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头上……”
陈醉抱着头泣不成声,直到护士进来提示他探视时间结束了,他才用力抹了把脸,站起身对床上依然平静的人说:“哥,你不总说我该成熟了吗,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八了,别人十八岁成人,你弟弟混蛋,二十八才想起来好好做人。哥,等你醒来的时候,我要让你看到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探视人离去,护士把门关好,回头发现显示器上的数据呈现异常,再过去查看床上病人,只见他眼角微微发亮,细看,是泪水。
林菀的妊娠反应越来越强烈,不定时的干呕,胃口极差,常常饭吃到一半就跑去吐,每每都是吐的比吃的还多。此外她还极易疲倦,大白天犯困,可是一睡着又会没完没了的做梦,有一次居然梦到自己去参加追悼会,看清灵堂悬挂的黑白照片时,她立即惊醒。打给谭希哲之后确认这只是一场虚惊,可她还是忐忑不安,谁知道是否下一秒就会成为现实呢。
短短几天下来人就瘦了一圈,林爸爸看在眼里,猜出个八九分,但他自知没有资格过问,只是带着助手去超市挑选新鲜的鱼肉蔬菜,亲自下厨负责女儿一日三餐。林爸爸早年曾专研过厨艺,只可惜时隔多年,林菀早就忘了曾经的味道,看到满桌的菜肴,不免有些失神。她爸心里愧疚,只能不住的往她碗里夹菜,并介绍每个菜的营养价值。
林菀看看菜色,发现和她上网查过的孕妇菜谱吻合,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由衷的说,谢谢爸爸。
林爸爸有些尴尬,忙说,爸爸要谢谢你,给我机会补偿你,没让爸爸把这个遗憾带到棺材里。
那位阿姨主动打来电话,热情的问寒问暖,软软的南方口音,听起来就是个温柔娴淑的女子,爸爸也提过她性格很好。还有弟弟,在电话里一口一个姐姐,跟她要了QQ号,还问她放暑假可不可以来这找她玩。被人叫姐姐的感觉很无措,也很奇异,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林菀发现自己变得宽容了许多,当无意中看到她爸钱包里的照片,居然是她的百日照也就是三口人其乐融融的照片时,她想了想还是提醒说这样子不妥,阿姨看到了会伤心。
一提起这个,她爸立即黯然,说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她的妈妈。所以当她绝情离去后他才久久不能释怀,所谓的爱之深怨之切。
她问:“那你为什么又结了婚呢?”
她爸面露惭色:“是为了生活。”
是啊,生活总要继续,空虚需要填满,缺了的角色需要有人替补。
她说:“那就好好爱他们吧,不要等过些年后再为此后悔。”
这一天下午,林菀接到一个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对方声音很沙哑,却不失郑重,他说:“我是陈醉,我想和你见个面。”
几分钟后,林菀在附近一家幽静的咖啡馆见到了陈醉,地点是他提出来的。他变化很大,不只是跟两年前相比,和几天前在医院的匆匆一瞥时的样
子也极为不同,皮囊还是那个皮囊,住在里面的人好似变了一个。
陈醉坐好,看着她的眼睛,只这一点就跟从前截然不同,以前他是不敢直视她的。他说:“林菀,我知道现在道歉太迟了,我的区区一句道歉对于你所受的伤害来说,也没一点分量,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他说完就着坐姿深深低了一下头,林菀喉咙一堵,将视线移开,看向窗外。
“我刚才去了公安局。”
听到这句,她立即收回视线惊疑的看向对面。
陈醉苦笑了一下,垂下视线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两年我虽然不能说每天都活在负疚中,但是,一想起那件事就会……”他说到这儿握住桌上的水杯,眉头微皱,手指用力收紧,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其实是在对抗紧张。
“很自责,心里很难受。”陈醉说完微微松了一口气,抬手抓了一把头发,继续道:“可是,人有劣根性,我每次都会自我安慰,事已至此不能补救,以后注意就行了。”
然后他眼圈一红,长叹了一声说:“只是没想到,老天爷记着呢,这么快就来讨账了。”
林菀不做声,像是失去了反应能力一般,僵硬的坐着,视线滞留在桌子一侧的花瓶上。
陈醉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似是要压下什么,同时使劲眨了眨眼,把即将涌出来的眼泪逼退,放下杯子自言自语道:“这一回,说什么都不能再让他替我受罚了。”
调整好情绪,他抬头再次看向林菀,认真的说:“林菀,我今天找你就是这两个目的,一个是向你道歉,另外,我犯下的错误我自己承担。”
陈醉离开后,林菀的视线仍然停留在原处,许久之后,她才看清花瓶里蓝紫色的一束,是勿忘我,一直认为,在她认识的所有花里,这个名字是最好听的。
想起陈醉最后说的一句话:“林菀,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只希望,你不要把我的过错记在我哥头上。他,他亲口跟我说过,他爱你。”
僵硬的表情终于出现一道裂痕,有温热的液体经过嘴角,咸里带着些许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突发事件,爆发受阻,不是我食言啊,虽然我也经常食言。。俗话说,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承诺就是用来打破的。。
推文时间:
想当年的《饭卡三十六掉》,只说一句,这是一篇非常有个性的文。
文案:
苏眠:我愿用我的情深不寿,换你一世长安。
88、抉择(中) 。。。
林菀走的有点急,走出电梯时还有些喘,在护士站问了陈劲在哪个房间,然后匆忙的按照房间号找过去。一个小时前陈西打来电话说陈劲醒了,已经从ICU转移到高干病房。她当时正在外面遛弯,听到这个消息心情骤然轻松,这才意识到这几天自己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
她想也没想就走到路边叫了车来这里,直到站在了病房门口,她才猛然顿住,自己这么贸贸然的跑过来合不合适?
