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奉劝一句,要想活命,在今日之内就将国书奉上。”直到此刻滟昊泠还没有真正动手,然则这也是极限了,无论想与不想,燕归愁还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做了所能做的一切。
手指在不自觉地松开,仿佛景宣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衣领已被松开,燕归愁反而没有立刻抽身的打算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变化——愤恨、恼怒、怨毒、伤恸、失望、认命……几乎所有的表情都滑过了这张枯黄的脸庞。
燕归愁长叹一声,“倘若能真正将一切忘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怕就怕在,明明想忘,却还什么都记得。”
一语言毕,似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燕归愁决然转身。脚步不快不慢,却是无比坚定地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将身后那人的最后一句呢喃抛诸脑后。
“风雨燕归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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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丝绒的托盘,其上描金绘凤,极尽奢华。然而再如何精美,也只是盛放物品的器皿,比起托盘上所放的物事,托盘本身也就没有什么好值得惊叹的了。
无论景阳王出自什么考虑,是为了百姓免遭生灵涂炭,还是为了自身的安危着想,总之一纸宣告景阳灭亡的国书就这么呈递到了滟昊泠的面前。
这么一件物品,其意义不可谓不重要,滟昊泠竟连拿起看一下的心思也没有。淡淡瞥了一眼,开口之间已是无限嘲讽,“景宣还能拿出如此精致的东西,由此可见,再怎么破败的王宫,里面还是藏了不少珍宝。”
燕归愁没有应声,也不知该如何应声,心中只在后悔着怎么接下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景宣自己死也不肯来觐见滟昊泠,倒是将国书扔给他就了事。原本的猜想并没有错,滟昊泠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东西,他真真是吃力不讨好。
“既然景宣有这份‘诚心’,倒是不见得非要杀之而后快。”滟昊泠刻意咬重了“诚心”两个字,正如有些话听过就算,同样的有些词说了也不必当真。“既然国书是你取来的,就你说说应该如何处理罢。”
燕归愁心中叫苦,若是能说,他早就说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在景阳王的处置一事上,他无论说什么都是错,多说多错。
要说严惩,未免显得他不近人情,无论他本人如何否认如何抗拒,景阳到底是难离的故土,而血脉之间承继的某些东西,只要是活着就无法割舍。但是他若真的求情希望就此放过,只怕又逆了滟昊泠的心思。比起早已离却的故土,自然是汐蓝一方更加不能割舍。
燕归愁不开口,滟昊泠也不着急,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景阳局势在他的操控下到了今天,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场面,至少对汐蓝一方来说是如此,不费一兵一卒就覆灭一个国家,放在七界悠悠漫长的历史中也是前所未有,足以让国内为此普天同庆。
但是,滟昊泠高兴不起来。
看见景阳尸体横陈,堆满大街小巷,他也可以一把火烧了了事,最终却因为烈熠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而将一切功绩抹灭,剩下的只有蚀骨的空虚。
燕归愁偷觑滟昊泠的脸色,发现后者的神思已经不知飘往何方。心中暗叹,老大最近一直都是这般,所有事物一概不管,政事全部交给沐霖,军务则完全扔给自己,面对那些琐碎到庞杂的事务,燕归愁真是苦不堪言。
“冒昧问一句,景阳王室要如何处理,老大才觉得安心?”不能随便做主,燕归愁只能先探探口风。
“怎么,你也开始使用冒昧这样的措辞了?”滟昊泠被拉回思绪,自然有被打扰的不快。满是讥诮地看了燕归愁一眼,“怎么,你觉得我有不安心的时候?”
“当然没有。”连忙否认,倒也不是燕归愁担心就此得罪了对方,这本就是他一直确信的想法。“既然老大没有不安心,景宣等人也不是非杀不可。”
这既是意料之外,细想之下还是觉得合情合理。“想不到你会亲口为他们求情。”
既然对方说这是求情,或许就真是了。燕归愁也不反驳,如今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他倒不如再多言两句。“失去军队,没有百姓,甚至已经递交国书的王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但是他还有这个名号。”滟昊泠或许不在意此事,不过到底也还是存在的事实。“景阳王室也有百年,王室血脉摆在这里,终究也是一场麻烦。”想他当年在百图战后,为了杜绝未来任何的不稳因素,便将百图的权贵们统统聚集在一处,杀了个干干净净。
燕归愁没有说什么贬为庶人之类的蠢话,有血统在身,就算真的被贬斥为庶人,出身依旧无可更改。正如尽管呈上的这份国书,哪怕字字都是他本人亲笔所书,也不表示就完全出自真心实意。
“只要断绝王室成员与外间的接触,就可以彻底消除这场麻烦。”燕归愁自己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满,只要人还活着,就永远无法断绝这种可能。不过为了景宣的性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做出违心言论。
“你说囚禁?”
