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我早就接受了现在的结果。”他冷冷地说,“我唯一的失误就在于草率地判断了情况,以为会和你一起死在那片荒漠……”
“所以呢!”
当那三名看守靠近洞穴的时候,就听到了那声愤怒的喊叫。
黑发的年轻人隔着栅栏伸出手,揪住了梅斯俘虏的衣服,表情因强忍的愤怒情绪而扭曲着。
“你想告诉我什么?你原本打算就那样……以莱特的身份死去?不,别做梦了,肮脏的梅斯人!”他带着像是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样的表情,强迫弗利德里希同他对视,“你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杀了我!别想用你那可笑的态度来敷衍我,你不过是在用这幅模样掩饰你的失常罢了!”
他只是遵从了自己一刹那的念头,喊出了自己的猜想。而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他曾以为永远只有冷漠或是虚伪笑意的眼睛,却在他的喊叫声中闪过了明显的动摇的态度。
然而那却并不能够说明什么,这一点杰德比任何人都清楚。
“太可笑了……我说得没错吧?”他在银发的俘虏耳边低声说,“你什么也不是……你永远没可能成为所谓的高贵纯血统的弗利德里希,也别想再成为我的莱特。”
那带着残酷意味的语句在洞穴中回荡着,杰德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就像我之前说过的——你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杂种’罢了。”
下一刻,没有丝毫征兆地,强烈的疼痛袭来。原本冰冷得如同机械一般的梅斯人在瞬间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丝毫没有被阻挡的拳头直接落在了杰德的脸上。
黑发的年轻人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原本扯住弗利德里希的手,倒退几步后总算站稳了身体。他能感受到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鼻腔中似乎也有温热的液体淌下,但那些在现在的他看来并不重要了。
那个似乎一直高高在上的梅斯人……弗利德里希,重重地喘息着,像是一直戴在脸上的冰冷面具终于被击碎了一样,露出了几乎崩溃的痛苦神情。
片刻的沉默后,那三名看守终于回到了洞穴中。面前的场景令看守们不知所措,而杰德脸上明显的伤痕更加令他们紧张。然而对峙中的两人却似乎全然忽视了他们似的,只是默然无声地看着彼此。而当剧烈的喘息声终于平静下来后,银发的梅斯人闭上了眼睛深深呼吸。再睁开
眼时,仿佛那张无形的面具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一样,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然而杰德却依旧带着讽刺的笑容:“这真可笑……我们本应该毫不相干,但现在我却是唯一一个看透你的人。”他又一次重复着,“即使你再怎么用那副表情来掩饰也是没用的,弗利德里希——你什么也不是。”
许久后,他听到了那平静的声音问:“那么你呢?”
你又是谁,为了什么而存在?
☆、Chapter 7 流星
“父亲还没有回家。”
属于孩子的清脆的声音将杰德模糊的意识唤回了现实,他茫然地睁开眼睛,呆呆看着上方的一片浓重的黑色。
珍坐在轮椅上,带着有些焦躁的神情注视着杰德,又一次重复着:“父亲还没有回家。”
黑发的年轻人眨了眨眼睛,而后像是突然明白了那话的意味似的猛地从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坐了起来。
昨天的一番交谈后他一直守在洞穴外,直到第二天的清晨、看守们顺利完成交接的工作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居住地休息。或许是刚刚复原的身体还禁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又或者是弗利德里希最后的话让他哑口无言,回到房间后的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强烈的疲惫,以至于完全陷入了昏睡中。
杰德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通常情况下,那位大胡子的学者会在早晨出去与众人一起工作,在黄昏时就应该回到家里了。但看着现在珍的模样,显然今天的状况出现了异常。
他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触及淤青时突然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翻身下床后,他利落地披上了搭在床头的外套,一边系上纽扣一边向珍询问发生的一切。