正在犹豫的当口,房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个人,竟然是方正,他见到她明显的惊讶:“林菀?”
林菀收回半抬着的手,问:“他醒了?”
“哦,是,早上醒的。”
见林菀眼睛还盯着他身后半掩着的门,方正问:“进去吗?这会儿人挺多的。”
林菀想了想说:“算了,知道他没事我就放心了。”转身之前又重新确认了一遍:“他是没事了吧?”
方正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蹙起眉头,林菀见他这副表情刚放下的心立即悬了起来,迟疑着问:“他怎么了?”
方正抬手朝中厅方向指了指说:“咱们去那边儿说吧。”
这一层是高干病房,人少地方又大,宽阔的中厅采光极佳,四周摆着绿植盆栽,方正径直走到落地窗前站定,先是朝窗外看了一眼,然后才回头面向林菀。见她一脸紧张的盯着自己,他斟酌了一下说:“他小脑伤的有点重,现在右侧身体不能动,情绪也变得异常暴躁……
林菀睁大眼睛,好半天才消化了这句话,一侧身子不能动,那不就是偏瘫吗?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的填进喉咙里,很快就堵得满满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方正见状忙说:“你别担心,医生正在讨论治疗方案,只是他现在抵触情绪太强烈,从醒了到现在,不愿见人也不肯配合……”
林菀若有所思了一会儿,抬起头坚定的说:“我要见他。”
“现在?”
“方便吗?”
方正被她的坚决所震撼,点头道:“好。走,我带你去。”
回到病房,方正推开门,两人先后进去,里面的人本来在低声交谈,这下全都惊讶的看过来。多数人都是她见过的,向阳还有几个陈劲的朋友,还有前几天见过的他堂哥,只有坐在沙发上的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是生面孔,她猜想,这应该就是陈劲的父母。
方正向那对夫妇介绍她:“伯父伯母,这是林菀。”
两人打她一进来就猜出来了,陈劲他爸没什么表情,或者说是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妈倒是激动的站起来,还没等开口就听里间传来啪啦一声响,还有一声咆哮“滚”。
林菀听到这一声中气十足又无比熟悉的咆哮,顿觉亲切,随后又有些心疼。陈劲他妈又要抹眼泪,方正忙说:“伯母,还是让林菀进去劝劝吧。”
向阳也跟着附和:“对,他现在也就能听进去林菀的话了。”
陈劲他妈走过来拉住林菀的手说:“小林,那就拜托你了,劝劝阿劲,他现在不肯打针也不肯吃药,这哪成啊……”
林菀点头,安抚的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病房是套间,外面是会客室,里面才是病人的起居室。她走过去时里面的护士正好推门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着碎玻璃的撮子,见到她好心的小声提醒:“病人现在情绪不好,你当心点儿。”
林菀道谢,然后推门进去,床头冲着窗户方向,被摇起来一点,床上的人正扭着头看向窗外,姿势很费力,侧脸瘦削的像刀刻出来的一般。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神,但能感觉到那必然是落寞的。林菀心头一酸,却听他头也不回冷冷的吐出两个字:“出去。”
这一声跟刚才的咆哮对比鲜明,更让林菀心里难受,不但没出去反而随手关上门。陈劲皱着眉回头,看到她的瞬间眼里噌的燃起一簇火苗,格外的明亮,差点冒出来的呵斥变成喃喃的呼唤:“菀菀?”
林菀嗯了一声,见过他虚弱的模样,却从没见过穿着病号服的他,浅色的衣服显得他的脸更加苍白,嘴唇都是白的,跟平时那个叱咤风云的男人判若两人。房间那么大,她一步步走过去,仿佛在跨越千山万水,他的视线则是一直追随着她,平静而缠绵。来到床前,看到他裹着石膏的左脚,她轻声问:“还疼吗?”
