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段官话。但今天在这样一种场合里,石维民的这段官话却让在场的群众听进去了。没有嘈杂,没有喧哗。
“今天我借这个机会向大家承诺,向全市人民承诺:今后市政府所有的机关,所有的公务人员,将进一步改进作风,端正态度,摆正位置,深入群众,体察民情,及时解决好大家存在的困难和问题,为大家服好务。我们诚恳地欢迎大家的批评和监督。今后谁要再胆敢置群众的利益而不顾,谁要胆敢侵害群众的利益,我们就请他‘下地狱’!如果哪个当官的胆敢不为民作主,我们就请他回家刨红薯!再次谢谢大家。”
全场寂静,突然间又爆发出一片更加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的掌声盖满市政府大院,跃入天空,传向泰平一万三千平方公里的土地。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来到了现场,摄像和摄影的灯光不停地闪烁。上访群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院内葱绿的树木和竞开的花儿也似露出了更加欢快和娇媚的笑容。年轻的石维民面带欣慰的笑容,又仰首望了望政府办公楼大门上悬挂着的那块国徽,那国徽突然显得更加庄严和崇高。
第006章 温馨港湾
石维民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哦,真快,十二点一刻。该回家了。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赶紧合上笔记本连同办公桌上的那份红头子文件一起塞进手提包,夹进胳膊就匆匆忙忙下了楼。
这时,也只有这时,他突然想起,他今天中午回家,日子并不好过。
果然,刚推开门就看见林家珍正瞪着双眼坐在沙发上。他知道另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石头,你还要不要命?”
果然,林家珍柳眉倒树,一脸愠怒。
石维民赶紧陪着笑脸解释没有按时吃药的原因,但他不敢提起去医院时犯病的事。做人不应该说假话,但有时又不得不说点应景的假话。石维民心想,林家珍就在他早上去的那家医院上班,虽然别人并不知道她就是副市长的老婆,但如果她知道自己就在医院里犯了病,既不作检查又不作治疗,那会有你的什么好果子吃?最后还是那句“一大早就陪省上领导检查工作去了,没顾得上吃药”起了一点作用,林家珍笑了一下,“就你忙。”
“见不得,又离不得!”
林家珍哭笑不得,恨恨地啐道:“鬼才离不得你!”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石维民喝了一口热茶,走进饭厅擦了一把脸,见饭桌上已摆好两菜一汤和两套碗筷,端起汤碗就喝。
“不许喝汤!”
石维民一怔,抬头见林家珍已从厨房里端了一大碗中药站在身边。
“我饿坏了,能不能吃饭再喝药?”
“不行!”林家珍非常果断并且点动了真格:当面监督喝药,不喝完不准吃饭,下午不准出门!直灌得石维民苦口难言,林家珍见丈夫咕喽咕喽就喝光了中药,虽有满肚子的牢骚,这时也算是将那满肚子准备好的气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稍歇了两分钟两人开始吃饭。这顿饭石维民吃得最开心,因为女儿来过电话,尽管他并没有亲自接过她的电话,但每当林家珍眉飞色舞地为女子当传话筒时,石维民依然是最感开心,感觉心爱的女儿就在身边,同自己亲口说话一样。
“今天中午我要睡一会。”石维民放下碗筷说。
“耶?石头今天真乖。”林家珍好看的脸上顿时堆满了开心的笑容。
“你睡哪里?”
