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热气腾腾,赵茗和文若竹正汗流满面地忙碌着。“不忙,再炒一两个下饭菜,烧一个汤就完了。林医生你出去陪他们两个老兄弟先喝着吧。”林家珍说:“江德和石小兵两兄弟还没回呢,我也帮帮忙吧。”赵茗说:“赵姐快出去先吃着,又没有几个菜,何必也来溅一身油。”林家珍卷起衣袖,边和赵茗婆媳俩说着话儿边帮起忙来。
客厅里,江正华将石小兵的录取通知书递给石老太太,乐呵呵地说:“老人家,你看你的大孙子多有出息,当了几年兵,现在又考上大学了。”
“小兵能考上大学,全靠你们帮衬。”石老太太笑得满脸灿烂。
石维民从母亲手中接过证书翻了一下,顺手放在茶几上,非常高兴。江正华将古井贡酒打开斟了桌上杯子,马上请石老太太坐上座。石维民笑了,说还有三个核心主角还没上台哩。江正华说马上就要回来了。
“奶奶……”江正华话音刚落,石小兵、江德、江敏就推门进屋齐声喊起来,转头又和石维民、江正华打了一声招呼。林家珍、赵茗婆媳端着菜和汤走进来,
家宴正式开始,江正华菜没吃上一口,就从石老太太开始一人敬了一杯。除了石老太太,今天的主题当然就是石小兵和江敏了,夫妻双双将要重新走进大学,这令两家老少异常欣喜,家宴的气氛也自然是热烈有加了。酒至过半,两家才开始转题闲聊。
林家珍滔滔不绝地谈起了去京城进修的所见所闻和感受,大家听得感慨万千。
石维民说:“这几年京城的变化确实太快了,真不愧是国际大都会,名不虚传。”
江正华说:“我出门很少,很多地方都没去过。京城我还是‘文革大串联’时去了一次,那时候确实让我们这些农村的中学生大开了眼界。”
赵茗说:“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今非昔比,如果你老江再去京城,就凭你那个寒碜样,别人准认为,你是一只从乡上池塘里爬上来的一只土老鳖呢!”
“那是,那是,土老鳖倒不怕,就怕是一只老乌龟,还戴着一顶绿帽儿呢。”江正华乐了,怪话脱口而出。
“老不正经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规矩?”赵茗皱起眉头。
满桌人都笑了,林家珍笑得差点喷出嘴里的菜。
江正华也笑了,“京城的精神文明建设和文化事业的发展也堪称先进,我们西部的几个大城市,有哪一个比得上啊,更不要说我们这个泰平了,穷得叮当响。”
石维民却极其乐观,“党中央提出了西部大开发的战略非常英明。再过几十年,我们泰平也决不会再土到哪里去,也决不会再像现在这么穷。到时候,我们的精神文明建设发达了,文化事业发达了,我们也敢和东部比一比。到那时谁还会说我们落后?说我们土?”
“那都是哪辈子的事了。”林家珍说。
“所以我们要奋斗啊……悲观的论点,无所作为的论点,都是错误的。”石维民引用了毛主席的一句话。然后又问起了江正华的稿酬问题。
赵茗说:“天天写,一年的稿费还不够他抽三百六五包红塔山牌香烟。”
石维民笑了:“钱不在多少,精神可嘉嘛。”
江正华有了话头,开始大发议论。
石头说的对。像我们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给子女留下多少物质财富,只能留下一点精神上的东西。精神永存,精神财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财富。石头不贪,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心里踏实。他当个副市长,如果贪点,我看就是买上五六幢房子也不成问题。不像有些人贪得无厌,大的敢贪,小的也沾,但一遇到什么风吹草动的,就心惊胆颤,甚至连别人写的小说,也要怀疑是在骂自己,日子过得很不踏实。说不定到头来,还真是人财尽失一场空,奋斗了几十年,真是有点划不着啊。
这年头挣钱的还是挣钱的,喝酒的还是喝酒的,爬格子的还是爬格子的。命里注定莫枉求。改变命运要循规蹈矩找准自己的人生方向。错位要翻跟头,你看看身边的人和事,难道不是如此吗?这不是宿命论。
没人搭话,这会儿老江如同进入了无人之地,满桌上只有一片咀嚼声,也被他的大嗓子压得几乎听到了。这里突然变得像是一个会场,而不是一个宴会。江德、江敏、石小兵一直微笑而不发言,文若竹不停地为石老太太挑菜。只有赵茗又皱起了眉头,林家珍见一瓶酒已见了底,笑了,“江大哥,你们俩再喝点吧?”
