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垢这时顾不得看这场蛛蛇大战,忙提起地上的沈熹微往洞外奔去。刚至洞口,猛觉劲风扑面,急忙侧身避过。
“好小子,竟被你冲开了穴道。”
白袍人怪异的声音里夹着一丝惊讶,说话间手脚不停已连攻了七八招,招招毒辣。
萧无垢担心伤着沈熹微,忙使出“天外摘星”的绝顶轻功,身影若神光离合,闪电疾风一般漂荡开去。
白袍人见他身法精妙,怀抱一人却恍若无物,忍不住又轻轻“咦”了一声。
这时,洞穴中蓦然又闪出一道身影,同样的白袍裹身,手中握着两条死蛇与一只蜘蛛,幽闪若鬼火般的一双眼睛扫过萧无垢,朝白袍人冷笑一声道:“大惊小怪!”
萧无垢见这二人武功诡异,也不敢轻敌,俯身将沈熹微放在树下,朗声道:“两位是什么人?驱使这些毒物意欲何为?”
这人冷笑不答,震腕一抖,手中两条软绵绵的长蛇忽地挺直如利枪,刺向他的双眼及下颌,来势迅疾,快若星火,若无数蛇头攒动。
萧无垢微微一个侧身,举掌隔空往蛇身轻轻一拍,这一掌毫无繁复花饰,平淡轻灵之极,山林中的夜风却蓦然滞了一下,停止流动。
那人顿觉一股极为刚猛霸道的内劲,自双臂电击雷轰一般直达胸口,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似有什么东西欲冲喉而出,急忙暗中运功调息,硬生生将一口血吞了回去,再也不敢小瞧他。
萧无垢退开半步,也忍不住暗惊:这人接我一掌竟能若无其事?
他担心沈熹微,不欲跟这俩人过多纠缠,是以一出手便使出生平绝学“掸尘拂衣掌”。此人面上裹着白布,他看不到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只当他竟接下自己一掌。
那白袍怪人却知自己的同伙吃了暗亏,虽惊讶萧无垢的深厚功力,嘴巴上却不饶人,冷笑道:“嘿嘿,大惊小怪。”
那人怒道:“金老二,你说什么风凉话,先解决了这小子,再算你我的恩怨不迟。”
被唤作“金老二”的白袍怪人冷哼一声,提掌如风,幽光如闪电,掌风如隐雷,疾拍萧无垢后背。
后来那人亦欺身而上,抖腕震臂欲再攻时,手中的蛇忽然节节断开,飘洒得纷纷扬扬——原来蛇骨竟被萧无垢的掌力震得粉碎。
这厢,萧无垢翻掌如飞,若红莲吐蕊。只听“啪”一声巨响,白袍人宛如断线风筝一般被震出两丈外。萧无垢的一袭玄衣,襟袍猎猎,目中神光流转,精气充沛。
那人脱口道:“掸尘拂衣掌!”
萧无垢见他认得掸尘拂衣掌,也是大吃一惊。
须知,这门武功乃是他恩师步轻尘所创。三十年前,步轻尘在落雁峰养心,峰上终年浓云袅绕,烟雾横锁,他每每赏月观涛,必先运功驱散云雾,于是从中悟出一套掌法,名曰“掸尘拂衣掌”。该掌法轻灵飘逸,一招一式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威力惊人,内力绵长。
当下厉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在金越山中行此诡秘之事?”
