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宣告----雪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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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杀宣告----雪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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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没有啊……」就连国中偷抽菸被训导主任抓包,我都没现在这麽心虚过。算我求你了,杨警官,在事情解决之前,暂时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好不好?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可惜杨警官没有读心术,不懂我现在的心情。
「大概会去那个女……我是说,那个丁小姐家上个香吧。」我含糊其词。其实我现在比较想冲去收惊。
杨警官点点头,脸还是很臭,「我送你。」
救人啊!万一在车上发生比接吻更糟的事情怎麽办?事关我的贞操、我的名节,还有我在业界的名声耶!我可不希望以後只能跑生活新闻,介绍哪家百货公司有折扣,或是年菜料理要怎麽煮!
「不不不不不用了,我我我自己搭计程车就好……」我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表达我的决心。
杨警官的眉皱得更紧了。「齐仲民,你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从出车祸之後就变得很奇怪。」
「你想知道原因吗?」这样的句子忽然从我嘴里溜了出来。可恶,关老爷的香灰也没效!幸好我的手脚还听我使唤,我连忙拔腿就跑,但我的嘴巴还是不听话地吐出一连串该死的台词:
「那是因为——我暗恋你很久了!」
该死,这真是太残酷了。

自杀宣告…07…

我一直跑、一直跑,用跑百米的速度冲刺了十来分钟,像个疯子一样穿越热闹的台北街头,忍受路过民众投射过来的异样眼光,一直跑到一块长满野草的空地中央,才敢停下来喘口气。
才刚缓过气,耳边又响起女鬼邪恶的笑声。那种恶作剧得逞、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笑声,实在是——
「我受够了!」我对著不知道在哪里的女鬼大吼:「我告诉你,老子受够你了!给我出来!现在就给我出来!有种就出来跟老子决斗,躲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算什麽英雄好汉!」
虽然我的心处於狂暴的盛怒之中,但脑袋某个角落,理智依旧存在。一个人站在空地中央,对著四周的高楼大厦及蔚蓝的天空指天骂地的我,看起来一定像个神经病吧。我的理智感叹著。但是,请让我发泄一下吧,就算我知道女鬼不会因为我骂两句就真的现身,跟我来场公平的决斗,但我真的需要这样吼一吼,才能勉强维持正常的心智。
「谁说的?」脑袋里忽然响起女鬼凉凉的声音,「你要我出来,我就出来给你看啊,只要你有那个胆子看……」
一阵冷风扫过我的後背,异样的存在感令我毛骨悚然,但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之下,我没之前那麽害怕了。我回过头,先是看见一袭咖啡色的毛料洋装、黑色的丝袜、黑色的高跟鞋,然後是一对又白又细的手腕,规规矩矩地交握在洋装腰部的位置,手指头上亮红色的指甲油,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的颜色。
当时,丁爱梅就是打扮成这样,面朝下躺在血泊之中。我还叫小李用不同的角度多拍几张照片,看老编想要多血腥就有多血腥……
不同的是,当初我看到的那件咖啡色洋装已经吸饱了血,变成脏兮兮的深褐色,现下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件美丽如新的洋装。被主人孤零零地留在饭店顶楼的高跟鞋,此时也好好地套在那对小巧的脚丫子上。
还有就是……
「怎麽啦?」女鬼吃吃笑著,「不敢看我的脸吗?亏你当初还一直叫那个摄影师多拍几张呢。」
妈的,看就看,谁怕谁!
我咬牙,把视线往上抬,出乎意料地,看见一张乾净完整的脸。圆圆的脸蛋、白皙的皮肤,还有及肩的长发,怎麽看都跟一般女孩子没两样……
「披萨呢?」也许是遭受到的冲击太过强烈,我没经过缜密思考就举手发问:「你的披萨脸呢?」
女鬼一愣,勃然大怒:
「披萨?你竟然敢这样说我的脸?」
就连生气的表情也跟一般女孩子没两样。这个女鬼跟今天早上把我吓昏的那个女鬼,真的是同一个女鬼吗?
「你想看?好,我就让你看个够!」女鬼尖叫完,白净的脸瞬间变成今天早上我拜见过的那张鬼脸。不过这回又多加了满天纷飞的血水脓汁,吓得我赶忙往後跳开。
「好好好,对不起,是我说错话,拜托你变回原来的脸好不好?」我抱头鼠窜。女鬼倒也乾脆,又变回了原来正常的脸,只是嘟起嘴瞪著我,还是生气得很。我连忙点头,肯定她的合作:「这样好、这样好,瞧,乾乾净净漂漂亮亮的不是很好吗?」
女鬼看来没那麽气了。嗯,这倒是个好的开始。
「可不可以请问一下,你干嘛一直缠著我不放啊?」
女鬼瞪了过来。「你以为我喜欢?还不是你先惹我的!」
我一愣,「我惹你?这位小姐,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完蛋大吉了,我是要怎麽惹你啊?」
也许是我选词用字不够谨慎,总之,我似乎又触到她大小姐的逆鳞了。
「就是你这王八蛋惹到我了!」女鬼……我是说,丁爱梅丁小姐,纤纤玉指直指我的鼻子,痛骂:「明明人家杨警官都说不要登照片了,你还满肚子坏水,嘴巴上答应,心里却想著要用哪张照片才够耸动,你说我生不生气?生不生气?」
不会吧……搞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杨警官说得还真没错,女孩子都是要面子的……
「废话!」丁爱梅尖叫,「我都已经死得那麽难看了,连出殡都不可能让人家瞻仰仪容,要是让你登出那种照片还得了!」
这麽说也是啦……我以前之所以能够昧著良心刊出那些劲爆麻辣的照片,是因为当事人无论如何都已经没办法来跟我抗议了;但丁小姐今天不仅来抗议,还身体力行让我倒楣到姥姥家去,我不让休眠已久的良心重出江湖好像也不行了……
「真的不能登照片?」我忍不住讨价还价。没办法,我上有高堂老母,下有车贷要养,能多挣一点是一点啊!
「你还跟我讨价还价?」丁爱梅不敢置信。「我已经死了耶,是个死人喔,你就算吓不怕好歹也该尊重我一下吧?」
「那……距离远一点的照片?」
「不可能!」
「盖上白布的照片?」
「休想!」
「真的一张都不能登?」
「最好连新闻都不要写!」
不会吧,姑奶奶,这样你叫我怎麽混饭吃啊?
「不然这样好了,」丁大小姐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我让你专访,但是稿子出去前要先经过我的认可,这样总可以了吧?」