听上去除却一人的失踪,在他昏睡的这一天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其他的异常。然而这才是最诡异的地方。珍的父亲像往常一样出门,同其他人一起在田地里劳动。当正午众人纷纷休息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了那名大胡子学者的失踪。没有预兆,甚至没有人注意到珍的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又或者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搜索的工作持续了整个下午,但一无所获。
傍晚时珍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父亲失踪的消息,但作为一个有着残疾、只能依靠着简单的轮椅移动的孩子,她能够做到的只有向身边的一切人求助。
黑发的年轻人拍了拍女孩儿的头,嘱咐她在房间里等消息,而后推门而出,走向依然在努力寻找学者的居民们。那自发组成的队伍仍旧在居住地附近搜索,火光在风中摇晃着。没人放弃希望,大家都不希望那位温和的、总是为大家提供帮助的中年人出事。
然而与之相应的,却是不安的情绪在人群中的扩散。
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战争。
梅斯人。
政府的军人。
阴谋。
牺牲品。
被发现的秘密。
流言传播的速度总是快得惊人。
当昏黄的太阳光又一次透过阴霾覆盖的天空照向大地的时候,搜索队终于回到了居住地。结果令人失望,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学者。
杰德跟随在队伍的最后,眉头紧紧皱着。他毕竟是学者做出决定收留的政府军人,村民们抱着最后
的一丝尊敬,并没有当着他的面透露出内心的怀疑与不满。但杰德已经能够感觉到那样异常的气氛了,无论是住民间的窃窃私语还是他们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令人不快的情绪。
“或许他遇到了什么难缠的生物……”被推选出的、暂时担任负责人的年轻男人努力安慰着不安的人群,“他曾经和我讲过那段赤手空拳同变异生物搏斗并胜利的故事……”显然他还并不怎么掌握安慰人的窍诀。如果那学者真的是遭遇了怪物的袭击,现在却还没出现的理由只能是他已经进了怪物的肚子。更何况在这片荒漠中还从没有听说过那样的生物。“呃,或许我们可以稍作休整,然后再去找一找?”
一场没能带来任何鼓舞效果的糟糕讲话。杰德默默叹了口气。忽略掉身后那些怀疑的目光,他慢慢走向学者的屋子。珍还孤零零地等在那里,他必须先去确认下那孩子的情况才行。
然而当他推开房门的时候,轮椅旁正站着一个人——是那个住在学者隔壁的独居年轻女性,从前学者外出时总是她在陪着珍。女人似乎正在和珍争执着什么,两个人的表情都带着些许的恼怒。显然,杰德的出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这令黑发的年轻人有些尴尬。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那个女人就已经怒气冲冲地来到了他的面前。“我要带走这个孩子!”她大喊着,“教授是我们的恩人,我是不会让他的孩子再被你们这样的人伤害的!”
“我……”事情似乎开始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杰德头痛地想。他为难地看着面前愤怒的女人,试图找出令她冷静下来的方法。
但还没等他再次开口,珍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是这些天以来杰德都没有听到过的尖利的嗓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我会留在这里等父亲回来!我不会离开这间屋子的!”她死死盯着杰德的眼睛,似乎是在命令又似乎是在哀求似的,“这是父亲所相信的人,你们不能就这么认定是他伤害了父亲!”
孩子通常会被成人认为是容易掌控的,因为他们的生理及心理仍未发育完全,从哪方面来说似乎都不是成人的对手。然而现实却是,孩子更容易采取极端的方式去维护自己的坚持。哪怕他所坚持的东西在其他成人眼里幼稚可笑,他也往往能用令成人无奈的方式强迫成人接受他的坚持。
当抓着门框哭喊着不肯放手的珍最终从轮椅上摔下来的时候,杰德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上去拉开了那个年轻女人。他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力气,显然那女人也不再忍心看着珍继续哭下去。
“我对于那位先生的失踪也感到很遗憾……但我可以发誓,我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们的行为。
”杰德低声说着,将倒在地上的珍抱起来放在轮椅上,“或许他的失踪和我有关,但请相信那绝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我会尽一切努力……找到他。”
