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过目。”
康熙点点头,“嗯,你退下吧。”
不知怎地,最近明明收到的都是好消息,康熙心里却隐隐有股不乐之情,最近这情绪越来越频繁地冒头,搅得他心中有些烦躁。
以前次次都能随战报收到小桂子的密奏时,他还嫌这小子麻烦,将这么个肉麻玩意儿夹在军情机要的文书中一起来,当真是胡闹得很。害他还得小心藏着,别给人看见了。现在那臭小子不知有多忙,把送密奏的事抛在脑后数月都没想起来,他反而要不自在了,很有被人冷落的感觉。
身为天子竟会觉得被人冷落,这是平生头一遭奇遇,堪称新奇又稀罕,烦闷在所难免,如不是离得太远,一定要把那胆敢冷落他的人抓到跟前来好好收拾一顿!
明珠恭敬退下,一路也在琢磨:韦将军以前出征在外时总要给陛下送密奏回来,这次连着好几个月没有,难怪皇上要问,只是怎么连人家的家书也起意要截下了?韦都统那么个精明人总不至于把密奏当成家书错送去给夫人看吧。
康熙打发走了明珠,看看一旁立着的大自鸣钟,想起昨日太后好像说是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有点空闲,就打算去慈宁宫请安探望。
一出门便见有裕亲王福全在庑房外穿廊上立等着,问道,“二哥,你怎么还没回去?”
福全道,“有点事情想和皇上说,怕您不得空,就在这里等着您出来,不拘去哪里,我陪着走过去,在路上就说了。”
康熙听他这么说,估计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情,“朕去慈宁宫看太后,二哥一起吧。”
也不坐銮撵了,和福全一起往西绕过养心殿后面走去慈宁宫。
福全欣然随行,走了几步和声道,“方今天下平叛的形势一片大好,皇上怎么看着还有点不开心?”
康熙木着脸道,“哪里,战局逐渐明朗,朕自然心里高兴,不过朕要操心的事情还多着呢,不用才打了几场胜仗就成日满脸的兴高采烈,被朝臣们看到了要说朕太沉不住气。”
福全顺着道,“正是,皇上说得有道理。”心想话是这么说,那也不用把脸板成这样,看来是不知为了什么正心情不好,自己是不是等等,过几天再和他说常宁那事。
还没决定下来,康熙就问他,“二哥有什么事要和朕说?”
福全一时找不到其它托辞,只好将原本要讲的说出来,“其实不是我的事,是常宁。”
康熙道,“常宁怎么了?闯了什么祸不成,他自己不敢来对朕讲就托了二哥你这和事佬来。二哥,你也恁好说话了,总是纵容他,这怎么成!远的不说,你只看看韦将军,和常宁差不多大的年纪,都已经能领兵上阵,浴血杀敌,常宁日日在京城中养尊处优,还不停生事,真是没法比?你以后少管常宁的事,他也该多历练历练才行。”
福全微微苦笑,心想我还什么都没说,您就一顿教训,看来今天这个好人不好做,硬着头皮道,“唉,正好这事是与韦将军有关的。”
“哦?”康熙慢下脚步,侧头看他,“和小桂子有关?怎么了?”
福全道,“也没什么大事,我是前几日才知道的,原来去年五月间,韦将军离京的时候,皇上曾命前锋营调派一千人随行护送他。”
康熙道,“是啊,这有什么?”
“常宁他少年人心性,那时就挑了点这个……这个不太漂亮的兵丁去交给韦将军,他以为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韦将军当时没有多说什么,常宁便也一直也没当回事,我是前日才听说,觉得他这玩笑开得有些不当,所以来和皇上说一声。”
康熙皱眉,“什么意思?常宁那时特意挑了批军容不整的兵丁给韦将军?”
“差不多吧,据常宁说就是一批老弱兵丁,马上就要解甲回家的人。”
“他在小桂子临行时派给了人家一批老弱残兵?”康熙觉着自己可算找到被人冷落的原因了,怒道,“常宁他胡闹什么!仗着是朕的弟弟就敢这样轻慢大臣!朕饶不了他!”
福全被他的声音震了一下,赔笑劝道,“您也别生气,常宁就是这个爱玩闹的性子,我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上次听说时就已经说过他,回头皇上再责备他两句,他也就能得教训了,赶明儿等韦将军回京时再让常宁送点礼物去人家府上说点好听话,常宁毕竟是亲王,面子给足,韦将军自然就不会多计较。”
康熙重重‘哼’一声,“常宁是不是本来仗着自己是亲王,比韦将军爵位高许多,以为私下欺负了人没事,结果没想到韦将军最近战绩骄人,回来后定然有大封赏,他这人得罪的不是时候,所以才赶着找你帮他说说话?”
