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叫几声不见有人应,想起这山林古怪诡异,千万别是遇到了水中什么怪物,忙站起身顺着潭边疾走一圈,待要下水去瞧瞧,脚下猛地溅起一道碧寒水线,泼得她头脸衣衫俱湿。
水中爆发一声清冽爽朗的大笑,在幽林峭壁的环抱中回荡不绝。
沈熹微抹了一把脸,晶晶双目中火星乱闪,正欲破口大骂,忽见萧无垢黝黑俊朗的面上满是顽童的天真神色,漆黑眸中笑意盈盈,顿时愣住,一口气硬生生咽回肚里。
萧无垢本做好被骂的准备,却见她直勾勾瞪着自己,一言不发,忙游上前来柔声道:“吓着你啦?对不起,我现在就给你烤鱼吃,不要生气了。”
“好!我去捡柴火!”沈熹微说着转身往左侧林中去,一边捡枯枝一边暗自嘀咕:我的心怎么跳得这么快?
待她抱了柴火回来,却见萧无垢裸胸赤膊,露出麦金色健硕身材,正将几条鱼往一根尖尖的树枝上串。
她虽天性爽直却也不曾见过男人身裸体,怀里柴火落了一地,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能穿成这样?这成什么样子?”
“我没穿衣服!”萧无垢答得理直气壮,忽又皱眉道:“我发现你越来越奇怪了,莫非是昨晚中的迷香还没解?”
沈熹微气结,拾起石头上的湿衣往他身上一扔。“我是叫你把衣服穿起来。”
“这衣服湿了,等干了再穿。”他说着径直去燃柴火。
沈熹微气得背对他坐下。一会儿,便闻得阵阵烧烤的香味像条小虫般直钻进肚子里,食指大动。
萧无垢扬声招呼她:“可以吃了。”
她冷哼不理,肚子却咕噜直叫,正支撑不下去,忽听萧无垢叹息道:“我穿上衣服,你过来吧。”
她忙窜身过来,捏起架上的一条鱼也顾不上烫就往嘴里送,送到一半蓦然停住,双目圆睁指着萧无垢的胸膛,道:“你……”
萧无垢道:“披着衣服也不行啊?你怎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大姑娘!”
沈熹微美味在口,无暇顶嘴,风卷残云般吞了一条鱼,又捡起另一条。
萧无垢看得直摇头,戏谑道:“唉,就凭你这副吃相……要真是个姑娘,嘿嘿,只怕也没人敢娶你。”
沈熹微横眉不答,一会儿吃饱,意犹未尽将手指在嘴里轻轻一吮,往后一仰舒服地躺在地上伸了个懒腰,满足地叹息道:“大黑炭,想不到你烤的鱼这么好吃。”
萧无垢心知她是饿狠了,故意板起脸孔,佯怒道:“谁是大黑炭?我叫萧无垢,乃堂堂桑国大将军。”
沈熹微嗤笑道:“哼!大将军很了不起吗?”
萧无垢闻言一愣。他因面色黝黑,长相不怒自威,即便是平日随行伺候的柯戎等人也有三分畏惧,现在这个瘦弱的小书僮竟全然不将自己看在眼里,不由得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熹微道:“我叫沈容!对了,你是怎么知道这地方的?”
萧无垢笑道:“我自小就在这里玩耍,自然知道!”
沈熹微一骨碌爬起来,奇道:“你小时候就在这里玩耍?”
萧无垢忽然静默,沉眉望着一潭深碧湖水怔怔出神,乌黑清亮的目光似穿越过流水般的岁月,见到昔年的稚气少年,在那张倔强刚硬面容的背后是一颗隐忍难驯的心,唯一的乐趣便是从崖上纵身而下的一瞬间,那是一个自由的,飞翔的姿势,真正彻底属于他自己的姿势。此后的十余年,他遵从师命效忠桑国,历经南征北战的戎马生涯,一双干净修长的手侵染了太多鲜血,握了太久的兵器,郁结层层厚茧在掌中心头,像一场多歼的命运,回不了头。
沈熹微看着他,那对深邃暗黑的眸中聚满了泓澈秋水般深刻的忧伤与孤独,似隆冬扑面而来的风雪,洒洒扬扬叫人看不真切,只觉得那一股寂寞欲死的寒气不容逼视。
她心中一阵悸动,心里柔情顿生,忙岔开话题:“喂,大黑炭,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萧无垢一愣:“嗯?”