“不能喝了,你看老江的话越来越多。”赵茗说。
“差不多了,酒还是以少为妙。”江正华说。
“那就吃点饭吧。”赵茗趁机发话。
“酒足菜饱,喝点汤就行了。”江正华和石维民不约而同地说。
林家珍分别为大家他们各盛了一碗紫菜黄瓜汤。只有江德、石小兵两个年轻人吃了一点米饭。
晚餐结束,大家一起帮着收拾完毕,江德征求意见是打麻将还是玩扑克,石小兵小俩口要玩双扣。老江今天只想说话,江德知石维民喜欢扑克,问他可参加?石维民摆摆手。虽说他也是年轻人,但因职务高又是一个长辈,江德没有勉强邀请他,很快就和石小兵、江敏、文若竹进了书房。赵茗和林家珍陪着石老太太看电视,老江和石维民坐在沙发上喝茶。
“你知道这是什么茶吗?”
江正华指着杯子说,石维民摇摇头。
“这是著名的黄山绿茶。‘祁红屯绿’,是安徽的两大名茶,历史上就很有名。祁门的红茶和屯溪的绿茶都产自黄山一带,屯溪现在是黄山市的一个区。这是今年新产的绿茶,口感如何?”
“怪不得这茶泡出来碧绿,一股清香味。”石维民说完又呷了一口再次赞道:“嗯……真正的好茶,爽口!”
赵茗打断了丈夫的话:“就你滔滔不绝,好像石市长不懂似的。人家是博士,你是什么?”
石维民说:“赵大姐,我对茶真的没什研究。”
“老江这个人,喝点酒话就特别多。”
江正华笑了,“话多能解酒。石市长年轻但比我稳,他话更多,一开会就要讲话;我这个人是话又多嘴又臭,经常得罪人,连写书都要得罪人。”
赵茗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你也知道自己的德性哪。烟多,酒多,话也多。”
林家珍笑了,“石头他还不是一样的德性,来泰平才一年多,就得罪了一些人。”
江正华说:“要做好官,就不要怕得罪人。为什么别人都说文人酸呢?今天又遇到了博士,我还不酸他几酸?”
石维民笑了,“江大哥比我年长,又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文化人。茶酒文化结合,相得益彰,我是受益不浅。”
“我们刚才喝酒叫酒文化,喝酒的人话多,叫酒后吐真言,所以讲的都是心里的话;现在喝茶叫茶文化,所以只谈纯文化的事。”
赵茗从房间里把拿出一个砚台和笔架递给石维民,以答谢他送来的一条玉溪牌香烟:“石市长,这是老江送给你的宝贝!”
“安徽的文房四宝最为著名,这是我最喜爱的东西。”石维民接过砚台和笔架把玩了几下,连声称谢,又顺手递给了林家珍。
赵茗说:“石市长你也真是的,又给他买个什么烟嘛,花了那么多钱。不知道抽烟到底有个什么好处?”
石维民说:“就一条,钱也不多。”
江正华抽了一口烟略作沉思,顺口说出一首《抽烟好》的词儿来:
抽烟也有抽烟好,且听我将抽烟表。不曾相识一支烟,见面不必把话绕。朋友见面一支烟,天南海北任逍遥。酒足饭饱一支烟,好似神仙真奇妙。快乐时刻一支烟,云里雾里任飘渺。痛苦时候一支烟,除去忧愁和烦恼。
“嗯,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石维民微笑着鼓了一下掌,却没有人响应。
赵茗瞪着个眼说:“想抽烟就是想抽烟,尽找一些歪理,你怎么不说说抽烟的危害?”
