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好兄弟道别一下行吗?我又打不过你,你还怕我跑了!”他不由分说,徒手搁开肩上的刀,血还在流,仿佛也不觉得疼似的,一把扯过裴武阳,走开了几步,然后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用一种只有彼此才听得到的声音说:
“雁儿今天和奶娘去西街看猴戏去了,你马上去找……别让她回家送死……求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用力推开了裴武阳,回头昂然道:“走!”
几个士兵上来,这次是用绳子将他五花大绑地绑了起来,他鄙夷地正眼也不瞧他们,率先就大步地走了出去。
那侍卫长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是复杂的神色,低垂了下眼睛,不过并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挥了挥手,倾刻,他和一行官兵便带着谢云鹰走得干干净净,学员们也终于都从惊恐中恢复了过来,不敢再做片刻停留,也都一下子散了开去。
诺大的练武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二个身影。
“大哥!”裴文进悄然上前,扯了一下裴武阳的衣袖,哽咽地问,“怎么办大哥?我们要回去求爹爹帮忙吗?”
经他一扯,裴武阳这才仿佛回过神来,忙回身按住弟弟的肩,急促地道:“文进,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听好了,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等下就和阿顺说我自个儿先回家了!”
裴文进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裴武阳转身飞快跑出了书院。
第4章 第四回 欣欣小儿意,怅怅伤满情
京城,西街。
今天的西街特别的热闹,从西域来了一批杂耍商人,把西街最大的空地圈了起来,一大早就将锣鼓敲得震天响,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路人。原来,他们带来了许多动物,除了猴子兔子,竟然还有老虎狗熊。这些动物真是神了,会认数字,会做算术,竟然还会钻火圈,把大家看得目瞪口呆。
裴武阳一路狂奔,终于看到了这群人,纵然累得快瘫倒,但他却并没有停留,而是一头就撞了过去,在人群中使劲地挤来挤去。
“谁啊?……一点教养也没有,哟……还长得人模人样的,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孩子……”
“滚!再乱挤老子宰了你!”
在一片混乱咒骂声中,他终于看到了就在最里面一圈,一个梳着二只小辫子穿一件红色袄子的小女孩,正拍着手兴奋地对着场中的猴子又笑又跳。
他想笑,却不由得感到眼眶湿了,当下也不争辩什么,仍然死命地往前挤,不过这回他不像之前那么乱撞了,幸好他身形尚小,终于给他很快挤了进去。他看到谢云雁右边还站着一个中年妇女,那妇女大概也看得眼睛直了,竟然没有拉住她的手,只顾自己拍手。
裴武阳暗叫一声天助我也,慢慢地伸出左手,悄然地从谢云雁左边腰间伸进去,由于四周人十分的挤,所以并没有被查觉,等他的手臂已完全从身后圈住了那小女孩的腰,便猛地一用力,一下子将她整个背贴到了自己怀里。
“啊——”
谢云雁才发出半声惊呼,他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
“雁儿别叫,我是裴哥哥!我们和奶娘玩躲猫猫好不好?”他轻声在她耳边急促地说。
她立刻住了声,从他怀里转过头,也看到了他的脸,原本惊恐的神色一下子放松了,双眼欣喜,用力地点头。
裴武阳这才放开了她捂在嘴上的手,此时周围的人见他们二个认识,也就不多加注意。雁儿显得很开心,回身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裴哥哥!”
“嘘——”他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牵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快速地重新挤出了人群。
直到走至街角僻静巷子里,确定四下无人,裴武阳才停下了脚步,无力地靠在了石墙上。
谢云雁没有查觉到他的情绪,反而十分的高兴,她想到了什么,在自己身上找来找去,嘴里不住地说:“咦,雁儿的糖人呢?好奇怪,怎么不见了?”
她刚刚的确是紧紧拽在手上的,但一看小猴子就完全忘了!真是的,怎么会丢了呢?
“什么糖人?”裴武阳终于镇静了些,低下头问。
“二个糖人,一个是裴哥哥,一个是雁儿,奶娘买的,雁儿舍不得吃,要给裴哥哥看呢,可惜……没有了!”
她弯下嘴角,沮丧地说,裴武阳蹲下身,勉强道:“没了就算了,改天裴哥哥再给你买。”
“真的吗?好!”她马上笑了,连连点头,又很机灵地四处张望了一翻,这才得意地拉着裴武阳笑道:“奶娘还在看小猴子!她好笨,都没有发现我不见了,哈哈,真好玩!”
裴武阳牵了牵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看着她如花朵般的笑颜,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和扎着的小辫,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雁儿——”
“裴哥哥你怎么了?你不高兴?”谢云雁收起了笑容,小手也抚向他的脸,抹去他眼角的浅浅的泪珠,“是谁欺负裴哥哥了?是哥哥吗?哥哥坏蛋,老是打架!哥哥最坏了!”
