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认为,骂名亦或者是美名对我而言还有什么区别?”这并非开明透彻,只是最起码的实话实说。人之将死,万事皆为浮云,更何况那些本就虚无缥缈的名声。
“事实上,这些对我而言也是一样。”同样的实话实说,烈熠的神色坦荡之中甚至带有几许空白。
一个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而另一个还有大好的人生,他们之间怎能一样?
烈炽不是不遗憾的,然而从未插手过儿子的人生,甚至不曾给予过一言半语,事到如今他更是没有干涉的余地。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什么都已经晚矣,焰赤的皇座……早已易主。
“父皇,你如今应该考虑的是你真正想做的事了。”
怔忪之间,烈炽脸上的疑惑是那般浓烈。他竟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是他真正想做的。
除了……那一张模糊不清的容颜……
没来由的觉得他很可怜,世间众生皆是身不由己,但是没有一个如同烈炽这般全然都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你不想见她么?”守着最初的一面,便已在这南翥宫之中囚禁了自己一世一生。
甚至,那最初的一面都是充满了算计的鲜血淋漓。
没有回答,取代回答的是烈炽的凝视,落在烈熠眼角的泪痣之上。藏在其中的秘密,每每想起之时总是沉闷而绵密的痛。
“想见就去见吧。”
或许,这是早该劝慰的事,不知为何,竟被遗忘到了今日才想起。
多少年未曾出现在烈炽容色之间的生气,带着病态的潮红,宽大的衣摆也挡不住其下手指的颤抖。剧烈起伏的瘦弱胸膛,显示了烈炽此时是何等激动。烈熠有些后悔,这事提的太急了些,明知这是父亲逃不过的劫数,他应该用更和缓的方式。至少今日在他身体欠安之际,不应该说。
“我可以么?”短短的四个字,已然耗尽了烈炽一生的寒暑春秋。抬起一双眼,眸子中的神色几乎是懵懂少年才有的期盼。
至少在这时,烈熠像是父亲,那个不安的男人才更像孩子。
“从来没有可不可,世上只有愿不愿。”这个道理,之于烈炽与滟湄漪是如此,之于燕归愁与眉妩也是如此,同样的,之于他与滟昊泠还是如此。若是连愿望都不剩下,自然一切都是空幻。
能够禁锢心灵的,从来就只有心灵。
烈炽反而默然,这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倘若不是如此艰难,他又何苦在南翥宫等了许久,等到垂垂老矣。
烈熠也不再坚持劝慰,言尽于此,他也算尽到了身为人子的义务。最终的取舍,只有他本人才能做出,其他换了谁也无法代替。况且眼下,还有正事等着他。
“父皇,我此次前来是希望你为我引荐一人。”
收敛先前的痴罔,起了些许好奇。现在整个焰赤都是属于他的,朝中官员,名门贵族,但凡是自己认识的他也同样认得。烈炽想不出还有什么样的人物,需要对方如此郑重的请求引荐。
烈熠也不卖关子,他清楚自己的父亲,行事过分只会招来相反的效果。“那是父皇昔年故交,天下首富,闲云山庄的庄主闵艳秋。”
闲云野鹤,端的是逍遥自在。既然是天下首富,就免不了与铜臭沾上关系,非要取个与世俗不沾边的名字。当然了,也有人猜测闲云不是山庄原本的名字,是他为了附庸风雅而自己更改的。不过烈熠并不在意这些,他要解释的只是这个人罢了。
故交,首富,庄主——也不知是哪个名号影响了烈炽的心绪,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我与闵艳秋已经二十年不曾来往,你怎会想起他来?”
能够使一双挚友断绝往来的纠葛想必非同一般,烈熠对此也了解一二,不过还是装作不知为好。“我下一步的计划需要用到此人无以伦比的财富。不过父皇既然如此为难,我再另觅他途。”
话虽如此,假如烈熠真有别的办法,也不会明知艰难还故意来此恳求一番。闵艳秋的为人如何他并不清楚,他所清楚的是那人手中掌握的财富,富可敌国都是对其谦虚的评价,只怕焰赤与汐蓝皇宫的珍宝加在一起,价值还抵不过闵艳秋所有的十分之一。
烈炽静静思虑半晌,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令他改变了注意,回身从床头的抽屉中取出纸墨,但是一个字也没写,仅仅在白纸的最下端盖上一方印信。“拿这个去吧,闵艳秋会见你的。”至于是否会有求必应,那就要看烈熠自己的本事了。
将之叠好揣入怀中,烈熠既感激又歉然的看了父皇一眼。连他自己都觉得十足不可思议,他们父子之间有一日竟也可以这般守望相助。
今日算是多事之秋,早已超出了烈炽体力的极限,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靠去,显然已经疲累到了顶点。最后嘱咐一句,“你想做什么,我大致能够想到。那不是容易做到的事,你恐怕还需要再找一个帮手才行。”
“我知道。”帮手的人选,烈熠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派出寻找那人的探子,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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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梅花,似乎开的很早。”南翥宫花园的一株梅树之下,站着一个女人,距离太过遥远,模糊了她的容颜,只有这声感叹穿过风声缓缓传递过来。
“时节异常罢。”
时节异常,天象亦有变。风云变幻之间,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烈熠欠身行礼,算是感激对方不远万里奔波,只为了他的托付。“好久不见了,白夫人。”既然她已不是百图的女王白凤蝶,这个称谓也算是如今最适合她的一种。
白凤蝶当然也明白,时节异常绝非好事,但她还是抬手接住了一片落花。“淡白梅花,世上大概没有其他花朵比之更加清丽雅洁了。”甚至故意选在百花凋零的时刻绽放颜色,这是否也算是一种孤芳自赏?
