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自己的母亲就此产生了嫌隙,可是母亲毕竟是母亲,就算有了嫌隙,他也不能怎么样。
他的悲伤和怨愤无处发泄,便只有发泄到新婚妻子那里。大婚的当日,他确实是进了洞房的,但是他一个指头都没有碰新娘子,直接抱了一床锦铺在地上,混了一个晚上。婚后,把妻子丢在二房正院、褚玉院里,自己每天早出晚归。
一直到妻子染了风寒,他便以此为借口,把妻子赶出了褚玉院,赶到了府里最偏僻的竹云院。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天晚上,乔玉妙从厢房带了几本话本到卧房。
像前几日里一样,她钻到锦被里,坐在床上,背靠在床头,看起了话本。
然而,同前几日不一样的是,今晚,乔玉妙这话本却是看不进去了,手握着线装书,许久也没有翻过一页,两眼直直的望着书页上的字入得她的眼,去进不了她的脑。今天白天董姨娘、柳姨娘和齐言衡的相继来访,终究还是扰乱了她的心绪。
乔玉妙并不是个遇事会慌乱无措的性子,在遇到问题、意外,甚至遇到困难的时候,一般她都能泰然处之,沉着冷静的对待。
所以,就算七八天前,她遇到了像穿越这样的大事,她也能处之泰然,很快就接受适应。
不过今天的经历,却让乔玉妙对未来的日子,产生了疑惑和忧虑。
穿越成这样一个豪门世家中不受宠的正妻,每日躲在竹云院中浑浑噩噩的,如今,她该怎么办?真的要这样被人像养小动物一样圈养在这竹云院吗?
乔玉妙盯着书页看了好一会儿,心绪慢慢平静下来,沉着冷静的性子又占了上峰。
既然看不进书,那就起来好好理理思路。
她一掀被子,下了床,从床头抓了件织锦褙子,披在身上。她绕过卧床前头的屏风,去了外间。
这外间摆了一张书案,乔玉妙将书案上的蜡烛点亮,然后转到书案后,坐了下来。
刚想开始研磨写字,睡在耳房的绿罗听到动静,便匆匆忙忙赶了出来。
“小姐,你起来了?”绿罗睁大着杏眼。
“恩。”乔玉妙嫣然笑道。
“小姐,夜里凉,小姐要不要再加件衣服?”绿罗抿了抿嘴,接着道,“虽然现在是秋日,但是更深露重,寒气也厉害。我去给小姐拿件衣服了。”
“不用了,绿罗。”乔玉妙一摆手,“我一会儿就睡。你来帮我研磨,我写几行字就回床上去。”
“嗳。”绿罗点点头,“我来给您研磨。”
待绿罗研好磨,乔玉妙就让绿罗回耳房去了。
“小姐,那我先退下,您要是觉得冷了,千万要记得叫我给您添衣裳。”
乔玉妙含笑点头。她原本想找绿罗好好谈一谈,不过现在自己的思路还没有理清楚,她便挥先退了绿罗。
绿罗走后,乔玉妙在书案上的笔架上,选出一只狼毫,在空白宣纸上写写划划,整理起思路来。
乔玉妙的前世是不会写毛笔字的,但是这一世她因为有原主的记忆,所以凭白的得了写毛笔字的技能。
原主的一笔蝇头小楷写的十分端正,若说原主的毛笔字有什么缺点?便是字形虽然端正,却总是让人觉得少了几分灵气。
如今让乔玉妙来写这字,倒是给字注入了灵气。
因为乔玉妙两世为人,写出来的字不似少女的娟秀稚嫩,反而透着练达沉稳。
手里握着笔,乔玉妙思索了一下,便落了下来。
她究竟该怎么办呢?
一辈子待在竹云院被养着?她又不是真的小动物。
打个叉叉。
想办法改变自己在国公府的处境,或者像她前世看过的那些穿越小说一样,改造渣夫?乔玉妙摇摇头。
打个叉叉。
她不觉得一个渣男值得她赌上一生,去改造,去调教。
她也从来不觉得一个女人应该囿于后宅内院,一生为后宅琐事、后院争宠所累。
她亦是不觉得一个女人就应该成为男人的附庸,为男人而活。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乔玉妙都觉得一个女人,首先需得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从精神上,尊严上,一直到经济上,都要具备独立的能力。
有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可以大,也可以小,至少可以让自己独立于世,这是一种对自己的尊重。
这才是女人的立身之本,而不是男人的宠爱。
理了一会儿思路,乔玉妙明白自己并不想留在这齐国公府。
不想被这样圈养一生,也不想为了一个渣男多费心思。
她想离开齐国公府。
然而,离开齐国公府又谈何容易?
首先要解决怎么离开?
其次还要解决离开之后怎么办?
怎么离开齐国公府?无非就是合离、被休、逃跑。
合离自然是上上之选,她可以以最光明正大、昂首挺胸的姿势离开这里。但是合离却也是最难的,齐国公府自然是绝对不允许的。
却是不知她娘家的态度如何?乔玉妙根据原主的记忆知道明天是她娘亲会来府看望她,明天她在探探娘亲的口风。
至于离开之后该怎么办?
