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努察反问,“那不也是你的愿望吗?”
维琴秋飞快反驳回去,“难道你是我的圣诞老人吗?”
莱努察脸色稍稍一阵发青,随即镇定下来,冷笑,“给欧金纽一个移情的玩具,不好吗?”
“明白了。”维琴秋拍拍手,“分散注意力……离间兄弟顺便离间父子,高明。”刑塔师匠同自家儿子隔阂太深,于是不知不觉间,他亲手替德拉加培植出了个同样天才的对手……
“这个很高明。”维琴秋钦佩地说,“确实很高明,不过我说,莱加,你是不是阵线布得太长了点儿?就算你算计蛇狩师年幼固执,挑唆他杀了苔丝梦娜,是为了妒忌。你陷害德拉加,为什么?”他一拍膝盖,“没错,炭粉、硝石和硫磺,耶雷米亚以为是德拉加偷去的,其实是你偷的吧?”
偷了那年轻哥哥的备品,再放在那惊慌失措的六岁孩子恰好看得见的地方……
“他本来应该是我儿子。”莱努察沉沉地说,“既不该管那家伙叫哥哥,更不应该叫欧金纽父亲。”
维琴秋干脆利落地回答,“呸。”
莱努察怒目而视,他却丝毫不受干扰,“最后一个问题。”他浅笑着问,“菲奥多尔骗德拉加去沼泽里抓蜥蜴——那么,那个时候,是你带耶雷米亚去了沼泽吗?喂,我说,这个就不好玩了。你想做德拉加的父亲?有看着自己儿子沉进沼泽里的爹吗?”
莱努察张了一下嘴,仿佛想努力多说些什么,却没有出声,半晌只是冷笑了一声,“燕子哨。”
维琴秋又是一拍巴掌,“明白。”他兴高采烈,“这就全合上了。”他不歇气地说,“你知道埃米尔肯定一直跟着德拉加,所以他不会死,你也知道耶雷米亚听得见蛇群的声音,所以不会去救德拉加,可这正好让德拉加以为耶雷米亚对他见死不救,高明——真高明!”
莱努察看着他那张容光焕发的快乐脸孔,忍不住冷笑,“你还能指望谁?萧家那小孩子和他的小情人吗?”他笑出声来,“阿尔比纳带人去药塔迎接他们了。没错,他是个小天才,格拉齐安也是,和他哥哥一样……对,还有德拉加,真是难得的孩子们。跟你一样难得,这么年轻就那样j□j。”
维琴秋抗议,“喂喂。”他想一想,大笑,“总比意淫人家老婆好些吧?”
莱努察变色,过一刻终于按捺下来,轻声笑了笑,“管好你自己吧,尊主大人。”他看向桌上的药方,耸了耸肩,“还需要考虑一下?”
维琴秋叹了口气,拍拍萧未瀛,“亲爱的,坐里面些。”他和萧未瀛换了个位置,舒舒服服靠进离莱努察近些的沙发里,抬眼凝视对方,“喂,莱加,你想知道我会怎么评价你这次篡位计划吗?”
萧撄城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屏幕,他闻到熟悉香水味,仍是那近乎佻达的小雏菊,和这女人的身份气质几乎完全不符,却又似乎有种固执的相得益彰。
塞尔玛林格伦慢慢在他身边坐下,窈窕挺拔身材依旧衬得起PRADA的几何印花裹身裙,小腹平坦,双腿修长,腰肢依旧纤细可人,只看背影的话,谁都会以为她只有二十岁。但局里没人会犯这种风流错误,那头柔软闪光的白发是她从未被错认过的注册标记。
“奥尔丁,”她轻声问,“你生气了吗?”
萧撄城没有动,亦没有看她,“您只有两天时间。”他回答的声音平板而干脆,“确切地说,是您最多只有两天时间。最早今晚,最迟星期一,所有人都会发觉事情不对。”
北海公爵长子夫妇双双失踪,那是瞒得住的吗?
塞尔玛微笑,“不需要那么久。”她想了想,“事情解决与否,我都不需要那么久。”
萧撄城终于动了一下,“您想要干什么?”他很晓得这位国安局高级情报主管同自家的纠缠,但之前事情似乎并没显得如此复杂,事实上,一直以来他都努力视塞尔玛林格伦作一位普通女性长辈。毕竟在军方圈子里,一个被传说同你家族中的男性长辈有过私情的女人——且身居高位——那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回事。
塞尔玛的声音依旧很轻,“你为什么始终不肯来我这里呢,奥尔丁?”
萧撄城点点头,“您知道的。”冠冕堂皇地说,萧…诺西阿氏只在军籍,不会逾越干预政府,私底里——我家不肯对您下注,这不是很明白的吗?
