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老神父站起来之时,一把清冷的声音在帘幕之后响了起来。
“请等等。”
老神父顿了顿,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在他保持着怀疑的时候,那把声音又响了起来。
“能占用您一些时间么?神父。”
老迈神父隐约瞧见了帘幕之后的人影,在几十秒之前,那里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尽管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个尽责的神父是不会拒绝信徒的央求的。
“好的……”神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温和缓慢地说:“请述说吧,上帝珍贵的男孩。”
帘幕后的人轻轻地点头,他似乎留了长发,这是过去一段时间美国年轻人的潮流,不过在法国也不少见。从帘幕的细缝,可以看到他的双眼,那是一双湛蓝的眼珠。
“请容我先介绍自己。”年轻人语气平和地说:“我叫雅克兰多?柏金。”
“我父亲为我取的名字,据说这个名字在他的家族里,是‘倍受期待’的意思。”
很少人会在告解的时候吐露自己的名字,一些犯了过错的人,仍旧在神父面前羞于提起自己的姓名。
在告解的过程里,神父并不会插话,他们是忠诚的倾听着,让所有人尽情地倾诉自己犯错的过程,并且在最后传达上帝的教诲。
“今天刚好是我的生日。据说是。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的养父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过去也在这里任职过,是个受人崇敬的神职人员。”青年毫不留情地评价:“虽然他的一生中没少犯过错误。”
“作为他的养子,我也曾经为神服侍过,但是时间短暂,和我经历的岁月比起来,非常微不足道。而我当初也只是听从养父的指示,因为他说,用生命生下我的人……是这么希望的。”
“不过我不太能做到,我并不适合赞美主,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我不一样。至于我是什么时候离开神的圣所……”
老神父听着那仿如说故事的语气,以及优雅的声音,沉默地抬起手,想在胸前划十字架,但是青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忽然一顿。
“一百年前。”
“很抱歉我忘了告诉你……”
“我是吸血鬼,用你我都明白的说法,可以这么称呼。”
神父拧起了眉,也许他的心里在想,这真是个顽劣的小子。
青年扬声笑了一下,他的笑声非常悦耳。
“这是事实。我并不屑说谎,没有必要,神父。”青年轻声地说。
“我天生属于黑暗,而我也确实享受过这样的生活。”
青年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游历了很多地方,从过去到现在。而在今天,我回到这里,是为了祭奠我的父亲。”
“我有两个父亲。”
“一个是我所痛恨的,而另一个,则是我所深爱的。”
神父抬起眼。
“亲生父亲。”他强调:“我能力强大的父亲用最浓郁的血液创造了我,好让我完全继承他的优点,甚至是超越他。而我的另一个父亲生下我……遗憾的是,我并不像他,完全不像,他和我就像是毫无关系的个体,除了——”
他偏偏头,好让神父看见他的黑发,并且用手轻轻地拨了拨,“这是他唯一留给我的。”
“我只从他的身上继承了这一样,其余的,那都是他独有的。”
“在我们的家族历史里。他与众不同,他能力卓越。但是和我们比起来,他却非常脆弱,像个男孩……敏感、情绪化、偶尔调皮,呵,多姿多彩。”
“我爱他。”
“如同我那使他变成如此的父亲,一样地爱他。”
老神父翻开了他的圣经,并且摇摇脑袋。他已经完全把帘幕后的家伙当成了捣乱份子。
青年浅浅地一笑,他垂下眼,两手交叠,轻声说:“这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过对我而言,它就像是在不久之前才发生过。”