江正华嘿嘿地笑起来:“我这是答谢石市长的心意,感谢他们。”
“谢什么呀?赵姐……他们男人的事,我们懒得去管。妈,我们进卧室看电视去。江大哥,你们慢慢聊吧。”林家珍扶起婆母,又牵起赵茗的手。
江正华催了一句:“你们快去吧!”赵茗为江正华和石维民两人的杯子添加了一些茶水,走进卧室关上门。
第088章 肺腑之言
官场有个自然形成的并且不成文的规矩,任何场合说话得以官位论大小而不是以年龄论大小。这江正华仗着和石维民是亲家,加上喝了几两酒,胆子壮了,就好像今天与他闲聊的不是副市长,而是一个贴心的小兄弟。石维民知道老江这人非常耿直,也知道他酒后肯定要吐真言,今天刚好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听听他说说心里话了。
“江头,最近又有不少新作吧?”因为彼此已经很熟了,石维民引用了市作协职工们对他的称呼,使人感到亲切,能让人拉近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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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祸楼》整得我焦头烂额,还差一点儿遭了一个不白之冤,最近笔头儿懒了一些。于百无聊赖中只写了几首小诗,也不太满意。哦……差一点忘了,有首《回归》,你斧正一下吧!”江正华说完从那件黑色旧风衣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首诗稿来。
石维民接过诗稿,开始浏览起来。这是一首反腐败的长诗,全诗写得气贯长虹,悲壮而深沉,石维民禁不住大声地朗诵起来,然后放下诗稿,连声赞了几句,又点评了一下。
“过奖了,还是多提点批评意见吧。”
“提什么意见?无懈可击。不过依我看……这首诗很难发表。”
“为什么?”江正华笑了,缓缓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如果我作为诗刊编辑也不敢刊用啊。不合潮流……”石维民直接了当。
江正华笑而不语,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吸着烟。
“我说老江头啊……你这个人很坦率,连写文章都直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是一辈子再也无法改变了。至于这首诗,我只是有感而发,想说一说心里话,发泄一下心中的忧虑和不满。我压根儿也没打算拿去发表。”江正华丢了烟头,又点燃了一支烟。
石维民笑了,他知道已将他的话儿套出来了。果然,江正华开始滔滔不绝。
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有一首歌说的是天地间有杆称,老百姓就是那杆公平称。如今官场上也流行着一句话,叫做什么“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金奖银奖不如老百姓夸奖”,非常形象化。可话是这么说,但实际做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你看有些领导一上台,搞了多少个短期行为的所谓政绩工程,最后成了腐败工程,这里面肯定有猫腻。结果人在前面上去了,后面的桥就垮下来了。官帽儿越戴越大,最后还是掉下了。
有人说出几个腐败分子怕什么?天塌不下来,地也陷不下去。你看这世界,还不是一天天地在进步吗?
道理如此,现实揪心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投机钻营,千方百计地想往上爬呀,就是因为做官有好处。有的人天天在喊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江山依旧。中国的老百姓过去一直比较老实,但今天的老百姓已不是过去的老百姓了,他们不爱听口号,他们只爱看结果。……现在有的人,你看他一天都在干些什么?……早上跟着车子转,上午为了儿子转,中午提着杯子转,下午围着桌子转,晚上拉着裙子转。这就是他的一天工作流程,像个什么话?他又干了多少正经事情?
手指上夹着的那支香烟已烧结成长长的灰烬,像是不堪重负地慢慢弯曲下来,最后终于落下了。手指被灼了一下,江正华敏捷地一抖,迅速将烟头丢进烟灰缸。石维民突然拿起茶几上那盒迎客松牌香烟,取出一支丢在江正华面前的茶几上,然后自己点了一支,没有再发言,而江正华却越说越激动。
现在有些人所奉行的一套人生哲学,完全就是赤裸裸有钱就是老大。有权也等于有钱。在位时利用手里的权千方百计地捞钱,千方百计地为个人捞取好处,机关算尽,穷凶极恶,就像一个饿死的鬼,连吃块骨头都不吐渣儿,也不怕被卡死被撑死!企业改制本来是件好事。结果怎么样?有一大部分钱却改进了奸商和贪官的腰包里,造成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真令人痛心哪。结果呢?垮台了,变得一文不值。贪官虽然倒下了,身后留下的是垮塌的桥、坑凹的路和裂了墙的楼。老百姓却被坑苦了。
“那又怎么样呢?地球还不是照常转。”
“我就是看不惯现今官场上这些大大小小贪官的嘴脸。会上一套,会下一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胆大包天,视国法党纪如同儿戏。中央三令五申不准干的事,他们照样敢干。惩罚了那么多的腐败分子,他们仍然置若罔闻。他们好像什么都不怕,就是唯恐共产党人的执政地位不垮。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天下迟早要毁在这些人的手中。”江正华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高:
“老江头,莫急……莫急……社会生活的本身,就是一个大舞台,人人都是一个演员。正面角色也好,反面角色也好,大家都只是一个角色。”石维民笑眯眯地插了几句。
江正华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子,继续义愤填膺地说道:“目前社会呈现出了一种现象,就是一切围绕一个钱字。官场的腐败现象:权钱交易。商场的欺诈现象:一切为了钱。随之而来的情人现象、包租女现象、卖淫嫖娼现象、吸毒贩毒现象、赌博现象、杀手现象,就像一颗颗毒瘤一样爬上了社会的肌体,真是不堪目睹啊。”
“老江头啊,社会改革的本身,就是一个阵痛的过程。阵痛的过程中出现的这些现象,虽说反常却也是一种正常现象。对这些现象,确实需要正视它,并依靠不断完善的法治来解决它。但同时,我们也同样需要认清社会的主流和本质。整个社会在不断前进,不断进步,不断发展。这些现象在整个社会发展的滚滚洪流中,充其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