无论二十年前,抑或如今。
他轻叹了口气,“My Lady。”声音里微微渗透一丝容忍,“抱歉,我做不了您的骑士。”
“你二叔总是那样叫我。”她停顿了一下,“可是他究竟了解什么呢?他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离开了。”
萧撄城直视她,“那可不是我听说的版本。”
塞尔玛视若无闻,“你和你父亲一个样儿。除了家族,没有自己。”
对萧撄城来说,这绝对算不上赞许,更不符合事实。不过人在屋檐下,他也并不是个不识时务的年轻人,于是知趣地没有反驳。事实上,眼前屏幕里的人就足够他时刻不敢忘记忍让了。
那是亚尔赛特。坐在不知何处的密室里,她的姿容活生生地呈现在等身屏幕上,萧撄城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太多,至少妻子现在尚且安全,不是么?他很镇静,镇静到了甚至没有问一声“她在哪儿?”那显然让塞尔玛林格伦十分满意。
他低声说:“萧…诺西阿氏只从戎,不从政。”
“骗人。”塞尔玛微笑,“这话只好去骗小孩子。奥尔丁,这也是你跟我说话的方式吗?”
萧撄城闭上了嘴。他从小就认得这个女人,那也许有点奇怪,但北海萧氏从来没有同国家机器一刀两断的高风亮节,也没有那个必要。何况这位被私下称作“白女巫”的情报总管又是局里举足轻重的角色。萧未晏和萧未瀛兄弟同她相识多年,始终没有断了联系。
但那实在不能作为自己被扣留在此处的原因。萧撄城按捺着怒意,脸上一丝不带出来。他是自愿被带到这儿的,原因只有一个——亚尔赛特。他情知自己这决策违背了家族一贯教养准则——逢人威胁,决不可贸然听从。
按理说,碰上这种局势,他该做的是立刻自保,再集中家族力量应对,无论如何,对方既然要跟你谈条件,总不会杀了你老婆——他相信不管父亲还是二叔,绝对会给出这种判断,并且把他骂个狗血喷头。
可……那是亚尔赛特。
“您想要什么?”他低声问,“您明明知道,萧家不受人威胁。”
塞尔玛笑了,“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萧撄城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放心,我不会强行要求你加入国安局的。之前我就没有为难你,现在又怎么会。”
她抚摸了一下萧撄城的肩,柔软手指弹琴似的扣动着他的脖颈,“不过,我的确想问你家要点儿什么。”
萧撄虹软塌塌趴在格拉齐安背上,勾着他的脖子叹气,德拉加看不过去,轻声说:“我来背他。”
格拉齐安没有作声,萧撄虹却笑了笑,“不,”他懒洋洋地拒绝,拍了拍格拉齐安的脖子,“这家伙会咬我。”
德拉加的脸顿时白了又红,半晌说不出话。三个人慢腾腾挪到塔底,迎面被卓根提斯拦住,德拉加皱眉,对领头的人微微行了一礼,“阿尔比纳大人。”
刑塔御使,为何同龙牙会搅在一起?
阿尔比纳微笑,“来接各位。”
萧撄虹睁开眼睛,冷冰冰瞧了他一眼,从格拉齐安背上拖拖拉拉爬了下来,“几步的路,你还怕我们死在半路上吗?”
阿尔比纳脸色一变,“勋爵大人,”他忍着气,“我是一番好意……”
萧撄虹立刻抢白回去,“你一番好意?不是维锦叫你来的吗?!”
眼看阿尔比纳变色,他置之不理,绕过他负手慢慢踱步,挨个扫视在场的卓根提斯,冰冷素白小脸绽出一丝微笑,光华清冷如蓝,“龙牙会……还有刑塔的卓根提斯,你们混在一起干嘛?开派对吗?”
他陡然回身,一指阿尔比纳,“你他妈到底想干嘛?!”
少年声线明亮凄厉,阿尔比纳禁不住后退一步,手下意识摸向腰间,萧撄虹冷笑,“无事献殷勤,放着龙牙会御使不用,维锦会叫刑塔御使来接我?一个刑塔御使,能率领龙牙会?这家里还有没有点规矩!”
他声色俱厉,面目苍白如月色下的幽灵,衬得脸上那道伤痕益发妖艳扭曲,“阿尔比纳纳埃维奥雷拉,你逾矩了!”斜斜一扫远处藏在草丛里一只麻布袋,他高声怒喝,“把那姑娘放出来!”
阿尔比纳到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
白影一闪,半缕轻烟似的散出一丝余影,格拉齐安像个白衣飘飘的鬼魂,脚尖不沾草尖地落到袋子旁。刀光一闪,弯刀背到腕后,他单手从斩开的布袋里拽出了披头散发的少女,挽在身边缓缓带到萧撄虹面前。
萧撄虹馋住少女,轻轻替她捋平长发,柔声安抚,“佩西娅,不要怕。”
少女浑身发抖,牙齿在丰满下唇上咬出了血印,努力克制着战栗,她握紧萧撄虹,“我父亲……他们带人软禁我父亲。我从窗子上缒下来……火兰馆里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抬手一指阿尔比纳,她轻声说,“我听到了,他带人来捉你们。”
萧撄虹不动声色地抱了抱她,在她耳边问,“带人封锁你家的是谁?”
“龙牙会御使……霍雷亚伊拉纳维奥雷拉。”
“哦,他啊。”萧撄虹拍拍她的肩,推给德拉加,“替我照顾佩西娅。”
德拉加又气又惊又笑,“小宝!”这口气……你想扮演救世英雄嘛?!族长被囚,火兰馆生变,你……又想干嘛?