自杀宣告…08…

专访?我眼睛亮了起来,脑海李立刻浮现出整篇报导的架构。以BBS上的那篇自杀宣告为开头,吸引读者的目光,然後介绍年纪轻轻便选择走上绝路的死者生平,接著就是分析究竟是什麽原因逼得死者结束自己的生命:是这个社会的冷漠?职场的压力?家庭或感情因素?还是死者本身背负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麽血腥的照片、什麽耸动的标题嘛!等级太低了!要做就要做这种充满人文关怀的新闻——
「你想像力还挺丰富的嘛。」女鬼冷冷地说。
吓!鬼会读心术吗?
「不知道,」丁爱梅冷笑,「但我就是知道你在想什麽。」
很好很好,这样我就不用对著空气讲话,害别人误会我有妄想症了——好个屁啦!
「你给我留点隐私好不好!」我尖叫,但女鬼不理我。
「放心吧,我不会偷看你洗澡的,你不是我的菜。」
靠!给你看还要被嫌!
说到菜,也就是喜欢的类型,我忽然心生一个疑问。
「我从刚刚就一直想问你了……你是不是喜欢杨警官?」不然恶整我有很多种方式,干嘛偏偏选那种?
女鬼明显被我的发问吓了一跳,绞著手指在空中转了一圈,才垂著头,吞吞吐吐地回答:
「是啊,他还……满帅的。」
真的假的……我一阵晕眩,觉得自己的审美观遭受到严重的挑战。
「你不觉得他很man吗?」女鬼捧著脸颊,娇羞地说:「而且在场那麽多警察和记者,就只有他还记得我是女孩子,特地要求每个记者不要登我的照片……就只有你啦!就只有你阳奉阴违,打算偷拿我的照片去炒人气!」说到最後还不忘翻我的旧帐。
「所以你才利用我的身体去亲、亲杨警官?」天啊,那真是个惨剧,害我说话都口吃起来了。
女鬼耸耸肩,「反正我都已经死了,以後大概也没这个机会了,就趁机过过瘾罗,嘿嘿。」
嘿你个头啦!我只能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表达我无言的抗议。
既然条件已经说定了,当下我便决定按照原来的计画,先去丁爱梅家上个香,顺便探探她家人的口风。
「为什麽要去我家?」丁爱梅知道了,当下变了脸色。「直接问我不是最快吗?干嘛还要去打扰我的家人?」
啧,被附身的坏处就是,不管在脑袋里打多少鬼主意,都一定会被看穿。
「上香代表我对你的敬意啊!」我努力说服她,「而且如果你有什麽话想对家人说,我也可以想办法帮你转达喔。你没留下遗书对吧?一定有很多来不及讲的话想要对家人说对不对?」
丁爱梅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咬著嘴唇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对了,你过世之後,有回家里看过吗?」
「……没有。」她摇摇头,「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被绑在你身边,哪里都去不了了……」
不、不会吧?我愣住了。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你想离开也离开不了?」那我岂不是要被附身一辈子了?有没有这麽惨啊!
「这我哪知道啊!」丁爱梅自己也一副很烦恼的样子,「当时我只觉得很气你,想要整整你,所以才会跟著你,哪知道後来想走也走不了,只能跟在你身边打转……」
「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想一下!」我试著整理目前的情况,「你说你自杀之後就一直跟著我,那行天宫呢?我有去行天宫拜拜喔,你也跟进去了吗?」
「没有,行天宫我进不去……可是我一直待在车上等你。」
「我身上戴著的护身符,还有关老爷的香灰,你都不怕?」
「没什麽特别的感觉。」
「没有牛头马面来接你?或是从天上传来一道光……」
丁爱梅还是摇头,「没见过。」
这下可完全颠覆了我对死後世界的认知。
「没办法啊,」丁爱梅可怜兮兮地看著我,「我当鬼也没多久,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天啊。我捂住眼睛。看来事情比我想像得还要麻烦……
「算了算了,」我摆摆手,试图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我们还是先去你家好了。反正我看关老爷你都不怕了,头七什麽的大概也没啥意义,你也可以顺便探望一下你的家人,没意见吧?」
丁爱梅犹豫了一下,才点头答应。我叫了辆计程车,确认丁爱梅上得了车之後,便把丁爱梅家的地址告诉计程车司机。