“我们没有很确切的时间观念,这一百年来我却时常缅怀过去。”
“也许接下来会占用你一点时间。”
“请听我说完这一个故事。”
“不会很长。”青年轻轻地微笑:“但是足够我怀念很长一段的时间。”
他轻轻敲击着桌案,“我告诉你这一些,并没有任何目的。”
“他们拿走了我所有的恨与爱。而我的存在,却只是证明,他们确实曾经活在这个世间。”
“至于这一切事情,我想从我明白自己属于黑暗的那一刻……开始说起。”
◆◇◆
一八九零年,法国巴黎。
约瑟神父独自坐在十字架前,这些年来,他时常这样,自从在维托亚任职后。他还算年轻,但是发鬓已经斑白,据说那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
然而,约瑟神父十分受人崇敬,不管是在巴黎的教会,还是信徒面前,他受人爱戴。就算是犯了大过死囚,也曾经握着他的手流泪忏悔。
神父默默地念完了祝祷词,并且在胸前划了一遍十字。他看起来很哀伤,但是在其他人面前,他总是保持笑容,他只把心事透漏给他的主,尽管他侍奉的主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个确切的解答,甚至是指引。
约瑟神父回到了自己的处所,他的奴仆将包裹递给他。
“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年轻的奴仆小声地问。他在神父身边工作了两年,这样的神秘包裹每一个月都会寄过来。
约瑟神父看了一眼他的奴仆。那小家伙连忙闭上嘴,低头说:“抱歉,神父。”
“没什么,男孩。”神父温和地碰碰他的肩膀,然后走进了他的书房,把门牢牢地关上。
神父走到了桌案前,他驼着背,有些颤颤地拿起了小刀,缓慢地隔开了包裹。
“……”
约瑟神父出神地看着包裹里的东西,尽管他在拿到它之前,已经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他在这十五年来,每一个月都会从恶魔的手里收到它。
那是一个精致的玻璃瓶子,里面盛满了暗红的浓稠血液。
除了这一样,什么都没有。
约瑟神父颤颤地将它拿了起来,黄昏的余晖映入,它就犹如珍贵的血红宝石,带着致命的邪魅魔力。
“唔……”
神父用力地将它搁回桌案上,他痛苦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这是神父的老毛病,药石难除。约瑟神父流着冷汗,他坐倒在椅子上,微微地喘息了一会儿,耐心地等到胸口的闷痛过去。
“也许我行将死去……”神父喃喃自语:“我满身罪孽,但是我别无选择……”
在夜晚来临之前,约瑟神父去推开了他养子的房门。
站在窗前的少年回过头来,他轻声地唤:“父亲。”
那是一个拥有蓝色瞳眸的黑发少年。他身上穿着修道院的修士服,但是那单调的装束并不能将他掩盖。他的容貌极其俊美,皮肤比女孩还要白皙,看过去就像是上帝精心雕塑的亲子,受到宠爱与祝福。
而事实上,他确实如此。
他作为约瑟神父的养子,不管在任何地方都受人爱护,但是这也与他的智慧有关。修道院的人在暗地里如此称呼他——美丽的雅克兰多,受神偏爱的男孩。
约瑟神父走了进来,他像个慈爱的父亲,轻轻地抚摸少年的黑发。他时常这么做,眼神里充满了关爱。
“你在看什么,我的儿子。”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重新将目光转向窗外。神父顺着他养子的目光往下看,他些微地愣住。
那是条隐蔽的小巷子,一个狼狈的家仆正受到残忍的惩罚——他被其他仆人压制着,两只手被拉到了烧起的火盆上。
“上帝……”神父轻喃:“这样的私刑是不被允许的。”
“他偷了他主人的马。”黑发少年打断了他父亲的话。他稍稍地侧过头,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的养父,清冷地说:“这是应受的惩处。”
“行偷窃罪的人,必须受到严厉的处罚。不是么?父亲。”
约瑟神父沉默地望着他。
黑发少年转回头去,看着窗外,没有丝毫的怜悯,犹如审判官一样地冷漠。
雅克兰多,神宠爱的男孩。
只有他的养父知道,他与生俱来的,潜藏在黑暗血液里的残忍和淡漠。
然而,这确是个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秘密。