萧撄虹冷冷瞥他一眼,立刻阻住他再说,德拉加呆呆注视他走向阿尔比纳,一瞬之间突然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双眼睛——那双墨蓝色的眼睛!瞳孔中细细的竖痕银色星芒,纤细如针,锐利如刀,狡狯如豺,妩媚如猫。
为什么……居然真的变成了这样,为什么刚刚发觉……那是蛇的眼睛!
他已经,是百分之百的羽蛇了。
格拉齐安横刀在手,挡在德拉加和佩西娅面前一动不动,德拉加轻声问,“你为什么不去帮他?”
格拉齐安没有回头,“你明白。”
德拉加微微打了个冷战。他看着萧撄虹轻盈敏捷地走向阿尔比纳,和他身后那一群卓根提斯,阿尔比纳忍无可忍,一把扯住他领口硬生生提了起来,“小子!别以为你还是什么贵重人物!你知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
双脚离地被扼在半空,少年依旧微笑,“什么日子?”
他低一下头,尖巧下颏轻轻摩挲阿尔比纳指节,“喂,说说看啊,大人?”
阿尔比纳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找死!”
德拉加惊呼一声,“小宝!”他抓住格拉齐安肩头,“格拉,你……”
“他会后悔的。”格拉齐安笃定地叹了口气,“阿尔比纳纳埃维奥雷拉,你会后悔的。”
他刚念出阿尔比纳的名字,一股温热气流混着浓重腥气扑面而来,到他那句话余音落地,佩西娅已经失声惨叫起来。德拉加一把捂住她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扭曲了脸孔。
萧撄虹轻轻跳落到地面,双手平摊,那个姿势就像从卧室的窗口跳到窗外的花园,又佻皮又轻巧地滑落在空气中。他向着格拉齐安转过脸,嫣然一笑,整张脸和迎面的衣裳已经被鲜血喷成猩红。他左手里握着一柄细长水亮的匕首,在月光里摔落一串珊瑚般血红珠子,刃锋却不沾半点血迹。
在他身后,阿尔比纳仍然呆呆站着,甚至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胸腔整个被破开,肋笼碎裂,那简单一劈带来的冲力让破损的内脏几乎全部喷溅出来,滚热鲜血熨暖了一部分空气。他看着自己的胸膛变成了一张狂呕的血盆大口,依旧完好无损的脸孔这一刻才记起惨叫,扭曲的嘴巴刚张到一半,人已经倒下。
萧撄虹的声音尖锐高亢,直逼进所有卓根提斯耳膜,“狗娘养的!没有人认得这把刀嘛!?”
有明眼的低声私语,“……耶雷米亚大人的刀。”
萧撄虹高举那柄匕首,挨个逼视过去,“我j□j们的妈!你们也配做龙牙会的卓根提斯!让一个刑塔的叛徒、贼骨头支使得像一群灰溜溜的狗!你们也配!”
有胆大的挺身而出,高声质问,“你杀了耶雷米亚大人!”
“谁他妈告诉你的!”
一句话骂得对方噎了回去,萧撄虹横刀在手,“这是谁的刀?”
“……耶雷米亚大人的。”
“他的刀在这儿,他的人就在这儿!”一脚踢开阿尔比纳的尸体,他又逼近一步,鲜血淋漓的小脸上笑容近乎狰狞,“忘了你们立过的誓,流过的血了吗?!忘了你们用命写下的盟约了嘛?!龙牙会是什么?卓根提斯是什么?都忘了吗?!”
猎神的后裔,魔法的恩宠,血的呼召,灵魂的共鸣……盯着他的眼睛,其中一个卓根提斯最先着魔似的后退一步,“……我只服膺永不回头的誓约……”
他身边的人仿佛被某种感应狠狠牵动了脊柱上的神经,也颤抖着蠕动了嘴唇,“……只尊奉最强者的命令。”
萧撄虹的怒吼打断所有人的叨念,“都他妈想起来了嘛?!”他俯身一把抓住阿尔比纳的头发,反手一刀割断了颈椎,举起头颅在空中摇晃,血水纷纷而下,洒了他满身,一头亚麻灰的柔软发丝顿时血红如火鹤花,剧毒而艳丽地怒放。他在猩红打绺的发丝间抬起了那双墨蓝色的冰冷眸子,整张脸上一瞬间仿佛只剩下那一双奇丽的眼睛。
“你们,”他低低地扫视了一圈,“我就在这儿,死亡就在这儿。你们看见了吗?”
卓根提斯们又退了一步,一刀……一刀就解决了刑塔御使,就像这孩子身上,天生就背负了死亡的力量。
药塔那依山而建的幽深伟岸尖顶刺入夜空,从提着死人头颅的血衣少年背后,升起了今晚最圆最明亮的一轮月亮。
为首的卓根提斯扑通跪了下来,继而无数单膝落地的声音,从龙牙会到刑塔,卓根提斯们纷纷跪倒,对着如雨的鲜血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