福全不好多说,只苦笑道,“皇上料事如神呢,弟弟的事,我也不能不管。”说完小心看眼康熙,发现康熙眉头紧蹙,双唇抿成了薄薄的一线,脸色可实在是不怎么好。有些不解,暗道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皇上何至于这么大反应?
却不知康熙心里正在生着双份气,脸色自然好不了。
先是气常宁仗势乱来实在是不应该,需要好生教训;再就是气这段时间所受的冷落也不是因为韦小宝太过忙碌顾不上他,而是其人有意为之的!
自己那段时间不是正伤痛于皇后新丧,忙于一应的后事安排吗,小桂子怎么一点都不知体谅,为了这点小疏忽就摆了几个月‘脸色’给自己看,要不是今天裕亲王福全来给弟弟说好话,自己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竟然敢故意给自己‘脸色’看,胆大的都包天了!
康熙强抑着心头的火气进慈宁宫向太后问安,太后留他们一起吃饭,康熙实在没有心情,借口自己还有政务处理,只留下裕亲王陪太后,自己先回了寝殿。
一进去就闷坐下来,越想越憋闷,忽然一脚踢翻了面前龙案,哐当一声大响,案上的笔墨镇纸跌落一地,吓得刘进忠带着众小太监一溜贴边站了,大气都不敢乱出。
过了半晌才壮着胆子小心翼翼上前收拾,“皇上息怒!踢痛了脚不值当。”
康熙确实是踢疼脚了,忍着不动声色,只恨恨地对刘进忠道,“你替朕记住了,等韦小宝下回来这里时先罚他在门外跪足两个时辰才准进来!”
……………
与此同时,韦小宝正在营帐中听师爷颂读诏书,诏书内容是康熙册封嫡子胤礽为皇太子,诏告天下。
听师爷之乎者也的大读一通又再讲解一番后,韦小宝精简总结,“说了这么一大套,就是陛下封了他那个还不满一岁的皇后嫡子为太子,对这个小家伙寄予厚望,认为他天资过人,将来一定能子承父业,成为一代明君,特此告诉给全大清的人知道。哼,一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只会吐口水的小孩,他从哪里能看出来天资过人的?”
师爷擦汗,“韦将军慎言啊!皇太子自然是天赋不凡,陛下立太子乃是稳固江山社稷,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韦小宝撇嘴,万分的不以为然。
他其实是可以理解康熙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对出身高贵的嫡子的偏爱胜过了理智。
他曾经为了自己那辉煌的事业后继有人而娶了一个既不漂亮也不聪慧的公主,只因为希望这个公主给他生一个出身正统高贵的继承人,而年轻的公主不负众望,果然给他生了个儿子。
在小罗马王降生后他和所有盲目乐观的父亲一样,宣称那不会说话只会吐口水的小家伙‘骄傲,敏锐,健壮……日后会有非凡的成就!’那时候他也是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留给小罗马王,小罗马王是他至高地位,强大帝国,无穷财富的唯一继承人。
当然,现在他经过了生活的磨砺,已经不这么想了。
像他这样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人自然要比小皇帝睿智明理得多,早就已经懂得了儿子是不能这样教养的道理。相信小皇帝在许多年之后也能一样的明白过来。现在的盲目偏爱只是个必经的过程。
不过理解是理解,不高兴是不高兴,两个情绪并不冲突。小皇帝如此看重那个逝世皇后生下的儿子,这委实是一件影响韦小宝心情的事情。
当不高兴到了一定程度时,韦小宝忽然想起来:就你有儿子吗?我也有!好好培养教育,他们以后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想到就干,立刻叫了随军那个一直替他代笔写书信奏章的笔贴士来,修成家书两封。
一封指名要双儿与阿珂夫人与荃夫人共阅,内容是他对教养儿子的一些指导意见;另一封是写给两个儿子的,要双儿细细念给两个儿子韦虎头和韦铜锤听,以后他会定期寄回此类家书,每封都要认真读给儿子们听,切记!切记!
笔贴士写完书信后也和方才那位师爷一样,伸袖子擦擦汗,心道听说韦将军的儿子们都还不满一岁,您写这么复杂一通家书回去,就算有人给他们读,他们也九成听不懂啊!