“雁儿——”他再喊了她一声,将她紧紧地抱进了怀里,那柔软的小身体很乖巧地依偎着他,小手也搂住了他的脖子。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甜甜的香味,那是她最爱喝的樱桃酥酪的味道。
“一定是哥哥欺负你了!”她像个小大人似的做出了判断,“从今天开始雁儿就不和哥哥讲话!哥哥最怕雁儿不理他了!”
“不是你哥哥,他没有欺负我,他很好——”
他整理了一下心绪,终于控制了自己,慢慢地放开她,看着她纯真依赖的眼睛。
“雁儿,想不想和裴哥哥一起生活?”
她侧着头:“什么叫——生活?”
“就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讲故事,一起躲猫猫。”
“真的!”她开心地立刻点头,“好啊好啊。雁儿喜欢裴哥哥一起生活!还有哥哥和文进,还有之璇,之瑶,他们也要和我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大家一起玩最好了!”
她从小就习惯叫裴武阳裴哥哥,却从不肯喊比她大四岁的裴文进作哥哥,那个比她还羞怯胆小的裴文进,在她心里可当不起哥哥的称呼。
之璇和之瑶都是裴武阳的妹妹,不过她们都很内向,平时在家里足不出户,怕见生人,也极少与雁儿碰面,难得她都记得。
“以后他们都会和我们在一起,好吗?”
“好。”
“那我们回家吧!”
裴武阳说完,起身牵起了谢云雁的手,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就在喧哗的街中,在午后阴晴不定的天空中,慢慢地一起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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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武阳把谢云雁带回了自己家里。
他脑中本来有许多的想法,也知道自己家并非绝好的藏身之所,也想带着她远走高飞,但是还未到城门口,就看到了许多的官兵,他也看到通往谢家的路上,官兵更是络绎不绝。百姓们想是已得知了这个消息,一路上都在议论纷纷。
纵然天资聪颖,但他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半大孩子,有些事他想不明白,也做不了决定。拉着谢云雁茫然地在街上转了几圈,光是躲避官兵就弄得他焦头烂额。她还不懂,以为他带着她与奶娘躲猫猫,一开始还是很乖地跟着他乱转,但时间长了,她累了,也有点厌了,就开始不肯合作,蹲在地上喊累喊饿。裴武阳只好将她抱了起来。
天边的乌云愈积愈厚,他的心也在沉落,最终,他咬了咬牙,朝自己家方向走。
父亲和谢伯伯是好友,纵然无法救谢家,但是,收留雁儿总不是问题的,而此刻,正是家里最空的时候,父亲必定还未回来,母亲和妹妹们都在房里,下人们一个个趁闲偷懒。他正可以趁此机会将雁儿偷带进屋。
更何况,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主意已定,他的脚步也坚定起来。其实闹了一天,他也十分累了,此刻又抱着个孩子,他也很想好好睡一觉,再也无法带她走更远的路。
幸好,一切如他所料,大门口的门槛上只坐着个闲得发慌的看门人,裴武阳把睡眼朦胧的谢云雁偷偷放在拐角处,自己上前,想了个理由把看门人支开了,看着他走远,忙跑去抱着她溜进了家里。
他是家中长子,从十二岁开始,父亲就已经分了独立院落给他居住,从正门进去往右转,经过客房芳馨苑和将来要给文进居住的锦华苑,便是他所居的岚华苑了。文进还在学堂,客房里并无外人居住,所以他很顺利地抱着谢云雁跑进了自己房间,一进屋子,便累得差点抱不住手中的人,二人几乎是跌着倒向了床。
谢云雁被一震,清醒了一些,伸手揉了揉眼睛:“裴哥哥——”
“我在这儿。”他躺在床上喘气,但还是伸手劳劳地搂住了她,“乖,你睡吧,这儿很安全。”
然而谢云雁却不睡了,反睁着眼愣愣地看着他的身后,他本能地一阵慌乱,将她搂紧了些,也回过了头去。
只见床边,不知何时站了二个丫头,正困惑地看着他们。
“大少爷,这……”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这二个丫头是他房里侍侯起居的,心地还算纯良:“没事。她是雁儿,谢大人家的孩子,你们也认识的。她和家里人闹了,我带她来住几天。你们不要说出去,过几天我自然会送她回去。”
“是,奴婢明白。”
“我饿了,你去弄点吃的来,不要惊动别人;还有你去姨娘房里弄套之瑶的衣裳,别告诉姨娘。”
之瑶只比雁儿小一岁,虽然是庶出,但爹最疼她,她的衣服多得数不清,拿一二件谁也不会发现。
他身上的衣袍早就又脏又破了,雁儿也没好到哪儿去,两个人都很狼狈。