她道:“我是说那些蝴蝶和蛇啊,这座山这么大,咱们去哪里找啊?”
萧无垢道:“在南峰上有一个洞穴,我昨晚没找到入口,我们一会再去瞧瞧。”
沈熹微奇道:“什么洞穴?”
萧无垢遂将昨晚她被迷昏之后的事说了一遍。沈熹微听说自己全身曾被蛇缠住,禁不住打了两个寒噤。
萧无垢笑道:“你还敢去吗?”
沈熹微扬眉瞪眼,发狠道:“有什么不敢!我要将这些蛇全部塞进这家伙的肚子里去,叫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也不敢玩蛇。”
她话音刚落,眼前一道白影从天而降,“噗通”落入潭水中,溅起诺大一朵清白水花。
两人吃了一惊,同时跃身而起,只见落入水中的赫然是昨晚的驯蛇之人,身上的白袍已被人撕去大半,一头花白乱发,面目扭曲,双目圆睁,似极痛苦。
他虽落水,却不急着上岸,两手勒住自己的喉咙干嚎不已,脖颈处隐有东西蠕动。蓦然,有一道极细的黑影自他的口中急射出来,正落在沈熹微的脚下。
萧无垢看得真切知道是一条细小黑蛇,忙将她一把抱起,急退三丈。抬头再看那人,但见他嘴巴里鲜血翻涌不止,那血水流过他的下颌,下颌的皮肉立刻变得焦黑,气泡、化水……慢慢整个人消失在潭水中,惊怖凄惨之极。
他虽武功高强,猛见这般诡异可怖的情景,也忍不住心底发毛。沈熹微刚才嘴上说得凶狠,却万万没料到随口之言竟成谶语般显在眼前,竟吓得昏了过去。
3、昙莲并蒂
“嚓”的一声,漆黑的洞中亮起一线火光。
冷观语举起火折,见沈多情的双掌按于青灰石壁运功,额上已微见汗珠,可那石门仍是丝毫不损。
他忙道:“沈兄,你的伤势不宜再动真气,还是赶紧调息一下。”
沈多情点点头,席地盘腿而坐,闭目运起密宗上乘莲花功。冷观语握刀而立,双目晶亮若冷电扫视四周。
大约两柱香的功夫,只见沈多情周身升起袅袅白气,额头脸上一股异彩流动不绝。
冷观语看得暗暗称奇,心道:这密宗功夫果然特别。
这时,沈多情蓦然睁开双目,眸中光彩熠熠,看定冷观语含笑道:“没有大碍了。”
冷观语突然觉得,这男子眉宇间有股魅力不容逼视,急忙抬头装作打量这早已打量过无数遍的洞穴,道:“看这山洞显然是人工筑造,却不知是什么人,竟能在这峭壁上凿这样一个洞?”
沈多情道:“管他是谁?既然进来了,就弄个明白。”
二人借着火光往洞内走去,洞穴深黝曲折,越往里去越窄隘,大约行了数十丈,洞口豁然开朗,竟是可容数百人的大山谷。
但见这山谷高山环绕,险峻异常,绝计无法攀援而入。谷中花草盛极,红花绿树,交相掩映;西面的峭壁有一道大瀑布冲击而下,阳光照射下犹如一条巨龙,极为壮丽。瀑布流在一座清澈碧绿的寒潭之中,潭水却不见满,定另有泄水之处。
他们正待纵身跃下,忽听风声大作,一群黑压压的巨鸟飞旋而下,全身羽毛漆黑唯独头部纯白,双翼巨大,嘴呈钩状,趾有锐利尖爪,三分似鹰七分像雕。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沈多情也叫不出名字。
不一会儿,谷底也传来嘶嘶声,冷观语低头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青碧草丛里无数毒物倾巢而出,毒蛇、蜘蛛、蜥蜴、蟾蜍等不可计数。这群毒物虽多,却井然有序,显然是经人长期训练的缘故。
这时,那大瀑布后面忽然转出两名年轻女子,姿容秀丽,体态轻盈娇小。左边的着碧绿罗裙,右边的穿桃红轻衫。两人嘟唇清啸,地上的毒物立刻停止骚动,唯有小部分蛇群仍然窜游不绝。
左边的绿裙女子皱眉道:“金老二最近越发不像话了,也不管管这些畜生,没一点规矩。”
右边的桃红少女咯咯笑道:“他不管,自有你来替他管。”
绿裙女子面色一红,立刻伸手去掐她的嘴,桃红少女笑着躲开。
蓦地,白影一闪,瀑布后又转出两个人,正是金氏兄弟。
金老二劈头就问:“有没有两个陌生人进来?”