他仍旧能够看到年轻女人眼中的怀疑……然而在珍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地快步离开了房间。房门关上时发出重重的撞击声,而后除了珍抽泣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我完全看不出你会这样哭。”杰德苦恼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哦好吧,孩子,女人,他最不擅长对付的两个类型的结合体就在他眼前。珍平时安静的模样使他几乎忘记了这一点。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要帮那孩子擦去眼泪,但珍的反应却出乎他的预料:她一把推开了杰德,接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就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强迫自己停下哭泣。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会讲故事给我听。”
意料外的话让杰德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珍的声音发闷,依旧带着颤抖。然而她却并没有停下,只是不停地说着。
“他曾经和我说起流星,并向我无数次地形容那样美丽的场景……‘当那些光芒再一次从天空中划过的时候,我们会迎来最美好的希望。’他经常和我这样说。小时候的我曾经对那样的情景充满向往,但后来我明白了,这片被灰尘、黄沙与雾霭覆盖的夜空根本不可能有流星出现。然而父亲他仍然坚持着……相信着我们会有见到‘流星’的那一天。”
相信着会有看到那些光芒重新回到地球上的一天……相信着会有地球不再被遗忘的一天。
——那天珍说她看到了“流星”。
女孩儿放下了双手,杰德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仿佛火焰熄灭后的灰烬般的绝望:“我和父亲都天真地相信着,或许我们真的看到了希望。然而后来我却被告知,我所相信的那份希望夺走了我的父亲。”
即使如此她却仍然不愿意放弃的东西……如果她真的无法再见到自己的父亲的话,那么她将代替父亲,继续等待那真正的希望,等待着人类重新记起对地球的敬畏,回到母星的那一天。
那天之后,珍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似的再没开口。而对学者的搜索仍然在继续着,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对于找到他的希望也越发渺茫。与此同时,对杰德的敌意已经越发难以掩盖。他们开始拒绝与杰德交谈,甚至拒绝与杰德同行。
与之相伴的,是对于杰德的监视。那些曾经的笑容已经被厌恶甚至憎恨的情绪取代,这让杰德不由想起那位大胡子学者的话,关于善与恶,关于同时拥有着令人憎恶与令人敬畏的特质的人类。
在学者失踪的第二天,他曾到囚禁着
弗利德里希的洞穴去,试图从那傲慢的俘虏口中问出关于失踪者的消息,但却失望而归。弗利德里希对于学者的失踪似乎完全不知道也不感兴趣的样子。更糟糕的是,这样的举动反而令更多的住民开始怀疑他同梅斯一族的关系。他们开始限制杰德的行动,并宣布禁止他再次靠近洞穴。
别无选择的,黑发的年轻人只能待在学者的屋子里,带着无法言明的愧疚感,和珍一样等待着希望能够传来的哪怕一丝关于学者的消息。
或许对于他来说,唯一的好事就只有那即将到来的考察队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再过几个小时考察队就会来,我们下午就将送走你和那个梅斯俘虏。”负责传达消息的人面色不善,语气十分僵硬,似乎与杰德对话令他感到恶心似的。
对此杰德在这些天已经习惯。他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直到他发现了某个并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东西。
“那发信器……!”
一个细小的碎片却串联起了许多事情。
杰德瞪大了眼睛,一把揪住了那个年轻人,指着他腰间那个定位装置问:“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不是那些该死的梅斯机体上的东西吗?!”
那年轻人显然是被杰德激动的表现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才说了个清楚——那是从一周前就犯下的错误。
他们回收了那台处于报废边缘的单人作战机体,并试图从那上面找出可以循环利用的东西。那机体原本是由学者负责分析的,而学者在机体上发现了还未完全损坏的一台发信器。为了不被梅斯的舰队发现,学者立刻关闭了那机器。之后几天,安然无事,似乎梅斯一方仍然没能从那场突袭中恢复过来,没有追踪那信号的意图。然而就在安心后不久,学者就失踪了。而更糟糕的是,那位对于发信器功能根本是一知半解的临时负责人,出于搜索队队员安全的考虑,决定使用那发信器的定位装置。
他原本的意图当然是好的。有了那定位装置,他们绝不会在荒野中迷失方向,能够进一步扩大搜索的范围,说不定就能够找到失踪的学者。
然而那却也是最快引来梅斯人的方法。
当杰德不顾一切冲出房间后不久,依旧留在屋子里的珍又一次看到了天上飞速划过的闪光。
那光芒令她不寒而栗。
杰德静静站在山丘上,看着不远处洞穴外的高大机甲。
那是完整的梅斯军方的机体,而弗利德里希正站在它前面。
他们静静注视着彼此。那距离并不远,杰德甚至可以看到对方嘴角的冷笑。弗利德里希仿佛特地在等着他似的,在他的面前动作流畅地跳进了机体的操作台。
他的感觉从
一开始就是正确的——弗利德里希根本不会是那种甘愿被俘虏而不挣扎的人。他只是在悠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