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启动车子,金正山的电话响了。他接过电话,只听“嗯”了几声挂了机。他坐进车里,启动了车子。
“若渐离今天有急事,不能来了。”他稳稳转动方向盘。“改天再见。”
“哦。”岳青平点点头。“那你送我们回去吧。”
“不用,已经预约好了的。”金正山从镜子里看一眼岳青平,“听说万宝居的火锅很有名,我还没吃过。”
“怎么不去?”
“吃火锅要的是那种氛围。人多,热闹,才能搭配火锅里的热气腾腾。”金正山苦笑起来,“一个人面对着一口火锅,发热清冷。”
、6相遇
万宝居处于繁华地段,是同城的招牌火锅馆,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万宝居前身原是一坪老式住房,几十年前,这里还是城郊,老板姓谈,世代厨师,据说祖上曾做过乾隆皇帝的御厨,他自己在中南海当了几十年厨子,退休后回到老家,将一大片老住宅装修一番,改为火锅馆子,挂名万宝居。他本是玩票性子,并不以此发财,所以定了几条规矩,来这里吃火锅,时间不超过晚上十点。人数不超过八桌,且需提前预约,非预约者恕不接待。但这些古怪的规定并没有减少万宝居的客流量,万宝居八张桌子,在规定的时间里,没有停过热气。大门两边停着各式名车,显然,来这里吃饭的,都非权即贵。
万宝居装饰得古色古香,大红的八仙桌和大红的木条凳,每张桌子间隔着盘龙浮雕的屏风,形成了半封闭式独立空间。服务员穿着布扣大褂,着布鞋,头上戴着头巾。岳青平每次来这里,总有清穿或者民国穿的错觉。她当然不是第一次来,万宝城的经理跟任之丰的关系不错,每次来这里,两人还聊上几句。不过岳青平知道任之丰不爱吃火锅,他说,这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倒,菜与菜中和,早没了原来的味道。岳青平早就没指望任之丰能与她有共同的喜好,她喜欢的就是这种菜与菜中和出来的另一种味道。不过任之丰还是带她来过好几回。她吃得多,说得多,他吃得少,说得少,再后来,岳青平不跟他来了。
桌上的火锅很快就翻滚起来。金正山将袖子挽起来,把盘子里的配菜用筷子拔进锅里。
“来,开动。”他细心地把烫好的肉片夹到岳青平的盘子里。
“谢谢师兄,我自己来。”岳青平吃起来。味道真的不错,不愧是国宴大师的馆子。
“你喜欢吃辣,口味应该属于南派一系。”金正山看岳青平辣得红红的嘴,脸也红红的,在热气中更显得娇嫩。
“师兄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岳青平后知后觉,刚才好像没说要辣的,她是喜欢辣,可怕金正山不吃,所以并没特别提出。
“想知道总能知道。”他轻轻地说。
岳青平没听仔细,正好金正山起身给她倒茶,也没再追问。
“话说,我从来不知道火锅还分南派北派。”岳青平吃得高兴,话多起来。
“以饮食差异划分,南派火锅以重庆、四川的麻辣火锅为代表,北派火锅以东北的涮羊肉和涮锅为代表。”金正山拿起另一双筷子,继续把菜推到岳青平一边。“火锅起源很早,商周时期进行祭祀或者以庆典,就要鸣钟列鼎,就是将牛肉、羊肉等食材倒放鼎中一起煮,这就是火锅的雏形。”
岳青平一边听,一边吃,偶尔插几句话,不知不觉吃了很多,额头辣出了细细的汗。她脱掉外套挂到挂勾上。
“师兄还记得贾笑笑嘛?”岳青平想起她,她说,在金正山面前,总会出现后知后觉的情况,貌似有根线被他牵着似的,看似不强势的人,却总能主导气场。
“记得。”金正山点点头,岳青平喜欢吃辣的事,不就是她告诉他的嘛。
“她摸过你的手嘛?”岳青平突然八卦起来。她记得有一天下午,贾笑笑风风火火地跑进宿舍,大声嚷嚷,我今天摸了极品帅哥的手!我不要洗手了!坐在床上看小言的钱漫漫问她,你是怎么摸到的?贾笑笑兴奋地说,我走到他面前,说,帅哥,你好,向他伸出了手。他说,同学,你好,握住了我的手。钱漫漫往床上一倒,一声长叹,主啊,来道雷电劈死这傻妞吧!
看着岳青平笑得贼兮兮的,金正山一脸无奈:“青平,你说什么呢?”