桃红少女白了他一眼,“你说什么疯话?咱们这里有什么人敢进来,又有什么人能进来?”
金老三也急道:“他们俩个是我们放进来的。”
绿裙女子顿时怔住:“你们疯了吗?若是被尊者知道——”
金老二道:“那小子是昙莲并蒂的人!”
他一语未了,二女同时惊呼出声:“昙莲并蒂?”
“没错!老四已经遭了他的毒手。”金老二目露凶光,“这两个人绝不能活着下山,若不能将他们杀了,唯有设法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绿裙女子急得直顿足,骂道:“你们两个好糊涂啊!那人既是昙莲并蒂门下,这里如何能困得住他?这里的事情倘若走漏半点风声。哼哼!尊者的手段,你们是知道的……”
这一番说得金氏兄弟目瞪口呆,冷汗涔涔。
沈冷二人互看一眼,均想:这兄弟俩都可算绝顶高手,如何一听到尊者二字竟怕成这般模样?
金老三忽然抬起头,斩钉截铁道:“只要我们死守住出口,我就不信他们能遁地飞天。”
金老二附和道:“不错!”
这两个争锋相对的人竟忽然之间同仇敌忾起来。
这时,沈多情已大约明白,有一个神秘组织在洞中秘密驯养毒物,但为何驯养这些毒物,却颇令人费解。
蓦然,一声凄厉的尖啸响起,地上的毒物蠢蠢欲动,纠结着向四面八方窜游过去,那群鸟黑压压的巨鸟立在崖上扑簌双翼,煽出一股巨大劲风,在山谷里回荡不绝。
冷观语眼见一群毒蛇就要游进洞口,忙握紧佩刀全神戒备。
沈多情忽然竖指于唇上轻嘘一声,扬起左手的一把碎石。这时有七八条青蛇率先游了进来,他手指急弹,那把碎石齐齐打中这些蛇的七寸,瞬间僵死在洞口。
冷观语恍然,当即也抓了一把碎石在手,如法炮制。群蛇纷纷涌过来,又无声无息地死去,谷底的四人竟毫无察觉。顷刻间,洞口便堆了许多蛇尸。
忽然,洞口掠过数只怪鸟,锐爪抓起数十条蛇尸腾空而去,群蛇慌忙逃窜。沈多情见状灵光一闪,原来这些毒物怕鸟。
这时,谷底的四人已发现他们,尖锐的长啸又起。
一时无数毒物齐齐掉头朝着洞穴窜纵过来,谷底尽是五彩斑斓的毒虫,无插足之地,惊怖诡谲之极。
冷观语拔刀在手,雪亮刀锋映着冷冽容颜若寒霜。沈多情亦不敢大意,抽刀以待。毒虫涌进洞口,他左手石子如雨,右手挥刀如电,瞬间击毙数百条毒虫。有数十只碧青黑紫的蜥蜴攀上洞壁,探进身来,均被冷观语飞刀斩落。一霎时,只见刀光翔动,鲜血漫洒。
沈多情挥掌将那堆毒物尸首尽数击落谷中,引得那群怪鸟竞相争食。而毒虫见怪鸟飞下,都吓得奔逃开去。
谷底四人连声尖啸,方才勉力控制局势,但那些毒虫已然不敢再逼近洞口。
双方僵持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
沈多情低声道:“我用幻术对付这群毒虫,你去那瀑布后面等我。”
冷观语点点头。
沈多情退后几步,双手划圈至额前结印,掌中燃起赤红光芒,红芒随着他双掌迅疾旋舞而愈发强盛炽烈,他大喝一声,奋力将这团光芒从洞口推出。
只听轰然巨响,谷底迅疾燃起一股冲天大火。
冷观语飞身而起,足尖在洞口石壁轻点,身子势如流星般掠进那大瀑布之后,连一片衣角也不曾打湿。