不管她娘家的态度如何,乔玉妙都打算靠自己独立生活。也许这个世代女人要靠自己独立生活并不容易,甚至比离开齐国公府还要难。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独立生存,但是她也要努力一把,试上一试。
乔玉妙面前原本洁白的宣纸,已然被蝇头小楷和圈圈点点占满。
她拿起宣纸,稍稍折了折,放到烛火的火晕中。片刻之后,宣纸便化为了灰烬。
夜已深,乔玉妙把书案收拾妥当,便又转到里间卧床上。
许是因为已经明了了思路,这一晚乔玉妙睡得格外安稳。
––
第二日一早,齐言衡便派人来了竹云院传话,叫乔玉妙去褚玉院那里,再和齐言衡一起去门口,迎接得胜归来的齐国公齐言彻。
【7】他,来了。
等乔玉妙带着绿罗走到褚玉院时,齐言衡已经在褚玉院门口等着了。
齐言衡朝乔玉妙扫了一眼:“去中门。”
乔玉妙淡然应下:“好。”
两人这么说了两句,就没有别的话了。齐言衡伸手一甩锦袍下摆,提步迈了出去。
乔玉妙看到齐言衡这个习惯性动作,不禁抽了下嘴。每次跟她说完话,都要先甩一甩袍子的下摆,耍帅装酷么……
乔玉妙见齐言衡走出了两步,才施施然跟了上去。一路上始终和齐言衡保持两步的距离。
约莫走了小半刻钟,乔玉妙跟着齐言衡走到了齐国公府的中门。
今日的齐国公府,中门大开。中门两侧,家丁小厮,丫环婆子,站得挤挤挨挨。下人虽多,倒也不乱,整齐的排成两列,恭敬的候着。
所谓中门就是正大门,非重大事宜,轻易开不得。齐国公府的中门上次打开的时候,还是原主嫁进来的时候。
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乔玉妙的婆婆,齐国公府的老太太,齐季氏带了一众丫环婆子走了过来。
“娘,您也出来了?”齐言衡迎了上去,问道。
“言彻是这国公府的当家人,是齐国公。他回来了。我当然也要出来迎一迎的。”齐季氏年近四十,妆容精致,浓淡适宜,脸上没有丝毫皱纹,只是身材微胖,有些发福,下巴和颈部略松的皮肤,透露了年龄。
齐言衡点点头:“好,娘,您主意身体。”
齐季氏见儿子关心自己,眼角眉梢顿时带上了笑意,她笑呵呵道:“你娘啊,还没有那么老,站这么一小会儿还是不成问题的。”
齐言衡礼貌的颔首道:“娘,如此,儿子也放心。”
齐季氏看出了儿子礼貌之中的疏远,眉眼的笑意一顿,略有些胖的下巴似乎也瞬间收紧。她知道自己终究和儿子因为婚事而产生了嫌隙。他的儿子终究还是在心里怪自己的。想到此,齐季氏便下意识的看向齐言衡身后的乔玉妙,眼神淡漠中透着嫌恶。
乔玉妙正朝齐季氏看着,收到齐季氏嫌恶的目光,心中没有齐半点涟漪,目光也是依旧平静。
齐季氏似乎不想多看乔玉妙,一眼扫过之后,便又重新转向自己的儿子。乔玉妙也平静的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齐季氏讨厌原主,乔玉妙自然是知道的。
一来,齐季氏总是觉得,是因为原主的缘故才让她和自己儿子产生了嫌隙。哪怕,原主是她不顾儿子的反对执意要聘下的。她还是会迁怒于原主,觉得是原主没本事,连丈夫的心都笼络不了。
二来,是因为齐季氏觉得原主不吉利。原主在出嫁之前的三个月,亲爹突然发了恶疾,随后一病不起,很快就去了。
一般来说父亲去世,做子女的需要守孝三年。伦理,原主应当在家里守三年的孝,婚嫁喜事都应该定下。然后那个时候原主已经十五岁,而齐言衡已经十九岁,若是婚期拖上三年便太晚了。好在礼法也要顾及人情,给这三年的守孝期开了口子。就是若是父亲死后一百天内的热孝期,赶快成亲,便算冲喜,而不是不孝。
于是,原主的婚事便被生生提前了半年,在原主父亲死后的三个月里仓促的举办了。
好端端的一桩婚事,突然变成了热孝期的冲喜。
这新娘子在婚前丧父,红白喜事相隔不过三个月,齐季氏总觉得很不吉利。
而他们本来是同宣平侯府的嫡次子联姻的,现在亲家公都死了,宣平侯府的二房只剩下了孤儿寡母。虽然孤儿寡母也是宣平侯府的人,但是这层关系终究还是差了很多。
种种因素加起来,齐季氏内心对原主很不待见,甚至十分厌恶。
齐季氏不让原主到她那里昏定晨省,也免了齐言衡两房姨娘去原主那里昏定晨省。
乔玉妙觉得这样很好,免了她很多麻烦。
“齐国公来了。”外门的小厮,朝门内喊了一句,音尾是拖了长的,将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话语中。