“你别管我,你快去休息,一会儿又要上班了。”
“你也早点睡,昨天上了夜班。”
“知道。”
石维民没有午休的习惯,他的生活没有规律。但今天中午他却破例早早地上了床。林家珍洗拾完厨房,也钻进被窝,一双手紧紧搂着丈夫的后背,一双冰凉的脚也伸进他的两腿之间。嘴里呢喃了一句:“石头,你睡着了?”石维民没有动,林家珍微笑了一下,又将脸紧贴在丈夫的后脑。这是她的依靠,她最乐意的睡姿。她闭上眼,真的想睡了。
额上被滚烫的唇轻轻地滋润了一下,接着丰润的胳膊,还有那对丰满的乳房倍感亲切的被轻缓地电击了几下。林家珍知道石头已侧过身来,但她仍只是微笑着闭着双眼,两片青春而富有性感的唇早已与那张仍残留着烟草味的嘴吧粘连了,断续地发出了咂咂声。一只大手不安份地开始在下面游动,其实在这之前,那里已早就是汪注一片了。他翻身上来了。他真像一块大石头,挺沉。但她那娇巧的身躯却向往和乐意他的有力的冲击……
夫妻功课就在这样静悄悄地圆满完成,带着快乐的微笑,林家珍入眠了。
石维民依然没有睡意,两眼盯着天花板,想着他的心思。
“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坑头。”石卫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所看的描写战争题材长篇小说上的这句话,哪本书?他记不清了。他又想起了已经去世的爷爷,还有至今仍在乡下生活的父亲。
听父亲说,爷爷读过几天书,战争年代当过游击队队员,算是老革命了。解放后本来可以做官的,他错过了几次机会,调他到外地不愿去,听说他舍不得家里那五亩田,还有奶奶、父亲他们。他一辈子只在村里当了几十年的村支书,连个乡官都没当过一天。但他一辈子活得很快乐,他不羨慕那几个当了县官、市官的战友,他说他们太操心,生活太累。
父亲没有经历过战争,但父亲的思想却比爷爷活跃。他读完了小学,当了几年兵,复员回乡又当了几年民兵连长,然后就在村小学里教了几十年书直到退休。说他比爷爷思想活跃,是因为他脑子里有个“官”的概念,有时还分明流露出一种羡慕的感觉。他曾对自己谈起过年轻时与县长握过手的事,那时他就知道当县长有小汽车坐了。
当年乡下刚修公路,那天县长下乡来了,是坐了一部吉普车来的。路不太好,吉普车蓬布上布满了厚厚的一层黄土,就停在村口。那时乡下人都没见过小车,乡亲们稀罕,围着车子转,许多小娃儿更是以摸过车子感到自豪。因为父亲是村里民兵连长,县长检查战备工作自然就与他握过手,还坐了三公里路的小车呢。在父亲的潜意识里希望儿子们能好好读书,长大有出息,最好能当个官,无论军官也行,地方官也好。
“当官有什么好,还不如当个农民自在。”这是石维民从政后的真实感受。
石维民自问了两句:自己呢?自己是什么?
然后他回答: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从小就在农村长大,对农村的田园生活太熟悉也非常热爱,我永远都是一个农民的儿子。
目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天天在家吃上三餐,哪怕三餐都是咸菜下稀饭。
“当官有车坐,至少还节约了伙食费。”下县做县委书记,当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他独自笑过一次。那笑很苦涩。官场应酬太多,想推都推不掉。为上为下,左右必须逢源。有时那饭不想吃你不得不吃,那酒实在不想喝,但你不得不喝。还有更多更多的烦恼……
自己如今已成为老家那些做父母的教育孩子好好读书的样榜了。可当官究竟有什么好?还不如过着爷爷、父亲那种平静自在的田园生话。
“圈子外的想进来,圈子里想出去。”
石维民笑了一下。当官的有时不但要亏欠自己,而见还要亏欠家人。他侧过脸,望了望已经熟睡的林家贞,心里突然生出一阵惭愧来。
石维民一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子,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盯了一眼:该上班了。
从家属院到市政府办公大院只穿过一条街,步行只要十分钟,无须坐车。石维民轻手轻脚下了床,搓了一把冷水脸,夹着文件包上了路,两点二十分进入了市政府大院……
市政府大院的花园里,到处充满着春天的勃勃朝气。分布在大院周围的六棵古老撑天的巨大榕树,枝叶茂盛,油油苍翠。长方形大草坪设计得非常精巧,上面长满了碧绿的绒草。古香古色的曲幽长廊上,爬满了树翠绿的枝蔓。逶迤弯曲的小径两旁的茉莉花,枝枝花和玫瑰花,香气扑鼻,艳丽夺目,引来许多彩蝶和蜻蜒展翅飞舞着。上午被上访群众惊走的一群群麻雀和小鸟,这会儿又重新栖落在枝头,嬉闹着,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
石维民无心欣赏大院这一幅春天的美丽图画,脑海里依然翻滚着上午的经历……
围堵市政府大门的群众离开后,石维民找罗林森谈了一次话,虽然他心存抵触情绪,但表面上还是同意了石维民的处理意见,决定下午由市政府办公室牵头,召开一次人和安居工程综合协调会议。
