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在厨房里听着父亲和黎迅东有一句没一句地谈话,也为他们不好受。听到父亲的好心被他讥刺,心里更如针扎一般。
老实巴交,过日子的人,是爸爸当初赞成她和曹青结婚时,认可曹青的话。黎迅东故意强调这几个字,肯定是别有用意的。这个人,连她爸爸的一句话都不放过,真是睚眦必报!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凑巧明白自己在她爸爸心里的印象?她有些担心他这次来又要纠缠,但这回她决不会再任他欺负的!一而再再而三,她难道当真好欺负不成?
明明要去医院,黎迅东站起,“我送你。”
“不用。”明明毕竟有点担心,忙冷淡干脆地拒绝。
黎迅东跟着她走出门,明明横了他一眼。黎迅东在她耳边低声,“这是结婚前我最后一次……送你。”
明明心里仍是有些不相信,但宁愿相信。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明明一路的忐忑之心终于落回肚内。这次,他毕竟没有不容分说将她带到那个地方;如果回去他还在这里,那她一晚上就在医院里躲着好了。
黎迅东伸手拉住她。
明明坐回,光溜溜的眼睛疑惑而戒备地看着他。
“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
“十一月十七号,怎么样?”
什么十一月十七号?明明愣了一瞬,“哦!……你决定那天结婚啊!那当然好了,很好呀!”
他哪天结婚关她什么事?非要这么郑重其事地告诉她?难道就这么盼望她去观礼,看他和杨璧菲金童玉女一般在寒酸穷苦的自己面前表现那些幸福甜蜜……
“没几天了,你该很忙了。”今天是十一月几号?难怪说是最后一次……上次还说没订日子的,这还真快啊!
黎迅东凝望着她不停说话的嘴唇。唇色淡淡,还有丝丝干裂……她居然也还是从不用唇膏的?只是,那样,真的很想让人去滋润或者蹂躏一番。
明明接着说,“我……会去的。只不过,还没想好买什么礼物给你。你在哪里办……?”
“当然在这里。”
哦!这是当然,这里是老家,他父母兄弟亲戚都在这里,怎么也要在这里办一回婚宴的。她傻了才一直以为要去S市送礼,可以拿没有时间推不去呢!
明明推开车门。黎迅东又抓住她的手,捏着她的手,在她手指上套了一枚戒指。托起,轻轻吻了一下。
“你去吧。”
明明目送那辆车疾驰而去,这才迈步往医院走。走了几步,抬起手,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她一直戴着的戒指呢?什么时候丢的?这枚戒指又新又亮,上面那颗钻石似乎比原来的要大一点……哦,难道是那……什么时候给弄丢了,他送去清洗了一下,就还给她了?那枚戒指是曹青求婚时送的,当时在他们这个阶层结婚时要什么三金之类的平民当中算是稀罕的呢。冯欣就又羡又叹曹青对她的重视,她自然一直戴着。这么几年也从未想起来去清洗一次,虽说当初买时售货小姐说每年清洗一次为好……
病房里,不仅曹大妈在,曹三七竟也在。
曹母正一脸愠怒,手指颤抖地指着侄子,说不出话,“你,你这个……”
曹三七看明明进来,仍接着说,“打她主意的也不止我一个!我们小老百姓还讲究那些做什么?婶婶,难道你还不知现实?叔叔去世这两年多来,连你这么大年纪的人,不也有人来……”
曹母气得浑身发抖。明明忙过去,抚慰她别生气,冲曹三七叫:“你滚,你会不会说人话呀!跟我妈还这么说话!我妈这才好一点,再犯了,我饶不了你!”
曹三七有点不敢看明明,只对曹母说,“我还不是为她好,怕她碰到坏人嘛!她公司那个什么经理,四五十岁的人了,跟你差不多年纪,我看他就不怀好意!……”
明明一脚踹过去,让他滚。
曹三七毫不在意地挨了那一脚,仍是不走,“我也是为你好!你那条件也不怎么样,你还能找个比我强的?不是小老头就是死了老婆或是离婚的,那还不一大堆麻烦哪……”
“我不找难道不行啊!”明明怒瞪他,这人真越来越无耻了!
曹三七自顾说下去,“我可也是为着婶婶和曹鸣好!别人能像我这么容易就接受曹鸣吗?即使接受了,婶婶她一无所靠,又怎么办呢?怎么着,我也是曹鸣大伯,是婶婶的侄子……婶婶,你细想想,这可是三全其美的事!”
“呸!没人伦!……”
明明忙又劝婆婆,“妈,您别生气,只当是狗叫!”
曹大妈看她们婆媳俩都气呼呼的,忙乱七八糟打岔,骂儿子,“还不都怪你自己,你早干吗去了!早该拿出钱来的,现在还想怎样?谁看的中你这臭小子!心眼不正啊你!……”
曹三七退到一边,“明明,我劝你还是睁大眼睛现实点!除了没有那一张什么文凭,我哪点不如人了?现在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多了去了!就是曹青,又比我强多少?寒酸没出息,一辈子受穷……”
曹母气死了,她儿子还不如这个高中都没念完的小混混?