于是岳青平把这个故事讲给金正山听,实在忍不住,不由笑出声来。
任之丰和何方方两人走进万宝居的时候,听到旁边的屏风传来浅浅的笑声。他怔住了。多么熟悉的声音。他不禁慢下了脚步。
“小平也在。”何方方也听出来了,她盯着任之丰的眼睛,“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任之丰没有说话,他在想,有多久没有听到过她的笑声了?他很早就知道岳青平喜欢吃火锅,并且火锅汤一定要辣。他青年时,她还没长大。她长大后,进了大学,他出了国。一直没有机会带她来。结婚后一二年,他带她来过好几次,他自己并不怎么喜欢,主要是看她吃。她吃火锅时话特别多,家长里短,很有八卦的潜质。他心里乐翻了,但并不表露出来,假装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不动声色将烫熟的菜扒到她的面前,偶尔抬起头,看她辣得红艳的唇和越发娇嫩的脸,眼睛发亮,像只小兔子,那样子着实诱人,那时他就想,以后吃火锅,只能在他面前吃。现在,跟她吃火锅的人是谁呢?她也是和以前一样,一边吃,一边跟身边的人喋喋不休吗?他嫉妒得心都要碎了。
何方方的好心情一下子冰冻了,她以照顾任之丰一夜为由,好不容易让他陪着来吃一次火锅,居然碰到了岳青平。她看得出任之丰有些神不守舍,挽着他的胳膊走过去。
“原来是金大作家,小平也在。世界真小。”何方方笑嘻嘻地跟两位打招呼。
金正山看见是何方方和任之丰,不慌不忙放下筷子,抽出餐巾纸,递给岳青平,自己抽了一片,拭了拭嘴。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
“是啊,世界真小。”他向任之丰伸出手,“你好,金正山。”
任之丰没有动,他已认出了这个人。那天他一下飞机就直奔岳青平的住处,还没到楼下,就看见岳青平从楼里出来,走近一辆奥迪A8,给她开车门的男人戴着眼镜,温文尔雅,一身银灰的西装,显得气宇轩昂,正是眼前这个人。他们走后,他鬼使神差,做了平生最没品的一件事,拦了辆计程后跟了上去,跟随他们到了”随心”茶吧。
何方方上前一步,握住了金正山的手。“这位是我朋友任之丰,欢迎一起么?”
金正山回头看看岳青平。她显然惊到了,还没从骤然见到任之丰的现实中反应过来。此刻,她脸庞上的粉红像是天然的腮红,嘴唇辣得红红的,泛着一层水光,嘴角还挂着笑,来不及退去。眼睛水灵灵亮晶晶,像两汪湖泊。外套没穿,浅蓝的紧身毛衣裹出她修长曼妙的的身材。金正山眼睛一暗,她不知道,她的样子多么诱人,清沌中透着媚艳,媚艳中带着拘谨。
“青平,你吃饱了吗?”金正山温柔地问。
“哦,我已吃好了。”岳青平回过神来。她拿起外套穿上,“我们走吧。”
金正山点头,对何方方说道:“我们吃饱了,就不打扰了二位用餐了。”
走出大门,岳青平下意识地看着两边的车子,她的眼睛最后停在一辆车牌尾数为五个八的迈巴赫上,她认出了任之丰的车。这辆车是他们离婚前几个月买的,岳青平没坐过,但她在任家的大宅里,好几回看见何方方从车里走下来。现在,他们在一起吃火锅,任之丰还会不会还板着脸,嗯啊嗯的敷衍?应该不会了吧,他曾经亲口告诉她,他喜欢上了何方方。喜欢?真喜欢么?
岳青平幽幽叹口气,又叹口气。她不知道该如何跟金正山解释。
“那个。。。。。。”
“不好说就不要说,我早就知道任之丰是你前夫。”金正山过不得岳青平一脸为难的样子。
岳青平没想到金正山这么直白,为刚才的纠结笑了。
“你大二的时候,他来学校,当时他问大二女生宿舍,正好问的我。”金正山说道,“我不是认识贾笑笑嘛,贾笑笑又正在我面前提过你。所以他一下就问对了人。”金正山笑起来,过了会儿,金正山长叹:“任之丰真是个幸运的人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岳青平一眼。
岳青平想起来了,大二的时候,任之丰回国,在两家家长的要求下,两人举行了一个简单的订婚仪式,算是把这门亲事订下来了。一个礼拜后,任之丰又出国了。岳青平撇撇嘴,这是哪门子幸运,不是问一下就是问二下三下,总是会问到,又不是被千万彩票砸中。岳青平打量金正山,还和从前一样,表情淡定,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时他走在校园,没有人把他当老师。当时她就是被蒙的一个。
金正山将车开到乐苑小区大门口,他先下车,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再将手里的画册放到岳青平手上。
“进去吧,清儿只怕等急了。”
“嗯。”岳青平确实担心清儿,不知道那一大一小怎么样了。“你开车小心点。”
“我会的,去吧。”金正山温和说道。他看见岳青平走了,脚下的小皮靴踩上水泥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响声,在静谧的星空下,如流水叮当的音乐一般,“谢谢你,今晚我很开心。”他对着空气说,好像那个人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7诡异
岳青平走进屋里,电视机还在响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却在沙发上睡了。清儿枕在历斯然的胳膊上,历斯然的手搭在清儿的身子上。桌子上啃得七零八落的鸡块。骨头和可乐罐扔在桌子上的报纸上。沙发下两双拖鞋,一大一小,东一只西一只。岳青平将衣服挂起来,袖子朝上一挽,收拾残局。
历斯然迷迷糊糊地醒了,听到厨房里传来水响,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身上盖了一床毯子,怀里的清儿却不见了。
“平姐,你可回来了。”他走到厨房门口,“你看看,看看,都快十二点了,才回来。”
“年青人,我早就回来了。”岳青平看他一眼,“是你自己睡得太死了。”
“你回来也不叫醒我,还等着吃你的晚饭呢。”历斯然哼了一声,对于她跟金正山约会的事,他还是不舒服。
“你不是吃了嘛。”岳青平指了指垃圾桶里的啃德鸡全家桶。
“大多是清儿吃了好不好。那小子,啧啧,太能吃了!”历斯然愤愤不平地说道,“你是不是从来没带过他吃啃德鸡啊?”