“说起白梅,在我记忆中最美的还是百图王宫的那一株。”历经风霜雨雪,一番枝横影疏。即便如今百图已经不复存在,想必那株老梅依然还在原地吐露芬芳。
或许,美的不仅是梅花,还有记忆。
烈熠并不知晓当日的自己落在滟昊泠眼中是怎眼的,但是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他的眉间发梢皆是淡白的落花,竟是那般美不胜收。
还有飘荡在鼻翼间的清冷香气,终究还是引的他万劫不复,从那一日起,再也没有压抑过对双生弟弟的不伦之情。
白凤蝶是个聪明的女人,既然当日看见不该看见的景象之后选择了规避,今日照旧不会例外。加之经过一番孤独的游历之后,更觉世上一切皆是空谈。丈夫与女儿早已不在人世,独独留下她一个人,任何事都不再有意义。
烈熠也领悟自己提及了不该提及之时,这才想起当日白凤蝶就在附近——多么恍然的过去,不仔细回想,他竟已忘了这些细节。
看看白凤蝶,她像是没有听见最后一句话一般,只是轻轻拂过怀中抱着的包袱,神色温柔。
隐隐猜测到其中包裹着何物,“这是——”
第二十四章——再入此局
白凤蝶的脸上是慈爱无限的表情,比起她当年坐在百图王座之上时的郁郁寡欢,现在她的生活反而真实的多。掀开包袱布巾的一角,白凤蝶将包裹在其中的物品展示给烈熠看,一个普通的瓷瓮,除了工笔描在上面的一只蝴蝶一朵兰花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装饰。以当年百图王宫的珍宝藏数来说,这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件了。
但是,无可否认,瓷瓮被白凤蝶保存的很好。想来她每日都精心擦拭,瓷瓮才呈现出一种无比细腻莹润的光泽。
“不错,这里面睡着的是小女环儿。”
果然如此么,白凤蝶辞别故国之后,唯一带在身边的就是女儿白环蝶的骨灰。
睡着的——想必世上没有一个母亲能轻易接受女儿身亡的事实。烈熠为此不甚唏嘘,却也无力插言。
“我以为夫人已经找了一处山清水秀的钟灵之地,令环公主安眠。”
他的这句话单纯的没有任何意义,既没有指责,也没有鄙薄,不过是出于人之常情,认为逝者应该入土为安。
是以,白凤蝶也不会为之产生什么不快之情。不无遗憾的道,“七界之中风景优美之处不胜枚举,一年多以来我也到过无数,但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些景致并不适合环儿。”
身前就不爱红妆的奇特女子,当别的韶华女子都费尽心思装扮自己的时候,白环蝶只是一截缎带束发便已了事。她的心很大,竟然祈望天下人都能平安喜乐;同时,她的心也很小,最终也没能承载下毕生的希冀。
想起在战争最初,死的最无辜也是最壮烈的女子,烈熠也是不胜唏嘘。淡淡一笑,清透无比的笑容已足以安慰白凤蝶此时的伤感。“夫人也不必着急,想必环公主也不愿离开你,就让她在你身边多陪伴一些日子罢。”
“只要皇上不嫌弃我行为古怪就好。”白凤蝶也欣然接受对方的好意。曾经唤烈熠为殿下,如今则是皇上,从她的称呼的转变来看,对于天下局势的转变,她也不是全然一无所知。
这就如同一滩吞噬一切的沼泽,一旦曾经一步踏入,就再也没有逃离的一天。无论走的多远,离得多久,天涯尽头也逃不开有朝一日再入此局。
烈熠也想到此处,忆起当时白绦城外送别之际,白凤蝶的去意是那般坚决。但凡他还有其他人选,都不会再硬生生的将其拖回俗世。“夫人,此番请你来焰赤的理由,想来探子已经将我的意思转告,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每一句话都是客气,但也隐含着命令式的坚决。白凤蝶离开朝堂这么久,乍听之下还真有些不习惯这种话中有话的交谈方式。“承蒙皇上不弃,还能想起我这么一个人来。如此一来我也推脱不得,唯有尽心竭力。”
没有想到事如此简单,本以为要几经劝说才能令白凤蝶改变主意,她竟然一开口就承诺下来。尽心竭力,这个词也不是说说了事,她一定也下了相当程度的决心。都说女儿像母亲,从白环蝶的身上就可以看出,她的母亲是个性格何等坚韧的女人。
“皇上不必觉得不解。”白凤蝶略带清愁的微笑,那股忧郁的气息不知何时起已经与她如影随形,平添一份别样的风韵。“当年皇上不顾一己安危,将汐蓝军的动向告知,如今就当我报答当时的恩情罢。”
只是如此?
