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好兄弟?」
「啊,嗯,就是那个。」
我皱起眉,「等等,你的意思是,除了丁爱梅之外,你也看得到别的……」
「是啊。」杨警官点点头,表情看起来很微妙,像是有一点点困扰、但又挺感兴趣的样子。「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些……叫他们好兄弟可以吗?满街都是耶。」
是啊,而且大多数看起来跟活人没两样,所以一开始我还挺不习惯的。问题是,为什麽连杨警官也看得到?我看得到是因为被丁爱梅附身,但杨警官又没被缠上,为什麽他也……
「那个,我在想啊,会不会是因为……」杨警官话说得吞吞吐吐,我不耐烦地用眼神催促他,他才支支吾吾地说:「会不会是因为我们两个……那个的关系……」
我们两个……那个?我愣了一下,随即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整个人从头红到脚。
「白痴啊你!怎麽可能会是因为那样嘛!这麽无聊的原因你也想得出来,真是够了!」骂归骂,但我也觉得,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那个没错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承认,打死我都不承认!
自杀宣告…23…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讲这个?」是的话,老子马上掉头就走!
「不是啦不是啦!」杨警官赶紧拉住我,「走走走,我们吃个饭,慢慢讲,好不好?」
我勉强同意了。杨警官带我走进闹区的巷子里,左弯右拐了不晓得几遍之後,终於在一个卖关东煮的摊子前停下。我看了看立在摊子前用麦克笔手写的陈旧招牌,又看了看年代久远、带点污渍的折叠桌和塑胶椅——嗯,果然像是杨警官会光顾的地方。
「老板,综合两份!」杨警官熟门熟路地带我在一张折叠桌前坐下。戴著毛帽、上了年纪的老板应了一声,用苍老的手盛了两碗综合关东煮过来放在桌上,就又窝回炉子边看报去了。杨警官抽出卫生筷,招呼著:「这家关东煮味道很好,快趁热吃!」
杨警官抄起筷子迅速吃了两口,又去摊子边摸了瓶高粱过来。幸好他只拿了一个杯子,不然我真要怀疑他心怀不轨了。
一杯、两杯、三杯。我瞪大眼,眼睁睁看著杨警官一口气连灌三杯高粱。就算杯子不大,一杯顶多只有10c。c。,但那可是高粱喔!酒精浓度高达58趴的高粱喔!这样当开水喝可以吗?可以吗?
杨警官灌完高粱,碰地一声放下酒杯。虽然他脸不红气不喘,眼睛也没发直,但我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落跑。
「喂,仲民……」
靠!竟敢直呼我名字!但我没种,不敢随便接话,只能唯唯诺诺地点了下头。
杨警官瞪著桌上还在冒热气的关东煮,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问我:
「你有想见的人吗?我是说,已经死掉的人……」
「呃,没有。」我老爸已经挂点很久了,但我并不会特别想见他。
「我有。」杨警官支著下颚,从他脸上的表情,很难判断出他到底是醉了还是陷入沉思。「你知道吗?我有个弟弟,叫作阿标。他跟我不一样,他很会念书,又会运动,人也长得帅,家里的人都疼他,他也很受女孩子欢迎……」
「那个,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弟和你今天找我出来有什麽关系?」我鼓起勇气发问,但杨警官不理我。应该说,他只顾著讲他想讲的事情,完全忽略我这个听众的意愿。
「……我弟他啊,跟我不一样,他头脑很好,大家都说他一定可以考上台大,出国念书,光宗耀祖。我也很自豪啊,有个那麽聪明的弟弟,我天生是个粗人,没脑袋也没文化,不像阿标那麽优秀,我们家以後就靠他了……」
「杨警官,你是不是喝醉了?」
杨警官还是不理我。他揉揉脸,眼睛半眯著,现在我可以肯定,他一定是喝醉了。
「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为阿标骄傲,他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可是啊,老天爷没长眼,阿标二十岁就死掉了,还是被酒後驾车的人开车撞死的……我阿母哭得快死掉,阿爸也不工作了,整天对著阿标的照片发呆……我啊,我後来会跑去当警察,就是为了阿标……他死得好冤枉……」杨警官说著说著,打了个酒嗝,慢慢趴在桌上。
这下可好,杨警官喝醉了,开始真情告白,我想开溜都不成。我看了那瓶高粱一眼,决定舍命陪君子,豁出去了。我把杨警官的杯子拿来,斟满酒,一口气灌下去——好辣!好呛!杨警官刚刚是怎麽连灌三杯的?