“呃。”岳青平有点不好意思,真的没带他去过。她倒是经常自己买一些材料来,自己动作手,这样比较卫生。
历斯然貌似看穿了她的心事,摇摇头指责她:“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吃东西讲究的是氛围。”
岳青平有些好笑,金正山跟她讲吃火锅的氛围,眼前这小子跟她讲吃啃德鸡的氛围。“饿你个七天八天,看你还讲不讲氛围。”她没好气地嘟嚷。
“你又不是从难民窟出来的,还难饿个七天八天?”历斯然耳朵尖得很,居然听清了,“我倒是饿了一晚了,你答应给我的晚饭呢?”
“这么晚了还要吃?”
“要吃。”历斯然一付无赖相。他看着岳青平还戴着围裙,围裙上沾着洗洁精的泡泡,飞快地伸出手戳了一下,泡泡消了。他裂着嘴笑了。
岳青平瞪着他,想想,毕竟是答应了他的,可能晚上他真没吃,心软了。“太晚了吃多了不好,要不,我给你下碗面?”
“可以,但你还欠我一餐晚饭。”历斯然将无赖进行到底。
岳青平不再理他,去煮面,不到二十分钟,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到了历斯然面前。青花白碗,玉色纤面,面周围撒了一圈碧绿的香菜,碗中间,盖了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历斯然裂着的嘴扯得更厉害了。
岳青平看着空荡荡的碗,干净得像被小猫舔过一般,连汤都喝光了,她内疚起来,原来真饿着他了。
万宝居,任之丰对着冒着热气的火锅没有拿动筷子。何方方将煮好的牛腩放进任之丰面前的碟子里。“丰子,你喜欢吃的牛腩。”
“我不喜欢吃火锅。”任之丰皱着眉,将盘子推到一边,对何方方说,“以后不要自作主张。”
何方方知道任之丰指的是刚才拖着他见岳青平和金正山的事。她冷笑起来,说道:“你难道不觉得金正山和岳青平很配吗?”
很配吗?任之丰回想刚才见到的两人,不得不承认,真的很配。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雅致宁静。看得出岳青平在他面前很自在,很放松,这是他没能带给她的,她在他面前,总是低着头,像只温顺的小兔子,他的小兔子。
“金正山可是金家金玉航的大公子。虽然是私生子,人又低调,但在金家地位一直不低。离过婚,不过很洁身自好,圈子里风评很好。看得出他正在追小平。你不应该祝福吗?”何方方不愧是女记,说话一针见血。
“你关心你应该关心的事,别人的事不操心。”任之丰冷漠地说。一时间觉得大厅烦闷聒躁得很,他站起来,“我去抽根烟,你自己吃吧。”说罢也不看何方方,径直走出去。
万宝居正大厅后方竖着一面巨大的屏风,充当厅墙。任之丰绕到屏风后,看见了两扇不大的红漆木门。他推了一下左边的门,门开了,出现了一条不长但比较宽的走廊,走廊尽头也是一扇朱红木门,门半掩,从内面映出红色的光亮。他信步走了过去,推开了那扇门。门里,是个无人的院落,很寂静,他靠墙站着,摸出一根烟,再摸出一盒火柴,“嗤”地一声划燃,点上烟,重重吸了一口,然后掏出手机,拔了一个号码,“帮我查两个人,越详尽越好。”报上两个名字,他再没说话,仔细打量起这个院落来。这是一间宽敞而奇异的小院。院子呈八角形,每个转角处有一扇小门,每个角的屋檐挂着一盏大灯笼,他抬头看自己头上的那盏灯,上面有一个隐约的“乾”字。院子里有木椅,任之丰默数了一下,八把,椅子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比万宝居大厅的桌子要大上很多,桌子一棋盘,看中间七零八落的棋子,似乎是一盘残局。任之丰对围棋外行,自然看不出这局棋有何奥妙,院子正中间,有一口井,井口用青灰色的砖砌成八角形,井旁有一辘轳,通体乌黑,看得出年代久远。任之丰早年学建筑,后来在美国留学,被华尔街股市风暴刺激,改学金融,但建筑一直没有丢,看这格局方位,有点像奇门遁甲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