包括上帝。
◆◇◆
约瑟神父将瓶子交给他忠诚的仆人。
“就像过去那样。”神父轻声地吩咐。
那是他最忠心的仆人,哑巴、不识字,神父在许多年前收留了他。
“不要让雅克兰多知道。”神父说:“把它加进食物里。”
仆人小心地接过那个精致的瓶子,并且抬头看了看他崇敬的神父。
“我并不希望那可怜的男孩知道自己他的病,永远。请和我一起祷告……他能痊愈。”
神父握住奴仆的手,虔诚地在胸口划了十字。他就像是一个为男孩担忧的可怜父亲。
仆人将那珍贵的瓶子藏在衣服里,并且回到了厨房。
他环顾了四周,将瓶子从衣服里取出,搁置在厨房的桌案上。他打算把它们加在葡萄酒里。
“罗伦斯,过来一会儿——”
厨房外传来了叫唤声。
他顿了顿,再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决定暂时离开一会儿。
在罗伦斯离开不久,提着菜篮子的男孩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
他踮起脚将篮子搁置在桌上,在回过身的时候,偶然瞥见了什么。男孩慢慢地转回脑袋,他瞧见了那精致的瓶子,还有里面那颜色深郁的红色液体。
他看了看门口,确定不会有人进来,悄悄地将它拿在手里,轻轻地摇了摇,接着将瓶口打开来。
他将它凑近鼻子,深深地一闻。
“咦!”
男孩吐了吐舌,那诡异的恶臭让他拧起了眉。但是下一刻,他的手一抖,不小心让瓶子摔到了地上去。
“噢……”
他快速地将它捡了起来,但是那艳红的液体依旧从瓶口里流了出去。
“糟糕,完了完了……”
男孩紧张地站了起来,他转了转脑袋,最后将目光定在旁边的葡萄酒瓶上。
瓶子重新装满了颜色鲜艳的红色液体。
男孩擦了擦手,将它小心地搁回原来的位置。就在那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
“喝!”男孩吓得回过头。
面目狰狞的罗伦斯已经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地上的一滩干涸的红渍,怒气冲冲地过来扭过男孩的肩膀。这顽劣的孩子尖叫起来:“请饶过我,我不小心翻到了葡萄酒!”
罗伦斯立即转头看了看瓶子,那里面的红色液体一点也没少,而酒瓶里的葡萄酒确实少了一些。他抬起男孩的手,凑近闻了闻,上面确实带着葡萄酒的香味。
罗伦斯哼了一声,将男孩给推了出去。
在晚餐准备好之后,这忠诚的奴仆并没有忘记神父的吩咐。他捧起瓶子,将它打开来,在无人的时候,快速小心地将它倒入葡萄酒之中。
美丽的黑发少年和他的养父一块儿坐在餐桌前,他们鲜少和其他的神父一起用餐。
他在餐桌前总是保有犹如贵族该有的礼仪,不过偶尔会将奶酪递给桌下的科比——那是神父送给他的礼物,在皮埃丝老死之后。那是一只可爱的宠物,很得雅克兰多的欢心。也许是。至少神父从来瞧不出他的养子究竟有什么喜爱的东西,但是他善待科比。
“叮。”
雅克兰多抬起头,科比还在添他的手,他揉揉它的脑袋。
约瑟神父对着他的奴仆点点头。罗伦斯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带来的托盘上,摆着两杯红酒。
罗伦斯先走到神父旁边,为他呈上一杯。他们的眼神默默地交汇。接着他来到了神父的养子身旁,恭敬地为他年轻的主人呈上酒杯。
“用点酒吧,可以使你温暖。”约瑟神父对着他的养子说。
雅克兰多将酒杯拿了起来,他在神父的注视之下,慢慢地品尝。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神父在教会里握有权力,他已经知道如何运用它。他溺爱他的养子,使他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归家,不必待在拥挤的修道院宿舍里。
然而,他却依旧不知道,雅克兰多身上的变化。
黑发少年在床上辗转难眠,他的眉头紧蹙,不时抚摸自己的脖子。他躺了一会儿,又从床榻上坐起,拿起了桌案旁的水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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