这两人不答话,转动眼珠互看了一眼,似对他的掌法颇有忌惮。
白袍怪人忽然仰头发出凄厉长啸,遂即,丛林深处响起了另一股清亮的啸音,两股啸声相互呼应,此起彼伏,颇具威势。
这啸声甫起时还在远处,顷刻之间已近了十余丈。
萧无垢知他招呼同伴,倒也不放在心上,转头去看树下的沈熹微。
这一看,顿时神色巨变。
只见树下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他霍然转身,漆黑的眸中杀机陡起:“你们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白袍怪人嘶嘶怪笑:“我们不藏人,我们只吃人。”
萧无垢这时哪还有心情与他废话,当下抽出腰间的软鞭,迎风一抖,四周的树叶顿时疏疏落下,空中密布萧杀之气。
忽地,身后刚烈劲风拂体,一股真气朝后背数处大穴急涌而来。
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凌空一鞭反抽。只见幽幽月光下,一股鲜血激射而起,既而挥洒倾落,恍若雨珠雪霰。
空中仍回荡着一片冽冽鞭声,嗡鸣不已。
须臾,只听“噗通”一声,来人萎地不起。
四周寂静,天地冷潇。
三人静持不动。那两人的白袍已被汗水侵透,隔着紧贴面颊的布料隐见其双唇无声翕合,诡秘异常。
林中嘶声大起,腥味渐浓,已有数十条毒蛇窜了出来。
萧无垢长鞭挥舞若万条蛟龙,夜空中银光闪闪,瞬间已击毙数十条毒蛇。这两人忽然很有默契地同时出手,无数幻影迷离,掌风霍霍夹攻而至,劲风激荡处,一团馥郁的烟雾喷薄出来。
他心恐有毒,忙屏息闭气纵身闪避。那两人乘机飞掠过他身边,进了身后的洞穴。洞口轰然落下一块巨石,震得四周尘土飞扬。
同时,万千蛇头攒动纷纷往森林中四散开去。
萧无垢挥袖驱散烟雾,只见天地幽静,鸟啼清婉。
他忙低头去寻被击毙的那人,却见地上空无一物,连一丝血迹也没有。刚刚那一幕仿佛只是自己静夜产生的幻觉,并不曾真的发生过。
抬头见那洞穴藏于数十丈高的陡峭石壁上,洞高约两丈,洞口的青草蔓藤不如周围的茂盛浓密,显然是经常有人出入的缘故。
是谁开凿这个神秘洞穴?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而那个刁蛮任性的小书僮,他此刻身在何处?有无危险?
萧无垢静立沉思。
一连串事情在脑海纷沓浮现,女子,蝴蝶,毒蛇,蜘蛛,白袍人,黑衣少年……纠缠混乱,理不出一个头绪,只觉整件事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古怪诡谲。
3、海云寺,步轻尘
攒花城中断然没有封天府打听不出来的事情,及至傍晚,已有消息说沈熹微追着震威将军萧无垢出城去了。
冷观语回府,正遇着封沈二人要出门,他忙道:“拓熙,你一会要带兵搜查临潼山,还是由我陪沈兄去吧。”
封拓熙沉吟一下,道:“也好。”
攒花城往西南是临潼山,东北是金越山,西北方向数百里荒原漠漠,一条波澜壮阔的香赞江分流为二,横穿整个攒花洲,一支绕金越山向东怒奔入海,另一支顺着临潼山往西南方奔流数千里,经听雪谷,直入扶风国境内。
萧无垢会去哪里呢?沈多情勒马犹豫不定。
冷观语道:“萧将军是步先生的弟子,八成是去金越山了。”
沈多情问道:“这位步先生是什么人?”