酒意立刻窜了上来,劲道十分凶猛,但也让杨警官的碎碎念变得容易忍受了点。明早酒醒之後,杨警官就可以假装忘记他伤心的过往,继续过他的日子,而我也可以装作什麽都不知道,不用为参与杨警官的内心世界而负任何感情上的责任。
「仲民……」
「啊?」我正忙著为自己倒第二杯高粱,却被杨警官接下来的发言吓到把酒泼出来:
「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
我的脸瞬间烧红起来,我很肯定不是因为高粱的关系。
「你、你你你……」我又口吃了,不,是根本说不出话来。
杨警官转了下头,最後似乎因为头太重而放弃把头抬起来,就这麽趴在桌上,半闭著眼继续说:
「我国中就发现……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不喜欢波霸,不喜欢美女,我喜欢的是……嗝,男人……」
哇靠,超大胆的告白!但地点可不可以不要选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摊啊?我赶紧灌酒,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知道吗?我竟然连对阿标……我的亲弟弟……都会起反应……我真他妈不是人,是禽兽……有一阵子,我一直躲著阿标,因为我怕……怕被他发现,自己的哥哥是个变态……」杨警官痛苦地甩甩头,将脸埋进自己的胳臂弯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我得靠得很近、很努力才听得清楚。「阿标出事那天,他打电话叫我去车站接他回家,可是我……不肯……我叫他自己坐车回家……结果,他走路回来,半路就被车撞……」
我停下斟酒的动作,愣愣地看著杨警官。
「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心里有那种丑陋的念头,阿标就不会死了……都是我……」杨警官呢喃著,声量愈来愈小,到最後,终於没了声音,醉倒了。
所以,杨警官想要见的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就是他的弟弟吧……我叹了口气,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高粱。
自杀宣告…24…(限)
我也有点醉了。脸颊在发烫,脑袋也开始发晕。我把剩下的半瓶高粱还给老板,掏杨警官的皮夹出来付帐,顺便问老板哪里有便宜的旅馆可住。我总不能把杨警官扔在这里睡马路吧。
很幸运的,附近就有家小旅馆,专供路过的情侣忽然发情时使用。我当然没有发情,杨警官大概也发不起来了,我只是不想扛重得要命的杨警官扛太远,就可以随便开间房间,把人扔在软绵绵的床上,然後一走了之。
「唔……仲民……」杨警官脸埋在枕头里,模模糊糊地喊著我的名字。我原本都要闪人了,想到他万一吐了,这个姿势可能会害他溺死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只好认命地从门口折回来,帮他调整姿势。
喝醉的人很重,而我没什麽力气。我费了好大工夫,才把杨警官煎鱼似地整个人翻过来躺平,他老人家倒好,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让我伺候,只有我忙得满身大汗,害我看到他醉醺醺的脸就想开扁。
「唔唔……仲民……」杨警官翻了个身,顺势抱住我的腰,我差点一拐子敲下去。放手啦,醉鬼!
但我当然没胆子敲杨警官的脑袋,我只想赶快脱身。无奈杨警官就算喝醉了力气还是很大,我怎麽拉都没办法把他钢铁一般的手臂从我腰上拉开。
「仲民……仲民……」杨警官呢喃著,好像在念什麽咒语。
这是丁丁上身了吗?我翻了个白眼。我没纠正他,他就叫我的名字叫上瘾啦?真是得寸进尺!
杨警官用脸蹭了我的腰两下,我的衣服下襬在混乱中被撩了起来,灼热的呼吸直接喷在我的肚皮上,很痒。我很想直接拽著杨警官的头发,把他的头从我腰上拉开,但杨警官的头发太短,害我无从下手。
「走开啦!我告你性骚扰喔,杨金茂!」
事实证明,这种口头上的威胁对一个死醉鬼来说,一点杀伤力也没有。杨警官还是死缠著我不放,酒品比酒量还差。
「对不起……」
哟,良心发现,知道要道歉啦?
杨警官痛苦地皱起脸,看起来似乎快要哭出来了。「美芝,对不起……」
既阿标之後,又冒出了个美芝。这位美芝又是何方神圣?杨警官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想也知道十之八九正是他那位已经离异的前妻。
「你明明就喜欢男人,还去跟人家结婚,只说声对不起是有个屁用!」我不客气地戳著杨警官的脑袋痛骂。虽然不关我的事,但我好歹也算被扯下水了,跟著骂一下不过分吧?
「阿标,对不起……」
道歉的对象又回到阿标身上了。这回我可不跟杨警官客气,用力敲了他的脑袋一记,没好气地说:
「还有我啦,还有我!你也该跟我说声对不起吧?」
虽然我的小命是被他救回来的,但那跟他强暴我可是两回事!而且喝了酒之後,我的屁股又开始痛了,始作俑者却醉得乱七八糟,还要我这个被害人来照料,这个世界还有天理吗?啊?
「……仲民?」杨警官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著我,好像现在才发现他抱著磨蹭了半天的人正是齐仲民在下本人我。「仲民……仲民仲民仲民……」
呃啊,又丁丁化了,这样根本不能沟通嘛……我叹了口气,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倒在床上,被杨警官压在身下了。
杨警官明显已经失去理智,带著酒意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强烈得几乎刺痛我的皮肤。
「仲民……」
我的脖子被咬了一下。
「仲民……」
然後是锁骨。等等,我的衣服什麽时候被掀起来了?
