚼著口香糖,一副威风凛凛,仗义执言的样子,他在人群中一站,低吼了一句:
“张志高,你给我滚起来,是好汉少躺在地上装死!要不然有你好看的!”那个张志高
真的从地上哼呀哼的爬起来了,手捂著鼻子,满身都是血迹。那张太太还要叫,但是,一眼
看到霍立峰凶神恶煞似的瞪著她,就吓得叫也忘了叫了。霍立峰狠狠的瞪了张志高一眼,朗
声说:“今天总算让你尝到滋味了,平常你总带著头欺侮竹伟,骂他是疯子,是白痴,在他
头顶上放鞭炮,拿火柴烧他的裤子,你坏事做够了!我早就想教训你了,我不打你,我让竹
伟自己报仇!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他!我告诉你!今天他是手下留情,否则你的肋骨起码断
掉三根!现在,你滚吧!”
那张志高回过头来,用充满怨毒的眼光,扫了芷筠姐弟一眼,就一跷一拐的往家中走
去。张太太本来还在发呆,看到儿子忍气吞声的样子,她就气冲冲的对芷筠望过来,咬牙切
齿的说:“董芷筠!你不管教这个白痴,我们大家走著瞧!等我先生回来,再跟你算帐!”
“慢著,慢著!”霍立峰拦了过去。“张太太,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麻烦,就找我
吧!”
张太太望了霍立峰一眼,显然是有所顾忌,她恨恨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跟在儿子后面
走了。
一场小风波平息了,人群也纷纷的散开了,只有几个好奇的孩子,还在那儿缩头缩脑的
东张西望著。芷筠站在那儿,望著霍立峰,摇了摇头,她含泪说:
“霍立峰,你实在不该教他打架的!这样,只会给我们惹麻烦!”“不教他打架,永远
让他被人欺侮吗?”霍立峰直眉竖目的问:“你知道张志高今天做了什么事?他叫他弟弟小
便在竹伟身上!”他扫了殷超凡一眼。“好吧!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有办法保护
他,我以后就不管他!”他掉转身子,昂著头,扬长而去。芷筠看了看殷超凡,带著竹伟,
他们回到房间里。关上了房门,芷筠跌坐在藤椅中,乏力的说:
“竹伟,你的祸闯大了。”
竹伟瑟缩的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他每次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时候,他就去坐在这张
小板凳上。他悄悄的望著芷筠,怯怯的说:“姐,霍大哥说的,他是坏人吗!姐,我打坏人
吗!姐,你生气了?”“是的,”芷筠含泪说:“我生气了,生很大很大的气了!”
竹伟往后缩了缩身子,把头缩进了肩膀里,他呆呆的、愣愣的坐在那儿,困惑而不解的
望著芷筠,虽然弄不清楚姐姐到底为什么“生了很大很大的气”,却因姐姐的生气而悲哀
了。
殷超凡走到芷筠身后,怜惜的把双手从她肩后伸过来,把她拥抱在自己的怀中。芷筠伸
手握住殷超凡的手,低叹了一声,说:“你还要娶我吗?”“为什么不要?”“你同时还要
娶一个麻烦,我只有这一项陪嫁,不能拒绝的陪嫁。”她注视著竹伟。
“从今以后,你的烦恼就是我的烦恼,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让我们共同来担负这一
切,好吗?”
芷筠一语不发,只是紧紧的倚进殷超凡的怀里。秋歌22/4211
早上,殷超凡很早就起床了,昨晚回家太晚,母亲早就睡了,父亲却不知道跑到那儿
“应酬”去了,大约深更半夜才回来,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父母,更没机会告诉他们
关于芷筠的事。他和芷筠已约定了,五点钟去嘉新接她下班,然后直接就回殷家,两人都有
个默契,关于竹伟,还是让他稍晚一些露面较好。总之,这是芷筠第一次来殷家,带著个弟
弟总是不合适的。殷超凡三级并作两级的下了楼,坐在餐桌上。时间又太早,父母都还没有
起身,他就靠在那有丝绒靠背的高背椅上,对著餐桌默默的发呆。周妈走了过来,笑嘻嘻的
望著他,说:
“你们年轻人啊,真是的!前两天好像天都塌下来了,这两天又高高兴兴的了!”她对
殷超凡挤挤眼睛:“少爷,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怎么会知道?”殷超凡笑著问。
“把你从小抱大的,还不知道你少爷的心事吗?”
周妈倚老卖老的。“二十四了!是大人了呢!一忽儿伤心,一忽儿生气,一忽又开心得
半死,……你不是和女朋友呕气吵架才有鬼呢!这会儿准是和好了!是不是?”
殷超凡失笑了。“周妈,你可以去台大医院当心理科医生了!”
“什么都瞒不过我,”周妈得意了起来。“这几天啊,范小姐也不来我们家了,你又整
天关著房门呕气,我就知道小两口儿吵了架了。你别以为老爷太太不知道,他们也明白得很
呢!太太那天还说,要给你早点儿办喜事,把范小姐给娶过来,免得夜……夜……夜什么
的!”周妈碰到成语就没辙了。“反正是说要给你和三小姐一块儿办喜事,所以,少爷,咱
们快喝你的喜酒了!范小姐那长相,还真没得挑,你和三小姐亲上加亲,真真是……”“周
妈!”殷超凡叫,眉头紧紧的蹙在一块儿。“你在胡说些什么?”“胡说吗?”周妈瞅著殷
超凡。“没看到这么大的一个人,提到娶媳妇还害臊呢!”“谁娶媳妇呀?”楼梯上,一个
声音传了过来,殷太太正慢吞吞的走下楼,还有点儿睡眼惺忪。“周妈,你又在诌个没完
了!”她一眼看到殷超凡,就高兴得眉开眼笑,精神全来了。“嗬,超凡,今天怎么起得这
么早?”
“妈!”殷超凡正正经经的问:“爸爸呢?”
“昨晚灌了酒,现在还在睡呢!有事要找爸爸吗?”
“嗯。”殷超凡哼了一声,望著周妈。“周妈,有酒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