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锐小他两岁,十八岁与二夫人拜堂成亲。而那时的萧错已是声名远扬的悍将,加之俊美无俦,想嫁他的女子、想与他结亲的门第比比皆是,他一概回绝。
“那时候——”萧错回想一下,“已无战事,而杀伐未止,险象环生。我乐在其中,但不确定能否幸免于难,便无娶妻的心思。”
“你是担心自己出事,误了别人的一生。”
“只是不想平添一份牵绊。”这方面,他没必要让她对自己高看一眼。自认没资格成家的时候,便只是置身事外,没想过那么多。
“哦。”裴羽抬脸看着他,欲言又止,眼中有着担心。
萧错对她牵唇一笑,“如今已安稳下来,放心。”
裴羽唇畔绽放出愉悦的笑容,单纯澄澈的目光变得温柔似水,“我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只是担心你。以往你一些事,叫人听着都会心惊肉跳,可到底离你太远,不过是钦佩或畏惧你,眼下又是不同。”
萧错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语声柔和,“有何不同?”
“眼下已经是夫妻,之于你,不再是不相干的人。”不会再有畏惧,钦佩变成了设身处地着想之后的担忧、后怕。
“明白。”萧错敛目凝视着她的容颜。面若桃花,唇如点绛,齿如含贝。以往她自然也是这般悦目的容貌,只是到今日才在他眼里鲜活动人起来。
裴羽唇畔笑意加深。这时候,厅堂里自鸣钟报时的声音传入寝室,她敛目默数着。
竟已是子时。
他还要早起去上大早朝呢,自己却在无意间折腾他许久。
裴羽很是不安,“睡吧?”
“好。”
“那……”裴羽转头看向里侧。
萧错放开她的手,松松环住她,“今晚就这么睡。”她回去睡仍是不老实的话,还是会找过来,那就不如维持现状。
裴羽有点儿紧张,嗫嚅地道:“我要是再闹腾呢?”
“没事。”
“那,好吧。”她不能因此心安理得,阖了眼睑,身形不自主地僵硬起来。
萧错转身歇了灯,转回身来,再度将她揽入怀里,轻抚着她的背,“紧张什么?睡吧。”
“嗯。”在这时候,黑暗带给裴羽的是放松。
他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匀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太久的疏离之后,忽然就这样亲近了。缘何而起?是了,他说是跟她学的。
裴羽脑海浮现他昳丽的眉宇、噙着浅淡笑意的唇。若在梦中抱过他、抚过他的容颜,亦不足为奇。
但那是怎样的感受呢?完全不记得。
真可惜。
他一直轻抚着她的背,不同于先前有意为之的戏谑,给她心安、温暖的感觉。
裴羽慢慢堕入梦乡。
正如她说的,一时半会儿改不掉睡相差的毛病。
她睡得很香甜。
萧错比较辛苦,但是心里早就有准备,火气与不耐烦全无,亦不会因为她无意间的举动想到别处去。
她掀被子,他就给她盖好;她要翻身往外跑,他就用手臂把她圈住;她往他怀里拱、抱着他,他就随她去,横竖自己也不吃亏。
之前他不以为自己能够入睡,后来居然也睡着了。寅时之前,出于习惯醒来,该起身去上大早朝了。意识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与裴羽的情形很是——亲密。
他一臂揽着她身形,她一臂松松地勾着他肩颈。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小脑瓜到了他枕上,和他面对面,呼吸相闻。
她睡着的时候,比谁都自来熟。
萧错离她再近一些,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裴羽微微躲闪,手臂改为搂住他颈部。
更亲近了一些。
萧错觉得有趣,唇角缓缓上扬,笑意渐浓,在昏暗的光线中,凝着她弧度优美的唇。
到底是什么都没做——没时间享受这般的好光景。
他动作轻缓地移开她的手臂,把自己盖着的半边被子移到两人中间,随后起身。
自鸣钟响了。
他听到厅堂的门被人推开,似是周妈妈的脚步声。果然,片刻之后,他听到周妈妈的低声申斥、值夜的半夜懵懂的语声。
很快,半夏到了屏风外,用带着睡意地语声小心翼翼地道:“侯爷,该起身了。”
“知道了。”萧错应声的时候,已走向通往东面耳房的房门,去洗漱。
周妈妈走进来,点亮羊角宫灯,想唤醒夫人,起来服侍侯爷洗漱、用饭,别像以前似的,侯爷都出门了,夫人还在呼呼大睡。本意如此,看到的情形却让她一颗心悬了起来。
床上两套被褥,也就是说,侯爷与夫人同床而眠。
她探身去摸了摸里侧的被褥,毫无温度,根本是没人睡过的样子。
睡到一床被子里了,如此亲密,那……
以前侯爷不是特别克制么?最初知道裴家老太爷没多少时日了,新婚夜都不曾碰过夫人,怎么忽然就跟夫人这般亲近了?