他回身站定,嗅得谷底焦臭四起,凄厉暗哑的凄厉嘶鸣声不绝于耳,熊熊火光里无数毒虫翻滚扭抱成一团,炽焰火舌似要穿透这股水帘伸过来,直看得惊心动魄,忽见水光中一条红影奔着瀑布疾飞而来,正是沈多情。
4、四面八方都好像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险
这瀑布之后,果然另有一个洞口。
二人甫踏入洞,就听身后一声怪笑:“他们既进去这里,就好比羊入虎口。”
立刻便有一个女声娇叱道:“金老三,到现在你还大言不惭,这件事,我看你如何向尊者交代?”
身后顿时没了声息。
沈冷二人往内走约半盏茶的功夫,洞内湿气渐重,石壁不断有水珠滴下。再走片刻,那水珠竟如雨落,火折瞬时被扑灭。二人摸黑走了半天,竟重又回到这湿气重重的洞壁中来,方知那金老三所言不虚。
这山洞曲折幽密,路径之繁复杂乱实不下一座迷宫。
沈多情沉思片刻,道:“我们边走边做记号。”
说着捻指燃起一束幻火,在石壁上轻轻一划,黝黑石壁便留下一道红光。
火光中,他忽见冷观语面上有股奇怪的表情,忙道:“你怎么了?”
半晌不见回应,急忙去握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擦指又燃起一簇火光,却见冷观语眉峰紧锁,似难受极了。
“冷护卫?你怎么了?”
冷观语面色绯红,露出一丝羞赧的神色,指指自己的脚下,“我的靴子浸水了,黏呼呼的。”
沈多情一怔,忽然明白他爱洁净,忍不住笑了笑。
冷观语面色更红,半羞半恼道:“你还笑!我们快离开这鬼地方吧。”说完扭身就走。
沈多情猛见他的语气神色里竟有一种女儿情态,没来由的心跳突突,急忙跟上去,不敢再多说话。
他一路燃火做标记,终于出那个水洞,顺着一处溪流走了片刻,忽见一座山腹,巨大的圆形穹顶,离地至少十余丈,山腹又被数十个洞窟分割开来,每个洞窟前都有一道铁栅,里面都有一尊猛兽浮雕,各不相同,翎爪头身皆栩栩如生,狰狞凶恶之极。
两人看着看着,心情不由自主地沉重紧张起来,像是走进了一间阴森古刹,又似误闯了一片原始森林,四面八方都好像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险。
沈多情忽觉那猛兽的眼睛似乎眨了眨,对着自己猛扑过来,他刚欲闪躲,冷观语已一刀砍在铁栅上,火星四溅。
他蓦然清醒过来,叫道:“不好,是幻觉!”
他适才以炽焰幻术作记号,颇消耗了一些真气,一不小心竟差点被迷住,忙将冷观语拉出来。
这时,洞窟里那数十道铁栅忽然自发动了起来,悄然无半点声息。他连跃数步,均被铁栅所阻。
蓦然,一颗石头破空而来,落在左前方,有人低喝一声:“这边走。”
此刻,沈多情已知铁栅是个迷阵,可惜无法看清楚整个阵势,眼见这石子所指方位玄妙,心念一动,遂拉着冷观语直冲过去,那铁栅忽向两边急退开去。这时,石子又落,他们依子而行,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忽见那石子远远抛去落入一条清溪之中,而眼前一个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