“如今的王宫已然是座废城,留出一个院落给景宣居住,他的武功平平,如今又已经年老疯癫,派上一队士兵看守则可保万无一失。”不论实施起来是否艰难,不过这么说起来倒觉得十分简单。
“景宣或许没有反抗之力,二王子景华瑞可不是这等无能之辈。”率领回天军深入柔蓝腹地,在那般恶劣的地理条件之下,景华瑞的才能倒也的确不容小觑。
“囚禁只针对景宣一人。至于其他人,老大还是采取保险一些的办法为好。”
像是第一次发觉,燕归愁也是此等乖觉之人,至少他心中明了,什么人能救,什么人不能救。旁的不说,当日为了传国玉玺,滟昊泠在景华瑞手中结结实实吃了一亏,这一份仇恨就足以令景华瑞碎尸万段。想要保住此人性命,天下没人有那么大的本事。
摆摆手,滟昊泠下令道:“既然你已经有办法了,就去照做罢。但是你要记清楚,景宣的一条命就此记在你的身上了。”
“是。”燕归愁答了一声,当然明白对方的话外之音。记在他身上,意思不言而喻,既可以为了他暂且饶过景宣一命。同样的若是景宣有什么不轨举动,只怕也会牵连到他,将一条命断送在这上面。
第二十九章 妥协退让
沐霖到来时,正好与燕归愁擦肩而过。这两个人不仅仅是素无交情,根本就是两看两相厌,谁都看不惯另一人的举止作为。所以就算遇上了,也不会彼此打声招呼,只当是谁也没有看见谁。
但是今日不同,明明已经走过了,沐霖一反常态的转头望去,以目光追随了一路,若有所思。直到燕归愁的身影转过拐角看不见了,沐霖才转身走进室内。
“皇上。”沐霖行行礼。
不是没有听见声音,滟昊泠依旧埋首手边事物。沐霖的到来并非受到传召,应该是他自己有什么事需要上报。既然如此,就算他不问,他也会主动讲起。
沐霖早已熟知对方的行事风格,也不继续跪在那里傻等,自行站起后恭声奏报,“皇上,听闻…熠公子正在找寻神医桑拓。”
“那又如何?”这个消息已经算不得十分新鲜,烈熠着手此事也有好几日了。桑拓行踪难寻,为了尽快找到他,烈熠已经被迫动用了不少人手。一旦参与的人多了,自然就无法再保持秘密。沐霖在此时提起这件有些过时的信息,定然不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沐霖低眉顺目,然而若是细看,还是能够发觉他眉梢眼底蕴藏的风情。即使到现在为止滟昊泠都没有看他一眼,沐霖依旧难以克制自己的目光,总是想含情脉脉的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似乎找寻已经有了些眉目。”沐霖并不多说,只是点到为止。从滟昊泠的立场来看,当然不会希望找到桑拓。不过这事是烈熠在亲力亲为,尽管违背初衷,他的矛盾与偏袒还是十足明显,谁都看的出来。所以沐霖就算有心,也着实不敢在此事上多言。
“还有多少病患活着?”有病人,医师才有用武之地,要是连一个需要救治的人都没有,桑拓来到景阳也没有任何意义。
沐霖被问的一怔,没有调查过此事,他也回答不上来。眼下医馆的事全由烈熠一人主持,既然那里有沐霖此生最恨之人,他当然是一步也不想踏入的。然而沐霖也明白,只要皇上过问的事,就必须给出一个答案。况且如今景阳的政务几乎都是他在打理,要是回答一个不知道,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那些病人也只是芶延残喘,等死罢了。”说不出具体的数字,沐霖只能以这般模棱两可的说辞替代,只求能够敷衍过去。
幸而滟昊泠此时的心思也完全不在这事上,分明听出沐霖的疏漏,还是违背常理的没有当场揭穿。“那就让那些人这么熬着罢,如果真能撑着一口气等到桑拓前来救命,也算是他们命不该绝。
“皇上,你真要放过这些人?”沐霖没法置信,也不敢置信,恻隐之心从来不是滟昊泠所具有的品格。
“联没有打算放过任何人。”早在他选择这么决绝的做法时,就已经如此决定。既然此战要拉上全城百姓做为牺牲,当然是越干净利落越好。
沐霖死死咬着唇,唯有这么做,他才能将几乎脱口而出的不满吞回去。滟昊泠的决定他一早就已经知道,沐霖追随在他身边已经有些年头,记忆中从没有一次见到滟昊泠更改成形的决定。如今竟是为了烈熠,他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意愿。
原本总留了几丝庆幸,认为对于滟昊泠来说,烈熠不过只是一时新鲜,绝非相伴他一生之人。
那个人表面看来平和淡泊,但是骨子里却是骄傲到底的,与滟昊泠如出一搬的骄傲。两个性格太相近的人处在一起,本就难以长远,今次的事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愿妥协,矛盾已经狠烈的爆发出来。
自始至终沐霖都相信着,自己才是最适合滟昊泠的伴侣。总有一日他会发现他的好处,以此抛却一时新鲜。但是沐霖怎么也没有想到,滟昊泠可以为了那个人…做到这样的地步。
无论滟昊泠自己是否意识到,在最后一刻,他的确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与妥协。
“此事就此作罢,桑拓真的前来景阳,也不许任何人前去阻挠。”滟昊泠最终扔下这道命令。
熠,你曾经说过在景阳的事物中,各自为玫,互不干涉。我如今的做法,你是否就满意了?