夫人还在孝期,若是跟侯爷圆房的话,万一凑巧有了喜脉可怎么办?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让人暗地里说三道四、戳脊梁骨?过来人都晓得,人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可要是在这时期情不自禁,可真是要了命了。
思及此,周妈妈脸色都变了,伸手推裴羽,“夫人,夫人,快醒醒!”
裴羽抬手拂开周妈妈的手,蹙眉咕哝一声。
周妈妈这会儿心焦不已,哪里顾得上惊扰裴羽的美梦,加大力道推醒了她。
裴羽没好气地醒来,见周妈妈站在床前,愣怔片刻,才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侯爷出门了?”
“去洗漱了。夫人,请恕奴婢造次。”周妈妈压低声音询问,“您昨晚跟侯爷……没圆房吧?”
“没有啊。”裴羽稀里糊涂地答完,才有些不悦,“你管的也太多了。”
周妈妈松了口气,解释道:“奴婢知道,不该过问这些,可您得记得,眼下还在孝期,千万别闹出笑话才是啊。”
裴羽压下那份不自在,道:“就算我不知轻重,侯爷也不会乱来的。”
“可你们……”一夜的功夫,就睡到一个被窝了,谁敢担保什么时候克制不住?——周妈妈咽下了这些话,“今日无事,日后呢?”
裴羽很有些无奈,垂了眼睑,被子里的手缓缓游移,感受着萧错留下来的温度。
周妈妈却因为她的沉默想到了别处去,险些急得团团转。思忖片刻,她建议道:“夫人,您给侯爷收个通房吧?这样一来,您既能将侯爷留在房里,又能避免不必要的枝节……”
“胡说什么呢?”裴羽生气了,呼一下坐起来,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侯爷不是那样的人,不准你这样说他。你这是在作践他的品行,记住了,下不为例。”她听得出,周妈妈认准了这是萧错的不克制,可事情哪里是那样?
“夫人千万别生气。”周妈妈退后两步,屈膝行礼,“奴婢真的是为您着想……”
话未说完,裴羽和周妈妈听到了萧错的轻咳声,俱是一愣。
萧错缓步走到床榻前。
周妈妈吓得不轻,不明白他怎么这么快就洗漱完了。
“下去。”萧错吩咐周妈妈,语气没有任何情绪。
“是。”周妈妈行礼退下。
裴羽凝望着萧错,不知他听到了多少,若是全都听到,他会作何感想?若是认同的话,再好不过。若是反感的话……那就是眼下并不确定只想跟她厮守。而那是她不能接受的。
萧错凝视着还来不及收敛起不悦的小妻子,心里的笑意、暖意纠缠不清。
“你听到了?”裴羽低下头去,抚着湖色被面,“反正我就是那么想的,不准你收通房妾室什么的。”这事情很重要,她应该跟他说清楚。
“不准?”她能态度坚决甚至近乎霸道地表明心意,之于萧错,是一个意外。他的笑意蔓延到了眼底、唇畔。
“……”裴羽不由得反思,不准二字用得似乎不妥,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女子不该有这种不容置疑的言辞。但是,她就是那么想的,而且不会改变。“就是不准,你看着办吧。”她小声道。大不了就是他生气,然后和离或是休了她,认了。喜欢的东西,在她是决不能与别人分享的,不然,宁可不要。
萧错到了她近前,抬手托起她的脸,“又没做错,紧张什么?”
裴羽先是讶然,随即便是满眼惊喜,“你是说,这辈子只要我一个人陪着你,是么?”
萧错颔首一笑,“嗯。清净。”
“……”裴羽立刻鼓起了小腮帮,气他煞风景,一句哄她的话也不肯说。
也不知她是怎么回事,人前都是落落大方的做派,面对他的时候不是紧张就是闹小脾气。但是,萧错不得不承认,她不高兴的小模样煞是可爱。
他抬手蒙住她含着火气的大眼睛。
她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纤长的睫毛慌乱地忽闪着。
他的唇落在她唇上,之后,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起身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到此刻终于如愿。
他并没有钳制住她,可她却似被施了定身术,完全僵住,动弹不得。
萧错与她拉开距离,收回手,轻拍一下她的额头,“我去用饭。”
“……哦。”裴羽费力地应声。
萧错转到炕桌前,收拾起书册账册,等会儿要交给小厮带回外院。
裴羽抬手抚着自己的唇,讷讷地道:“这个……总不是跟我学的吧?”
☆、第005章
005
萧错无声地笑了笑,没接话,径自转过屏风,到西次间用饭。
裴羽拥着锦被躺回到床上,想着应该起身陪他用饭,最终放下了这念头。等她穿戴洗漱完毕,他已经用完饭出门了。况且,她此刻定是脸红红,下人见了,少不得胡乱揣测。
她翻身向里,怀着纷乱的情绪,再度入睡。
卯时,裴羽如常醒来,这是早已养成的习惯。
周妈妈进门来,讪讪地笑着,服侍裴羽穿戴洗漱。帮裴羽梳妆的时候,她惴惴不安地道:“侯爷出门之前,可曾说过什么?”