一阵“踢踢踏踏”混乱嘈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到了朱红色的国公府大门之处。随后马蹄声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乔玉妙抬眸,朝中门之外望了过去。
只见为首的那个男子,左脚在马镫上用力一蹬,长腿“刷”的一下迅速跨过马背,在马的左侧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这男子跟齐言衡倒是有六七分的相似,但是那剩下的三四分不相似,便让他和齐言衡截然不同。
一双浓重的剑眉,眉峰干净利落的直入鬓角。一双丹凤眼,眼尾细长,眸光锐利。鼻梁挺直,薄唇轻抿。五官如青铜雕刻般立体。
他的身材十分高大,立在那里如林中松柏一般挺拔,身材修长,只是胸膛处隔着衣衫也隐隐可见男人肌肉的张力。胸膛之下是劲瘦的腰身,劲腰之下是窄臀。
整个下半身都被隐藏在了袍子的下摆之中,但是单看腰以下的高度,便可以知道,隐藏在里头必是健硕结实的两腿大长腿。
这男子身着绯色的齐国公公服,胸口绣了一方四爪金蟒图,金蟒盘在胸口,怒目而视,威严不凡。腰间一条纯黑的腰带,将人衬得愈发修长挺拔。
领口两条纯黑的边极宽,压在脖子上,领口高的几乎接近下巴,将整个脖子都盖住,散发禁欲的气息。
【8】隐形人
看这男子的着装,乔玉妙便知他应该就是齐国公齐言彻了。
收回目光之前,乔玉妙瞥见他腰侧的位置,别着一把带鞘的匕首,手柄的顶端已经被磨平,显然是常用之物。她猜想,许是因为齐国公下了战场、进了京城,身上再配着刀剑并不十分适合,所以转而配上比较不显眼的匕首。
乔玉妙只看了一瞬,便收了目光,低了头,垂下了目光。
也许是因为齐言彻的气场太过强大,虽然乔玉妙只看了一瞬,但是齐言彻却留给她深刻的印象。
齐言彻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柄被玉鞘包裹着利剑。玉鞘表面闪着光点,看上去高贵晶莹,也正因为玉鞘的包裹,让人看不出里头的利剑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却可以想象的得出,这利剑一旦从鞘中拔出,将会是怎样的寒光闪烁,锋芒毕露。
齐言衡一甩下摆,大步向前走了两步,跨出齐国公府半尺高的门槛:“大哥,你回来了。”
“回来了。”齐言彻颔首,磁性的嗓音醇厚如同多年沉的好酒。
“大哥一路辛苦了,”齐言衡笑道,“咱们快进府吧。”
“好,进去。”齐言彻话语简洁干脆。
他把手中的缰绳向旁边一抛,丢给了身边的副将,转过身,和齐言衡一起并肩跨过中门的门槛,进了府。
一进门口,齐言彻便看到站在门厅处的齐季氏。
齐言彻眉目间有一瞬的凝滞,随即拱手行了一礼:“母亲也来了。”
齐季氏见齐言彻给自己行礼,连忙收了刚才因为齐言衡的疏远而引起的不快,嘴角一扯,脸上露出几分和蔼笑意来。
她笑吟吟的说道:“快起来,快起来。我们母子之间,哪里需要那么客气?”
齐言彻直起了身,丹凤眼看不出半分热络和熟稔,淡淡的,掩了所有的情绪:“母亲说的是。”
“言彻回来了,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要出来迎一迎。算起来,我上次见你,还是皇上临时有事招你回京。仔细算算,也有近两年的时间了。”
齐季氏想伸手亲切的拍一下齐言彻,不过手还没有伸出,就已经缩在了里面。她微微发福的脸上,笑意却是更浓:“我们母子二人,说起来还是聚少离多,如今,总算是一家团聚了。”
“是。”齐言彻应道。
齐言衡转到齐言彻身侧:“大哥,娘,咱们进屋子里说话吧。这一大早上的,晨露还没有退。大哥一路车马劳顿的,娘也站了一会儿了。咱们去厅里,歇歇脚,喝喝茶。然后,我陪大哥去亭尘院安顿。”
齐季氏呵呵笑道:“对,对,进去说,进去说,瞧我,在门口说什么,先去厅里喝口热茶,再让言衡陪着你去亭尘院安顿。这些年,你虽然不在府里,但是这亭尘院啊,我一直派人打扫来着。言彻啊,你先去看看,有什么还要置办的,再同母亲说。哎哟,瞧我,一不小心又说多了。咱们赶快进屋去吧。”
“好,母亲。”齐言彻应道。
齐家兄弟两和齐国公老夫人,母慈子孝的寒暄了几句,便往府里正厅走去。齐言彻和齐言衡一左一右的把齐国公老夫人拥在中间,齐老夫人满脸笑意。
乔玉妙到了门口之后,便没有再挪过位置,跟齐言衡和齐季氏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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