冷观语思忖片刻,道:“这倒真把我给问住了。这位步先生,名轻尘,字问天。他既非和尚亦非道士,却住在深山古刹。他虽身在深山古刹,偏又权倾朝野。不但震威将军萧无垢是他弟子,惊雷将军步留仙亦是他的义子,他本人却无名无分。有时候,女主桑王还会亲自到海云寺见他……嗯,像他这样的人……姑且称作‘世外高人’吧。”
沈多情本是随口一问,没料到此人竟如此神秘,心中虽颇为惊奇,到底比不上找妹妹要紧,点头轻应一声,便纵马朝金越山而去。
攒花城中有妖之事,不便惊动庶民百姓。入夜时分,步留仙与封拓熙两人方才各自调集了两队人马,往临潼山而来。
两人来到昨晚的密林之中,只见满地都是蝴蝶的残肢断翼,周遭尽是浓浓焦臭味。
封拓熙在附近搜查了一边,道:“步将军,我带人到后山去看看。”
步留仙颔首道:“好。封将军多加小心。”
封拓熙点点头,带着一队人径直往后山去。
步留仙见他去远,沉声对身后的另一队人道:“你们都去附近仔细搜寻一下。”
众人应声去了。
他抽出长剑,拨开地上的蝴蝶残肢,找到昨晚被他一箭射死的钢蓝色蝶后。
昨夜沈多情燃的那团火只烧毁了空中残余蝴蝶,并没烧毁地上已然惨死的蝴蝶。这只蝴蝶除了头部有一个箭孔之外,全身没有丝毫伤痕。
步留仙轻轻捡起这只蝴蝶,它的翅膀已变得完全透明,身体只有碗口般大小,腹部微微隆起。他收起长剑,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小心地划开蝴蝶的腹部,露出里面一团暗红如石榴籽般的卵巢。
他用丝帕将这团卵巢包好,嘴唇微动发出一声清啸,静谧的丛林之中忽然跑出一只火红的尖耳狐狸。他招招手,狐狸便乖乖走到其身边。
他将这团卵巢系到狐狸尾巴下,捏捏它的耳朵道:“速将这个带回去。”
火狐似听懂人话一般纵身往山林深处奔去。
步留仙站起身,轻呼一口气,晃亮手中的火折,朝这堆断翅残足上一抛,火光顿起。片刻,满地尸骸化为灰烬。
两个时辰后,封拓熙带人回来,道:“后山发现一处蝶巢,已经被我毁了。还有两具尸体正是摄祚社失踪的人。步将军有什么发现吗?”
步留仙道:“没发现什么,我将这堆东西烧了,免得吓到附近的樵夫。”
封拓熙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收队回城吧。”
当下,两队人马相继下山。
4、这冷漠少年笑起来格外婉约清丽,恍若融融春意越寒而来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两匹快马朝着金越山的方向急奔而来。
沈多情与冷观语纵马至金越山下,正遇着柯戎等人,问得萧无垢随行确有一名书僮,又听说蝴蝶之事,心知不妙,急忙问明方向,纵身上山。
不曾想,这时萧无垢与沈熹微正被困在洞穴之中。
他们寻到西岭山腰的幽深密林处,沈多情一眼看出这片密林大有蹊跷,似按某个阵图所布,他稍稍思索便在一株树下找到入口。
俩人甫踏入林中,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幽密月光下数千数万朵不知名的鲜花,绚烂怒放,绯丽无比。粗壮的青色花枝上没有看到柯戎所说的蝴蝶,倒是盘踞缠绕了一条条五彩斑斓的毒蛇,昂首吐杏。
冷观语乌黑眸底有一根弦绷紧,握刀的左手微微一颤。
沈多情轻声道:“这蛇有人驯养,没有命令是不会随便攻击人的。”
“驯养?”冷观语讶然。
沈多情忽然轻嘘一声,拉着他蹲下身去。
冷观语右手给他握住,面上升起一抹嫣红,待要抽回,蓦听疾风穿林,只见三个白袍裹身的蒙面人凌空翻身,落在蛇群的正前方。
这三人刚一落地,亦不见发出任何声响,蛇群却一阵骚动,纷纷将尾部从花枝蜿游上来,竟在花朵上盘成一圈,蛇头高昂。
静默片刻,只见三个人面前的第一排花朵上的蛇纵跃而起约一丈余高,第一排的蛇落下之后,第二排的蛇遂即跃起,依此类推。清幽月光下,色彩斑澜的蛇群此起彼伏,恍若五彩幻艳的深海波涛,诡谲之情无法言表。