“没。”裴羽看着镜中的自己,岔开话题,“绾高髻就好。”
“是。奴婢晓得。”周妈妈的手利落地忙碌着,过一会儿,小声地道,“今日要不要请夫人过来一趟?”
裴羽视线上移,凝视着周妈妈,慢条斯理地道:“娘亲今日本就要来。”
“是么?那太好了。”
裴羽语速更慢:“好什么?”
“到时候您与夫人说说体己话,请她帮您拿个主意。”
裴羽垂眸思忖片刻,道:“当初你能做陪房,随着我到了萧府,是因为你与奶娘交情匪浅。那时候,奶娘说你勤勉踏实,可今日看起来,你也只勤勉这一点可取之处。我房里的事,轮不到你置喙。你若是觉着当差辛苦,便早些去别院容养,另谋高就我也不拦着。”
“夫人!”周妈妈听得心头一惊,慌张地后退两步,跪倒在地,“夫人恕罪,是奴婢僭越了,您怎样惩戒都好,只求您别让奴婢离开萧府,奴婢还想继续服侍您……”
“没有下次。”裴羽端坐不动,“这两日将手边的事放一放,好生斟酌到底该如何当差。下去吧,唤半夏进来。”
“是。”周妈妈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裴羽蹙了蹙眉,缓缓吁出一口气。
她与萧错疏离相待的时候,周妈妈着急;眼下拉近了距离,周妈妈仍是着急。这是因为自己年纪小的缘故,周妈妈平日总是把她当不明事的小孩子,凡事都要操心,管得越来越宽。
别的事情上,她乐得如此,有个面面俱到的人帮忙张罗,不知省多少心力,但是夫妻之间的事,她不允许任何人干涉。
但愿周妈妈引以为戒,再无下次,不然的话,萧错就容不得。他不是凡事当面计较的人,一点情绪都看不出,但等到他发话处置的时候,周妈妈搭上半条命都不稀奇。府里的下人都说,别人是事不过三,侯爷是只允许人犯两次错,并且没有出言警告的闲情。
半夏走进来,将裴羽的头发散开,重新梳理,绾了高髻,嘴里不安地道:“奴婢早间睡得沉,是周妈妈唤醒的,真是该罚。”
裴羽笑了笑,“没事,日后警醒些就好。”这事情怨不得半夏,谁叫萧错回来的时候很少呢?她和丫鬟们没法子养成摸黑起身的习惯。
半夏脆生生称是。
用过早膳,裴羽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去了前面理事的正厅。
雨后的天空晴明高远,含着桂花香气的空气清新湿润,让她愈发神清气爽。到了正厅,听管事们循序上前禀明诸事的时候,一直和颜悦色。
内宅的事,没完没了,但是一年到头也没几件大事。主持中馈,是个需要耐心的差事,且要做好几十年如一日的准备。
裴羽目前乐在其中。
萧府比起裴府,最大的一个好处是下人畏惧萧错如虎,估摸着梦游的时候都会遵从他的吩咐——他发过话,要管事们帮衬她,便从不曾有人给她添堵。
这样的情形,仍旧可以找到不少乐趣,例如怎样的事情会让一些管事跳脚掐架,怎样的事情会让一些管事方寸大乱。
昨日积压了一些事情,裴羽今日逗留在正厅的时间便久了一些,回房时将近正午。
下午,裴夫人过来了,穿廊过院,进到萧府正房。
闻讯后就等在廊下的裴羽笑盈盈迎上前去,“娘。”
裴夫人携了女儿的手,一面走一面说道:“给你带来一些衣料、首饰,还有几样零嘴儿,是你爹爹吩咐人去东大街买回来的。”
“看你们,分明是还把我当小孩子。”裴羽笑道,“我什么都不缺。”
裴夫人神色间透着宠溺,“到何时,在我们眼里也是孩子。”
母女两个进到室内,到宴息室落座。
木香、半夏奉上茶点,随后一如以往,退到门外候着,让母女两个心无旁骛地说体己话。
裴夫人关切地打量着女儿的容色。
裴羽身着湖色褙子,白色挑线裙子,眸子熠熠生辉,唇色红润。
裴夫人欣慰地笑了,“气色越来越好了,可是日子舒心之故?”
“是啊。”裴羽坐到裴夫人身边,亲昵地挽住母亲的手臂,“衣食住行都没得挑剔。”
“这一点,是姑爷的好处。”裴夫人满意地笑了笑,又道,“听说他近来清闲许多,没再每日歇在外书房吧?”
裴羽想了想,笑道:“他答应我了,得空就会回房来。我是担心总不相见的话,迟早连他的样子都忘记。”
裴夫人笑起来,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那你可要记住,一言一行都要有个分寸,别闹孩子脾气。”
裴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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