石维民低着头,心事重重大步奔向三号附楼的会议室。本来这样的会他完全可以不参加,关于重点工程和旧城改造这一块由罗林森负责。但人和安居工程拆迁补偿问题久拖未决,直至发生打伤拆迁户的恶性案件和围堵市政府大门的事件,而且在这之前拆迁户还一份诉状告到了朱省长那里,事态严重,不得不让他违反了一次游戏规则,包揽一下不该插手的工作。“老卫呀,老卫,如果你没走就好了。”石维民又想起了卫民生。
卫民生是从省政府机关调过来的,过去曾在北京上挂工作过几年,这次到中央党校学习,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跑一下项目和资金。卫市长走后,自己忙是忙点,心里比较踏实。整个市政府工作运行的有条不紊,忙而不乱,也算比较正常。就是重点工程这一块,老是要冒点问题出来:老罗哪,老罗,你到底怎么搞的?老卫才走,朱省长刚来,就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你让我如何在他们面前交待?石维民气愤起来。
第007章 锋芒初试
石维民进入官场后最讨厌两件事:一是上镜头。二是开长会。无论是任县委书记还是任副市长,他的上镜率最低,他不愿太多在报纸、电视上露面。至于开会,凡是由他主持或由他主讲的会就最短。都说机关办事效率低,为什么低?很多人力、精力都大量耗费在文山会海之中了。但石维民心里也明白,今天下午这个会不可能太短,这是直接解决社会矛盾,直接解决群众切身利益的会,是个务实的会。安居工程拆迁居民补偿费过低,本来是个简单的问题,但现在已经人为的复杂化了。如何解决?意见不可能很快统一,争论也会再所难免。
石维民赶到会议室,各部门的领导已经到齐。石维民与大家招呼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首席。会议由罗林森主持。他简单地介绍了人和安居工程的准备工作情况,特别强调这个协调会就是要统一思想,统一口径,统一补偿标准,统一行动地做好拆迁工作,确保拆迁户按期搬迁,确保工程的顺利施工。接着会议开始讨论。
贺长生扼要汇报了工程资金筹措,工程竞投标和拆迁进展情况:省上补助的资金已全部到位,建行贷款资金基本落实,自筹资金虽然缺口大,但到工程峻工时卖出多修的两幢住宅楼应该不是个问题。竞投标工作按照程序进展顺利,大华公司以绝对的优势中标。目前的问题是,大华公司自二月中旬进场至今已一个月,住户搬迁不到三分之一,尚有近八十多个住户以补偿费过低为由拒绝搬迁,致使拆迁工作进展缓慢,严重影响了工程进度。这是一种严重的目无法纪,目无政府的行为,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罗林森说,建委、房管局和拆迁办已协助大华公司对拒绝搬迁的居民做了大量解释工作,收效甚微,只有一小部份拆迁户同意近期搬迁。这些搬迁户不但砸坏了大华公司好几台施工车辆,今天上午还竟然组织了妇幼老少一百多人围堵市政府大门达两小时之久。我们根据市委吴书记的指示,先进行了耐心细致的疏导工作,后来郑市长又赶到现场亲自做了工作才陆续散去。但这些拆迁户仍然坚持说,如果不修改补偿标准,将坚决拒绝搬迁。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这件事究竟如何处理?
罗林森偏过头瞟了一下石维民,端起那只高档玉石茶杯喝水。
石维民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间或喝水间或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他心存疑问:为什么这两个人发言,都只字不提大华公司补偿标准是否过低的问题?也只字不提拆迁户被打伤的事?
沉静,会场出现了长久的沉静。
“我谈点个人的看法……”
秦正联见罗林森皱起眉头,停顿了一下。
“秦秘书长,说吧!”石维民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石维民来泰平时间不长,但对位曾在部队当过侦察兵的秦正联印象不错。他思衬:这人精明强干,处事果断,联系重点工程和城市建设后,与罗林森接触多,关系应该密切。但罗林森似乎对他不感冒,几次冲突都明显地偏袒着贺长生。这是为什么?
“好,我说。”
秦正联谈了自己的看法:改造旧东城,启动人和安居工程,确实是一件利市福民的大好事。旧东城位居我市城区的上半城,这里的居民绝大多数是过去亏损小企业的工人,而今这些小企业均已改制,卖的卖了,被兼并的兼并了,绝大多数人下了岗,生活困难,他们属于我市的弱势群体。这一带的住宅房都是五六十年代兴建的,既低矮又破烂。同时街道狭窄,坑凹不平,却位于林泰公路和安长公路的交汇口,经常造成交通堵塞,已成为我市东大门交通的制约瓶胫,严重影响了我市对外形象。市委和市政府下决心改造人和街,启动安居工程,非常正确非常及时,全市人民都高兴……
“小秦,你说实质性问题。”罗林森打断了秦正联的发言。
“罗市长,马上就谈实质问题。我认为安居工程的拆迁矛盾,焦点是补偿标准过低。责任不在人和街的拆迁户……”
“那你认为责任在哪里?”贺长生突然大声发问。
“责任在市政府!”秦正联的声音也大了。
“市政府有什么责任?”罗林森嘭一声拍了一下会议桌。
“还是让秦正联把话说完吧。”石维民说。
秦正联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