他忍不住轻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多情压低声音:“你看左边那人的嘴巴。”
冷观语凝眸细看,这才发现,此人静立不语,面上的白布却颤动不绝,似有一股气流自唇中不断涌出。
“这叫密音驭术,类似武学中的腹语,是密宗典籍中所载的一种法术,传说上古人用它来控制动物,驭使其为人类服务,想不到竟真的有人懂这门邪术。”
冷观语听得他语音响在耳畔,温热的气息直扑在面上若火烧,侧目见他鼻梁若削,目如朗星,禁不住心神一荡。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三人中间的那个忽然尖啸一声,群蛇纷纷游下花枝,往南面的丛林奔窜过去。三个白袍人紧随其后。
冷观语这才轻轻挣脱他的手,道:“我们跟去看看。”
沈多情道:“等一下,这些花艳丽得古怪,待我将它毁了。”
说着,退后两步闭目默念玄功,半刻后,张开神光熠熠的双眸,捏指成莲花姿,掌心缓缓吐出两股冰魄玄寒冷气,恍若破空而来的银河。不待这股寒气挥散而出,他双掌疾翻若万朵飞花翩舞,将这股气体拢于胸前渐成球状,随着双手不停翻飞,两臂渐渐张开,白色球状体越来越大。
他忽然低吼一声,奋力将这股气体急推而去——玄寒球状气体无声地爆裂开来,宛如层层白云垒叠变幻,珠白色的气流空蒙氤氲,周遭蓦然升起一股酷寒冷气纵横四散漫流开去——这方密林中的气候好似由炎热盛夏瞬间坠入冰封雪国。
花圃中的万朵鲜花,顷刻间萎谢殆尽,萧萧残红堆积满地。
冷观语猝见如此强大的幻术,不由惊得瞠目结舌,直至沈多情伸手去握他的肩膀方才回过神来。
沈多情只道他紧张,笑道:“你别担心,我自有办法对付那些毒蛇。”
冷观语自小到大亦不曾惧怕过何物,但听他语含关切,也不辩解,抿嘴一笑道:“那些人走远了,我们快跟上去吧。”说着已纵身跟过去。
相识以来,沈多情尚是首次见他微笑,只觉得这冷漠少年笑起来格外婉约清丽,恍若融融春意越寒而来,就连那身飞扬在夜风里的烟灰色襟袍都似镀了一层光彩般明媚动人。他的心里恍惚漫过一片温淡月光般柔软,又似蜻蜓掠过清溪般荡漾不已,暗道:“我莫非是着了魔了!”
他们跟踪前面的三人奔走了片刻,忽听一人道:“金老三,你最近眼睛生疮了吗?怎么总看不住你家的畜生,放它出来害我的宝宝。”
右侧那人冷笑道:“哼!你若驯养得力,又怎会轻易被害?明明技不如人,还偏要尊者座下逞强。”
金老二顿时大怒:“你技艺高明,刚才为什么给那小子打得落荒而逃?”说着已朝他连攻了十余掌。
金老三身形急闪,诡异若灵蛇,哼道:“若不是看那小子武功来路与尊者有些瓜葛,我会怕了他?”
二人嘴上对骂,手脚不停,眨眼之间已拆了十余招。
沈多情与冷观语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金老二口中的“宝宝”就是那些毒蛇,却料得“那小子”八成是萧无垢,可尊者又是谁?
旁边那人忽然喝道:“住手!”
这二人似很听这人的话,闻言倏地分开。金老三叫道:“老四,你来评评理。他——”
金老四一摆手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既是尊者的安排,自有道理!你们不必争了。”
说完,忽然抬头对沈冷二人的藏身之处,道:“风寒露冷,两位朋友躲在这丛林之中,也不怕着了凉?”
沈多情见行踪已被识破,长身而起,笑道:“风寒露冷,三位却有玩蛇雅致,我们看的有趣,倒也没觉出什么凉意。”
金老四侧头问道:“你们说的就是他吗?”
金老二道:“不是。那个小子长得像块黑炭。”
冷观语闻言,已确知他说的“那小子”是萧无垢了,当即问道:“你说的那人现在哪里?”
金老二怪声笑道:“那小子,我拿他喂宝宝了。你们又是什么人?”
金老三怒道:“管他们是什么人,既偷听了咱们的话,就不能让他们活着下山。”说着身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