“是。”
二个丫头都出去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终于慢慢平静下来,逐磨着晚上等爹回来,先探探他的语气,然后再婉转地将雁儿的事告诉爹,反正官府再查也不可能查到他家里来,只要大家都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藏个几年,雁儿大了,样貌一变,谁也不会认出她来
他把一切想得很好,刚刚因谢家突来的横祸而满心的震痛也缓了一些。但转念一想谢伯父伯母均已西归,云鹰又将分配到遥远的边疆受苦,不由得又沉重起来,转过头,发现雁儿不知何时已睡着了。小身子陷在柔软的床被里,一只小手还抓着他的衣角,小小的嘴角上扬着,甜甜地笑。她的一只小辫已经散了,脸上也都是泥点,还沾着许多糖浆。他把她另一只小辫也解了下来,并且脱掉了她的脏外衣,扶着她平躺好了,才拿着被子细心地为她盖好,她在睡梦中咕哝了好几声,他听不清,俯下头,才听到她在喊:“娘亲……”
裴武阳眼眶一热,忙转过头,硬生生地将眼泪逼了进去,或许现在的问题并不是爹肯不肯收留,而是雁儿能不能说通留在这里,不会时时闹着回家。
她太小,这么惨的事情,他根本没法和她说清楚,她也根本不会明白。
第5章 第五回 泣涕零如雨,与君生别离
沉沉地睡了一觉后,醒来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空气中满是让人窒息的闷意,只有屋内的烛火跳得特别的烦燥。裴武阳一睁眼虽然看不清屋子的情形,但本能地伸出手去,却搂了个空,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几乎是跳了起来:“雁儿!”
“裴哥哥!”
娇嫩含糊的声音从床边响起,他眨了眨眼睛,终于渐渐适应了光线,蜡烛的光线并不弱,满室飘着食物的香气,谢云雁穿着干净的衣裳,正狼吞虎咽地坐在桌边往嘴里塞东西。
“大少爷,您醒了?雁儿姑娘比你醒得早了一会儿,奴婢怕她吵着您,就先帮她起来了。”一个丫头回道。
他点点头,掀被披衣下床,也坐到了桌边,雁儿立刻依了过来,他抱她坐到自己腿上,问:“怎么天这么黑了?很晚了吗?我睡了很久?”
“您只睡了半个多时辰,天黑是因为下雨了,现在申时还未到呢。
他刚想说话,忽听得外面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立刻紧张地把雁儿抱住,只听得外面有个仆妇的声音:“大少爷,该去用晚饭了。”
“这么快?”
“是,大少爷。二少爷已下学回来了,老爷也回来了。二少爷说您下午就回家了。”
“我……我有点不舒服,不去吃了。”
那仆妇走了,雁儿把小手放在他额头上:“裴哥哥不舒服吗?雁儿不舒服的时候,娘亲总是把手放在这儿。”
她的小手不住在他额头上摸来摸去,弄得他痒痒的,他微笑着按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我没事,你看,我不是没发热吗?”
“哦。”
她点了一下头,便不再关心他是热还是冷,抽出手摸摸肚子:“裴哥哥,我饱了。”
“你们把东西拿下去吧。”他吩咐着下人。
雁儿扯扯他的袖子:“裴哥哥,我要回家!”
“呃……今天晚上和裴哥哥在一起好吗?”
她没有说话,小脸看上去有点为难。
“怎么?”他抱抱她,“不愿意和裴哥哥在一起?刚刚不是说好了吗?”
“也不是。可是,雁儿没有和娘亲说,还有奶娘找不到雁儿会着急的。还有爹爹,还有哥哥……。”
他以为她早把奶娘忘记了,没想到她竟然谁都记得。
“放心吧,我早就派人去说过了。现在外面在下雨,路很难走,明天再回去吧。”
她乖乖地点点头:“好。”
他抱住她,她把头靠在他肩上,二人一时静静的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沉思中回过意识,听着她一直不吵不闹,以为她又睡着了,一低头,却见她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像感到了什么,也抬头看着他。
“裴哥哥——”
“你怎么不说话?”他不会哄小孩,本来怕她又哭又闹,但此刻见她出奇的安静,又觉得奇怪起来,“在想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想。”她摇摇头。
“是不是困了?要睡会儿吗?”
“我不困,不要睡觉!”
“那……你要做什么,裴哥哥陪你一起。”
她扁了扁嘴,望着他,可怜兮兮地旧话重题:“我要回家!我要见娘亲!”
他一怔,束手无措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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