明明大怒道:“你跟我出来!别吵着我妈!”
曹大妈看儿子乖乖跟着明明出去了,忙走至床边。曹母生气不看她。曹大妈嗫嚅,“他婶婶,其实……你不觉得我们家三七说的也有点道理?只是,三七不争气了些,明明看不上……”
曹母怒气渐渐下去。虽是愤愤三七打那个主意,但毕竟是自己侄子,也不好怎样;心思更在明明为自己背负的那么多债务上,忧心不已。她当然决不愿因为自己,让明明凑合一个配不上她的人。
明明撵走了曹三七,又回到病房。
夜色深沉,她才从医院出来,医院门前的草坪空荡荡的。搭了公交车回到家,看父亲儿子都睡下了。随便洗漱了一下,回到房间,到床上躺下。累得很,但还是不能立刻睡着。开灯,她又抬手看看那枚戒指。
她根本没印象什么时候丢了戒指,光光的手指也有几天了吧,真是够糊涂的!将戒指取下,转了一圈。
十一月十七号,十一月十七号……她努力撇开这日子本身,想算一下还有几天……啊,她轻轻叫了一声:那天是她生日呀!
他纯粹是故意的!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她生日都不放过!这样,每当生日,她都得记起,他结婚……
摩挲着手中那枚灯光下璀璨明亮的新戒指,晃得她眼前一片模糊,心里乱成一团……
一抬头,目光扫过墙上的结婚照。
曹青……
还有,曹鸣,爸爸,婆婆……
微微搂了搂儿子的小身子,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呀!
接连几天,财务经理那双小眼睛都带着些疑惑探寻着她,明明也懒得理睬。她怎么这么倒霉,遇到的尽是这类人!
中午,冯欣和孙经理在走廊上遭遇,看小老头目光闪烁,颇是厌恶。
“哎,我不是媒人!就是媒人,我也不会说这个媒。”冯欣没好气,低低嘀咕一句,“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
“我不过想问你……”
“没什么好问的。她婆婆手术已做完了,不需要钱了。”借点钱多好,也算做点善事,偏要生什么龌龊心思!
“是她男朋友资助的?”
他试探着问。这几天怎么想也不相信呀,她丈夫才死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男朋友了?何况,那年轻人分明还是个小伙子,未免也太出色了,又怎么可能看中她?
冯欣揣摩着小老头的心思,他怎么知道男朋友什么的?虽然以前是,但……
“差不多吧。”
冯欣的口吻让小老头更加不相信。这分明是说谎。说不定就是这女人和他们一起演的一出戏。什么了不起嘛!他有房有车,也不是没有女人向他投怀送抱,只不过许明明毕竟是个宜室宜家的最佳妻子人选,而且也还年轻漂亮……他不嫌她带着个孩子,还有两个老的拖累,一片好心,她居然还敢嫌弃他?
冯欣将事情告诉明明,“虽然他不掌握我们生杀大权,但我看他似乎很恼火。怎么回事呀,他当面向你……表示了?”
“差不多吧。”
冯欣愤愤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这样的人看上,还真是侮辱呢!”
明明皱眉,“你说有些比我们年纪还小的姑娘,怎么就看中那些六七十岁的糟老头,还跟他们结婚呢?她们究竟是怎么想的?唉!我可真是想不通……”
冯欣一敲她胳膊,“喂,你想通这个做什么?你不会为了那点钱也去……?”
“你那么敏感呀……放心,我暂时还接受不了。等我再老一点……呵呵,至少也得找个顺眼的呀!”
冯欣也笑了。看来,明明算是走出阴影了!她婆婆生病手术也未必是坏事,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悲伤,忘了痛苦,身体的忙碌劳累毕竟是暂时的。
“哎,说实在的,还真不止一两个人向我打听你呢,我妈上次也……”真也奇怪,现在剩女也挺多的,而曹青去世也不过才几个月,那些人就打起明明的主意来了。难道以为明明现在的条件让她低人一等,没被高不成低不就的剩女挑中的他们觉得更容易成功些?
“冯欣,你不觉得现在做媒早了点吗?”
、(一三)
一周很快过去,平静无波澜。周四上午。
灿烂的阳光,蓝天上白云如飞絮般丝丝缕缕地飘移。明明看着窗外,想着第二天就要接婆婆出院,爸爸也要回去了,她还得抽空去商场买点东西,家里也只随便收拾了一下,还有许多事,真是忙啊!
得请个假。这里也没多少事做,偏又不让人离开,真讨厌。
瞥一眼那边正襟危坐的财务经理,提前两个小时下班差不多够了吧,那就下午再请假。
桌上的手机振动了几下,瞥一眼,心头一跳,又找她?她忙拿起悄悄到办公室外面。
“在哪?”