“桑先生,多日不见。”再见桑拓,烈熠率先就是一礼。不为别的,单是见到对方一身风尘仆仆,便知道他这一路赶来如何不易。
桑拓并非武夫,乃是区区一介文人,只因听说了景阳的病情就这般不顾自身状况于千里之外赶来。单是这一份医者仁心,已经值得天下人钦佩景仰。
受了这一礼,桑拓也不觉得有何不妥,提醒一句,“带我去看病人罢。”
眼下确实并非有礼谦让的时刻,见到桑拓眼下一片浓浓的乌青,料想他应该已经数日没有好好休息过,烈熠虽然十分不忍,还是不得不接受对方的提议。“桑先生,诸随我来。”
先是穿过庭院,尚未见到一个病人,桑拓已是眉头紧锁。偌大的院子中,青砖地扳上晾晒的全是药草,除了中间过人的通道之外已经是满满当当。药材的用途自然是为了治病,这么多的药,同时也说明了究竟有多少被病痛折磨的无辜者。
况且,以桑拓的眼力以及对药材的熟知,看了一眼已经辨出其中数味药材。情况远比他先前听 说的更加恶劣,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用上了虎狼药物,就证明情况已经糟糕到别无选择的余地。况且,以桑拓的眼力以及对药材的熟知,看了一眼已经辨出其中数味药材。情况远比他先前听说的更加恶劣,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用上了虎狼药物,就证明情况已经糟糕到别无选择的余地。
心中焦急,脚下的步子也更加快速而密集。
双手一推,医馆的门扉已经敞开。随着浓烈的药味而来的,是一句喝问
“来者何人?这里是医馆,闲人莫进。”开口吼人的,正是谭献于。他不仅是这间医馆的馆长,也是景阳王城同昌城中名望最响亮的医者,在桑拓到来之前,烈熠已将救治病患的任务全权交给他。
桑拓打量对方,见到老人一边冲他吼着,手上的动作竟是丝毫不停,手握紫毫,应该是在拟药方。丁点儿歇息的空闲也没有,果然已是迫在眉睫。
“在下桑拓。”淡淡的自报家门,也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英气怎样的轩然大波。对桑拓自己而言,这不过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谭献于先是一怔,随即衰老的身躯猛然一震,如遭雷击一般。手指再也握不住毛笔,跌落在纸上,将耗费无数心血才拟成的方子划了个一塌糊涂,但是他浑然不觉。不过就算发现了,应该也会全不在意。
桑拓来了,天下第一神医的桑拓来到了,还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值得令人振奋?
震撼与惊喜在不断扩大,直到所有人都如同谭献于一般,维持着一副呆愣的表情,怔怔的盯着桑拓看。
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桑拓此生第一次感到不好意思。以往不是没有被这么多的人围观,只是大多都是病患以及病患家属。而现下正看着他的,都是同一行业的同僚。他们的目光是那么炽烈,完全不掩饰其中的期盼与信赖。
虽然被称之为天下第一,但是桑拓自己从来无意在这个行业称王。所以他这一刻免不了心慌,生怕就此辜负了如此多的信任。
“那一位是此地负青人?桑某想要看一看过去治疗的脉案,以作参考。”
同行相忌,这样的要求若是换了另一个人说出来,只怕在场的医师会勃然大怒,就算将他轰出去也是有可能。只因此人换作桑拓,一切就变得那般天经地义。
“老朽谭献于,见过桑先生。”老人终于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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