「仲民……」
再来是……呜哇那里不行!不能咬……
乳头被牙齿轻轻啮咬的感觉太过刺激,我那里一下子就起了反应。我试著推开杨警官,挽救失控的局面,但杨警官像头被放出铁笼的雄狮,再也不认我这个驯兽师了。
「仲民……」杨警官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叹息。他一路往下滑,滑过我的胸膛、我的小腹,胡渣刺得我发痒,火热的吻令我全身滚烫。最後,他来到我胀得发痛的胯下,解开我的长裤拉鍊,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俗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反正都已经上过一次床了,第二次就比较没有心理障碍了。不过又好像不是这麽一回事。跟上过几次床没有关系,或许只是单纯因为酒精放大了感官上的享受,也放松了我的神经,令我误以为荒唐一次也没有什麽不可以。总之,我不仅没有暴吼著将他踢开,反而陶醉地闭上眼,放任自己享受被男人服务的快感。
当然,当我隔天早上醒来,发现杨警官的东西还软绵绵地躺在我的身体里,屁股不仅比前一天更痛,还有种黏腻的触感在身体里流动时,我可就没那麽陶醉了。
「呃,这、这个……」杨警官红著脸,愣愣地抓了抓头,然後说:「我、我会负责的……」
干,能不能换个新的词儿啊!
自杀宣告…25…
当我一拐一拐地回到家的时候,丁爱梅已经在家里久候多时了。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你找了半天都找不到人!」
哟,姑奶奶,你自己一出门就跟丢掉没两样,还反过来怪我啊?
我也懒得掩饰我诡异的走路姿势,好不容易走到沙发前面,终於可以把我累到脱力的沉重身躯抛给沙发去接。
「你干嘛?闪到腰?」丁爱梅好奇地凑过来,「等一下,该不会是……」
女人天生对八卦敏感,就算我想装死也没用。丁爱梅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跳起来,尖叫:
「你你你、该不会跟杨警官约会去了吧?」
换作是我,可不会用「约会」这麽浪漫的字眼来形容昨晚发生的惨剧。别误会,我齐仲民敢作敢当,既然是我自己一时鬼迷心窍,心甘情愿跟杨警官发生关系,事後就不会嚷嚷著把责任全推到杨警官身上。
问题是杨警官一厢情愿的态度。他似乎将昨晚的事擅自解释成我也对他有意思,在我澄清又澄清之後,还是锲而不舍地表示他会负起照顾我下半辈子的责任。拜托谁来告诉我,上床和下半辈子有何关连?
好,我承认,除了屁股很痛之外,其实做的时候还满舒服的,我也不介意当个男女通吃的双性恋者(虽然我对自己的性取向实在发现得太晚了一点),但跟一个人上床,与跟他交往或就此生活在一起,完全是两码子事吧?杨警官,拜托你,跟上时代的潮流好不好!
「所以你真的又跟杨警官上床了?真的真的真的?」我明明什麽都没说,丁爱梅却自己嗅出了端倪。女人,扯到这档子事时就会变得比平常敏锐十倍不止。「这表示你们在一起了吗?不对不对,要按顺序来,那麽——是谁先告白的?」
又不是在演日剧,告什麽白啊?还按顺序哩……
「说嘛说嘛,我可以当你的参谋喔!」
我觉得头很痛,不过还比不上屁股痛。看丁爱梅那麽兴奋的样子,只好意思意思敷衍她两句:
「就跟你上次说的差不多啦。」
「上次?就是我说杨警官喜欢你的事?真的被我猜中了!那杨警官的前妻呢?杨警官是不是跟她玩假的?」
没错,九成九都被丁爱梅猜中了。一想到我的人生竟然跟狗血连续剧老梗没两样,我就好沮丧……
「我先警告你喔,人家杨警官有他的难言之隐,你可不准在他面前说三道四的!」重点是,我可受不了杨警官再来一次真情告白!
「哎——哟——」拖得长长的尾音听起来实在很欠扁,「感情好好喔,这麽护著杨警官,害人家好、嫉、妒——」
「你嫉妒个屁啊!」
「讨厌,恼羞成怒了!」丁爱梅大笑著,往我肩膀上一拍——我们两个都愣住了。平常我是碰不到她没错,但她一向想打我就打我,想踢我就踢我,一点形象都没有,连掐脖子害我出车祸这种事都干过了,根本就是无法无天,但现在,她竟然……
「怎麽搞的?」我瞪著她半透明的手。仔细一看,我才发现她的颜色变淡了。不是只有手而已,她整个人颜色都变得有些透明,就像一般人印象中鬼该有的那个样子。但是不对啊!我眼中的丁爱梅,一直都像个活人般,活生生的,只差摸不到实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