烈熠并不知晓这是否就是白凤蝶的真心,然而,就算她是真心谢恩,他却也实实担不起。真正计较起来,这不仅不能当做恩情,相反还是仇恨的理由,足以灵白凤蝶对他恨之入骨。正是这一条情报,她的女儿才会丧生于战乱之中。
白凤蝶叹息,看来即使是烈熠不远万里将她请来南翥宫,心中依然存有疑虑。她更加肯定了,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到自己手中,他真是十足不得已。
“除了恩情以外,我不过是想完成环儿的心愿。”与其说是纤白,不如说是枯瘦的手掌下意识拂过怀中的青花瓷瓮,倘若此时站在这里的是环儿,我想她也会应允皇上的请求。”
随着她动作,烈熠这才发现短短一年不见,白凤蝶已然憔悴许多。然则,衰败下去的只是她的身形,她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使人不禁遥想起在那金碧辉煌的百图王宫中,那个震慑群臣的女王。百图权贵横行,各方力量分崩离析,臣子对王座虎视眈眈,能够维持那样一个外强中干的国家直到最后一刻,白凤蝶又怎会没有一点儿真本事?
“经历过如此多的尘世变迁,我依然相信,唯有皇上的悲天悯人才能给这天下带来一个最好的结局。”白凤蝶的声音沉浮在微风之中,穿透凋落的白梅而来,模糊而又清晰。
上一次,白凤蝶说出类似言语的时候,似乎也有花朵相随。一只黄金铸就的百岁牡丹,曼妙而美丽,代表的却是百图至高无上的权力。
烈熠苦笑,“我曾经辜负过夫人的信任。”
代表百图各族的花瓣早已凋零,百岁牡丹早已不复存在。白凤蝶曾经以最郑重的态度托付给他的百族,他便是一支也没能保住。
如今,白凤蝶照旧还说着相信。
是否,这是世上最简单与容易的感情,不费吹灰之力,只要说出口了就已将一切托付出去,而自己只需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等待一个或好或坏的结局。白凤蝶信任他,他却信任着滟昊泠……擅自对别人托付着一切,从来没有想过被托付那人的真正心情。
“那时的皇上尚有诸多身不由己。如今身份已变,正是实现一切的时候。”
终究只是局外人,在白凤蝶看来,变更的只是身份,从一人之下外人之上的殿下变成千千万万人之上的皇上。殊不知,如今什么都已经不同,再也不复当初。
烈熠的神色沉寂而不知所以,白凤蝶还是能够肯定确实取得了对方的信任。“皇上,我的心意已决,如今可以将行事方式告诉我了。”探子的带话只有最终目的,而不涉及具体的步骤。
“夫人想必也知道,不仅是我此次在青夷救下的风族,还有从景阳逃亡而出的百姓都已经聚集在焰赤境内。”
烈熠简短的叙述事件经过,能从如今简略的寥寥数语中判断出情势的严峻,当然需要许多其他情报作为佐证。白凤蝶退居高位之后依然关注着当今局势,这一点在先前的谈话中得到证实。幸好,白凤蝶本人也未曾对此矢口否认。
“照此情形发展下去,难民的数目只会呈倍数上升。”不得不说这是如归的聪明之处,她所做的只是指明一条明路,剩下的都不再需要她亲自插手,自然有无数人顺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白凤蝶接口,“不能任由这些难民继续处于混乱状态,不仅他们自身的衣食供应会极度缺乏,还会给焰赤本身的秩序带来混乱。”
正是这个道理,离乡背井逃亡的百姓,想来身边的值钱物品也是有限,几经颠沛流离折腾下来多数人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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