“当然在上班……”
“出来。”
“那怎么行?我正在工作,很忙的……”这个理由很充足。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那边火了。
不会是……?明明拿下手机确认了一下,真是十七号!她的生日,没人庆贺也罢了,这人就非要在这天让她难堪?
“那个……在哪里呀?”他做什么亲自通知她呀?有必要吗?
“出来。”
明明回到办公室,想了想。那人怕是就在公司外面,取钱是来不及了……先找冯欣,向她借几百块钱说要送人礼金;又向经理请假出去——却要为这个提前请假……
小老头板着脸,很严肃地瞥她一眼。
“你不该是很忙的吗,怎么亲自来……?”
“你更忙。”
明明看着他嘴边嘲讽的痕迹,自觉解释,“我不是故意的。这几天一直忙着收拾,明天我妈……”
黎迅东一打方向盘,汽车几乎横着就窜出去了!
明明忙抓紧。这人,莫不是想带着她一起自杀呀!待到汽车平稳疾驰时,看他依旧那一身衣服。比之一般人,自然体面漂亮得多,但究竟不太像是个新郎,怎么着也得换一套更新更正式的衣服才是。再说,和她生什么气呀,自己的大喜日子……反正也是他自找的,她也懒得理会了。
黎迅东沉着脸,路况还算好,拐了几条路,到一幢建筑前停下车。
“下车。”
黎迅东探身帮她开了门,自己也下了车。明明下了车,环顾四周。记得这条路上好像没什么大饭店,他那样的人结婚还不得好好摆一回阔呀?目光回落到身边大楼的门牌上,她倒吸一口气。
民政局!
黎迅东看她猛地定住身子,惊讶地瞪大眼,心中晃过一丝失望,更多的却是安慰:好在她糊涂,不然可能早就逃走了吧,至少是不会这么痛快就跟他过来的。
走过去伸手去拉她。
“你……?”
明明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黎迅东没好气地看着她一身皱巴巴的旧外套,幸亏没抱多大指望。
“还不快走!他们快下班了。”
“不是……你,你想干嘛?”
“为我做过的事负责。”
明明缓过气来,“你疯了!”开什么玩笑!猛地甩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黎迅东反掌抓住她的手,冷着脸,“戒指呢?你不是亲口答应的?”
什么亲口答应?她当然也发现了戒指的不对头,可她却更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她为戒指找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可能是他把她的戒指弄丢了,赔偿她一个,或者就是像那所房子一样……然后两人就此一刀两断,两不相干。——这当然是最好的想法。她也想过最坏的,那就是他可能会继续纠缠不休,即使是跟别人结了婚。
“我什么时候……?”
“你自己好好回想一下!”黎迅东冷冷地逼视她,“那你拿下戒指做什么?以后不许拿下!”
“你究竟要做什么?这样有意思吗?”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意思,但我现在就想这样做。”即使在给她套上戒指后的几天里也曾有过一丝动摇,但还是抑制不住强烈的渴望跑到这里来。
“你当结婚是儿戏呀!”
“我从没当结婚是儿戏!如果是,我不知结婚几次了!我一直都认定,一旦结婚,就绝不会离婚。”
明明斜睨他,“你还要戏弄我?”
“你以为我会拿自己的一生幸福来戏弄你?”
“我们不可能的,你想清楚!”
当初都不可能。现在,她更是一个结过婚,有了孩子的人,他们之间比天与地的距离还要远呢!而况,当初她不过随便说一句,他就那么愤恨地和她分了手再也不回头,如今曹鸣都那么大了,又怎么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就不相信有什么不可能!我们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吗?还是有着国恨家仇的大人物?不过是两个极普通平凡的小人物,有什么不可能!不就是签个字,只要不再来这里,就一辈子在一起!签个字真有那么难吗!”
“你发昏了吧?是一下子天真愚蠢,爱情至上了呢;还是真那么伟大高尚,同情弱小想做慈善家呀?现实点好不好!”
这么荒唐可笑的事,她可不陪他玩!她宁愿现在拒绝伤害他,也不会让他以后痛苦后悔。
“你害怕了?”黎迅东凑近她,“你害怕我不安好心?哼,你不如这样想:反正你已经背叛过我一次,就是日后我背叛你,我们也算扯平了。”
“你……”
“你欠我的,你一辈子都还不清!”
明明泪涌出眼底,眼前朦胧一片。
黎迅东半搂半抱地强迫着她前行。
看门的老头缩回头。唉!又一对来离婚的!看两人都还很年轻,又是闪婚闪离的吧?虽然见惯了分分合合,还是不厌其烦地再次感慨一番。瞧那女的,泪水涟涟,可怜兮兮的,男的却依旧无动于衷地强迫着她进来……唉!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