陈劲嘴角微微上挑,摇摇头。
这个熟悉又略显乖巧的表情让林菀心情舒展了一些,刚在床边坐下,就听他说:“你瘦了。”
林菀鼻子立即发酸,目光落在他搭在床边的右手上,手背一道道血管那么明显,上面还有几个针孔和粘过胶布的痕迹。就是这只手不能动了吗?心脏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喃喃的说:“你也瘦了。”
心里想的是,他那哪是瘦啊,分明就是脱相了。看到床头摆着一个小托盘,里面一张纸上有两个药片,再看地上的一滩水渍,她问:“这药是要吃的吗?”
陈劲不做声,她作势起身,嘴里说着:“我去问护士……”
陈劲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她有些好笑的从旁边柜子里重新找了一只水杯,去饮水机那接了温水,回来递给他:“吃了吧,听医生的话,才能早日康复啊。”
听到他似有若无的哼了声,左手伸过来接住杯子喝了一口,林菀见他不方便,直接把托着药片的纸凑到他嘴巴跟前:“张嘴。”
陈劲讶异的抬眼看她,她催促道:“快点儿。”
他一愣,随即听话的张开嘴巴,还配合的微微仰头,她把纸里的药片倒进去,本来想一片一片的喂,结果一次性都进去了。
陈劲喝了两口水把药送进去,好像真是渴了,几口就把水都喝光了。林菀接过杯子说:“要不要再喝点?”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林菀看向他,他也在看着她的眼睛,咫尺之间,似乎有暗流在涌动,在悄悄的传递着什么。她用另一只手把杯子拿走放回去,这只手就任由他握着。
陈劲也不说话,垂下眼皮,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沉默又执拗的样子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开始还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的戾气和躁动,慢慢的就消失了,像一只顺了毛的猫,哦,不,应该是老虎。
林菀的心变得越发的柔软,同时还流淌着一丝酸楚和苦涩。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她轻声劝:“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说的,现在,要我把那些话说给你听吗?”
陈劲还是不做声,从来没见他这么沉默过,沉默的让人不适应,也让人心疼。林菀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于是在心里稍加计较,然后小声说:“我怀孕了。”
陈劲猛的睁开眼睛,眼里重新燃起光亮,问:“你会生下来吗?”
林菀点头。
他眼里闪了闪,轻轻的说:“谢谢你。”
这时护士从门口探进头来,小心翼翼的问:“现在能挂点滴了吗?”
林菀也不征询陈劲意见,擅自做主回答:“可以了。”
护士说药水里有镇定成分,滴到一半陈劲就开始打哈欠,等他睡着后林菀才离开。可是门刚关上,他就睁开眼睛,他也想睡,这样就可以暂时忘却烦恼,可是他根本就睡不着,之前的七天七夜几乎把他后半生的觉都睡完了了,他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清醒着,清醒的感受着这种残忍的无力的现状。
两个小时前来过几名专家,来检查他的情况,并探讨治疗方案。他们说传统方法不彻底,他这种伤势定会留下后遗症,可以采用神经干细胞移植,这种方法需要时间长一些,要先在体外培养出他的脑神经干细胞,经过试验后再移植到他的脑内……
他没兴趣听那些复杂的步骤,只是问,成功率多少?
医生面露迟疑,说这种应用目前还处于初级阶段,成功率10%左右,可以到国外实施手术,成功率会高一些。
他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九成的失败机会。
陈劲叹气,右半边身子跟木头一样无知无觉,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拿笔签字的右手,端酒杯夹着烟的右手,此刻静静的呆在那成了一个摆设。他无法想象以后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拖的走路,动作起来慢吞吞像个迟暮的老人,更不能想象后半生就在这床上度过,吃喝拉撒睡都要依靠别人协助。他无法想象自己彻底沦为一个弱者,连最最普通的人都不及的弱者。
心中愤愤,左手握成拳头用力捶了几下床,左脚使劲儿蹬了蹬,顿时牵动到伤处,疼得呲牙咧嘴。他忽然想哭,决不是因为疼。
以前林菀出事时,他还能冷静客观的评价说,这只是一桩不幸,世上每天都有无数桩天灾人祸,谁摊上了是谁倒霉,人不能跟命运较劲,只能认账。可是现在轮到他倒霉,他发现自己根本就认不了账。哪怕还有10%甚至高于这个的机会,他都无法接受。
他的事业刚经历一场重挫,亟需稳妥的引导,他的爱情刚刚萌发新芽,需要他辛勤呵护,他正满怀信心和激情的为自己的幸福人生而奋斗,一场车祸就把这一切都撞飞,碾碎……
他现在理解林菀了,彻彻底底的理解了,也更加难受了,他还打算修补她破碎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