可惜韦将军没有读心术,此时正在踌躇满志的计划教养儿子的大事,丝毫没有发觉笔贴士的担心。
他决心一定要把他们培养得胜过陛下那个一生下来就盲目认为聪慧的儿子,他要用自己的经验教给儿子们知道:世袭的地位和金钱都是次要的,唯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坚忍不拔的意志,高贵坚贞的情感才是一个父亲所能给予孩子的最珍贵财富,它们会指导拥有这些宝贵品质的人走出自己多姿多彩而又充满意义的人生。
………………
拿破仑语录:我留给儿子的只有我的名字。
正文第36章 追来的
康熙坐在龙椅里;正低垂眼帘细细翻阅着手中的几封信件。
明珠在下面垂手侍立;等了许久康熙也没动静;他便悄悄抬眼观察一下;只见康熙还端坐在椅中,对着手里的几张纸凝神思索。
他身下的那张髹金漆雕饰有繁复云龙纹的椅子宽大厚重,看着就觉很有些份量;康熙坐在里面显得有些清瘦,好在眉宇间的轩昂威严之气甚重;否则活脱就是一个年轻儒雅的读书人模样;和自家容若差不多。
明珠正在心里悄悄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反正是决不可宣之于口的妄议陛下之言,康熙忽然想明白了一样,轻轻‘嗤’了一声;自语道,“朕立太子碍着他什么事儿了?看看这满纸的怨气,至于这么闹腾吗?”
明珠连忙收回暗自打量陛下的眼光,犹豫了一下,认为这么敏感的话茬自己还是不接的为好,心道韦将军胆子够大啊,竟然敢在给夫人的家书中妄议陛下立储君之事,不知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听皇上那意思只怕说的不是好话,但是看皇上自语时脸带微笑,仿佛是一点不生气,还有些高兴,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明珠这里还没分析出个子丑寅卯来,康熙那边已经放下了手中韦将军的家书,拿起一旁摆着的两份折子,在手中敲敲,对明珠道,“靖南将军韦小宝与顺承郡王勒尔锦同时送了折子回京,内容差不多,都说他们现在这个齐头并进攻打吴三桂的态势需要改上一改才行,朝廷在前方的兵马各自为政,他们只怕如此下去相互之间不但不能互为辅助反而容易成为绊手绊脚的牵制,所以都为自己请命,想要朕下旨允他们能够统一调度指挥平叛的几路大军。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明珠立刻摒弃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开始转动脑筋思索作答,“按理说两人都有些擅越了,朝廷的几路大军是皇上您派出去的,自然都应该听命于朝廷的政令才对,何来各自为政这一说?不过湘赣,川贵的战场都距京城路途遥远,大军在外有时也确实需要将领们便易行事以免贻误战机。顺承郡王与韦将军有这个顾虑也是情有可原。”
“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韦小宝是康熙皇帝一手栽培的心腹宠臣;勒尔锦是勒克德浑多罗郡王之子,世袭的铁帽子王。两个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起了争执还真是不易决断。
明珠不敢随意说话,斟酌了一会儿才挑了个最谨慎的说法,“奴才以为论资格阅历之丰厚,当推顺承郡王,他又是此番平叛大军中位阶最高的朝廷将领,行事应该更为稳妥;不过韦将军是后起之秀,虽说年纪轻了些,但也……”
康熙打断他,“这可不是论资排辈的时候。”
明珠立时领悟到圣意,马上转了口风,“正是,正是,还是皇上说的有道理,韦将军年少有为,颇具才干,上阵杀敌,就要这种敢打敢拼的人物,当可担得重任。”
康熙颔首道,“不错,不过此事重要,朕打算明日朝上与众臣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明珠了然,晓得康熙这是提前和自己说一声,明日朝堂上要是有人没眼色,站出来一力支持勒尔锦的话,他就得负责出面驳斥回去。
暗道这个差事略为棘手,怎么看都是顺承郡王资格老身份高,出征之后战绩也还算得上佳,如何能名正言顺的要他听命于韦小宝一介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将军呢?晚上回去须得好生琢磨琢磨这个话要怎么说才行。
康熙道,“你回去好好想想,明日朝上说话仔细些,另外这道旨意该当如何拟定,你也提前琢磨琢磨,顺承郡王到底也是朝廷重臣,不可过于偏颇失了人心。”
明珠领旨,出来时又带出了韦府的两封家信,康熙让封好了再送去该送的地方,浑忘了前些日才说过明珠只管把信给他送来,他看过后自会再另外派人送去韦府的话。
第二日早上恰逢十日一次的大朝,文武官员齐聚乾清宫,只是明珠精心准备的一番说辞却没能用上,只因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不知如何,竟然能够提前揣摩出圣意,当朝第一个站出来为韦小宝韦将军说话,索中堂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他这样态度鲜明的开了口,众人都以为是有些因由的,九成这就是皇上的意思,再加上康亲王杰书又适时在一旁推波助澜地加了把劲,此事便一锤定音,众臣再无异议。
若不是遥遥瞥见坐在上面龙椅中的康熙脸上也闪过一丝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