自杀宣告…09…

丁爱梅家住台北县,房子是栋看起来颇有些屋龄的透天厝,大门开著,门口已经设好灵堂,方便亲朋好友来吊唁;附近的大马路上则摆了些花圈,其中有一对就是丁爱梅的公司送来的。
有个年轻男子正在灵堂外烧纸钱,丁爱梅手指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低声道:
「那是我哥。」她又望向坐在沙发上摺纸钱的女子,说:「那是我大嫂……我妈呢?怎麽没看见她?」
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这是习俗,所以我想丁爱梅的母亲应该在房间里或根本不在家里吧。我不忍心告诉丁爱梅这件事,但从她脸上落寞的表情来看,我想她应该已经读到我的想法了。
「说得也是,谁叫我自己傻傻的,竟然跑去自杀……」丁爱梅垂下头,看起来似乎快哭了。唉,我不是没安慰过哭泣的女生,但安慰一个为自己的死而哭泣的女生……是要说什麽才好啊?
「呃,我要进去了,你有什麽话要我转达的吗?」我能为她做的,似乎也只有这麽多了。
丁爱梅咬著嘴唇,侧著头似乎在思考,又像是不想让我看到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好半晌,她颤巍巍地开口:
「帮我跟我妈说,对不起,她把我养这麽大,我却跑去跳楼,伤她的心……还有我哥,以後妈妈就要拜托他照顾了……我大嫂人很好,可是我家经济状况不好,请她多多担待……还有,还有……」
说著说著,丁爱梅飘浮在半空中,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脸埋住。可能的话,我真想递包面纸给她,但我实在爱莫能助。
「那我进去罗?」
丁爱梅似乎没有要跟我一起进去的意思。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用在她身上未免太过残忍。
我才刚踏出一步,就听到丁爱梅在我身後边哭边喊:
「算了算了,你不要说,什麽都不要说,不然他们会以为、以为我走得不安心……」
怎麽可能会有人以为自杀的人能走得安心呢?我在内心叹了口气。以前我也采访过自杀者的家属,他们大多不是一脸木然,就是被愤怒、自责及懊悔的情绪纠缠,天晓得要花多少时间才走得出来。就我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看,丁爱梅这一死,其实无辜被折磨的是她的家人才对。
「你懂什麽啊!」丁爱梅立刻就发现我内心的想法,哭喊著:「我也很後悔、我也很懊恼啊!我死了痛苦,不死也痛苦!都没有人了解……都没有人听我说话!」
「你还有家人啊!」我脾气也上来了,不顾路边行人异样的眼光,对著在他人眼中跟空气没两样的丁爱梅大吼:「你想讲的话,他们一定愿意听的,不是吗?」
「我哪能跟他们说啊!」丁爱梅抽噎著,用手背抹去不断流下面颊的眼泪,「我妈、我妈她为了我爸留下的债务,工作得好辛苦,我哥是长子,一直觉得他有责任背起整个家……我能跟他们说什麽?说我好辛苦好累吗?这种话我说得出口吗?」
「你还有朋友……」
丁爱梅露出凄楚的微笑,「大家都有自己的压力,我又不是最惨的一个,凭什麽跟他们诉苦?」
就算说了,也没有人认真听……认真听又如何?被同情了,被可怜了,然後呢?
因为大家都很辛苦,所以不可以诉苦。每天努力工作,说服自己未来会变得更美好。但事实是,生活只是一天天撕下的日历,在一成不变的日子中,也许经济渐渐优渥了,心却一点一点枯竭,不知何去何从。
「你知道吗?大家都以为我一定很多人追,可是根本没有……我每天都在工作,连朋友都很少连络了,更何况是出去认识新朋友……我喜欢我的工作,可是我的老板永远都嫌我做得不够多、不够好……」丁爱梅疲倦地掩住脸,「我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想知道有谁在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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