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牢骚鬼他们急于等候消息,甚至没有闲情到院子里动一动筋骨,可江氏夫妇这会待在屋里头做什么?”王潭又问道。
这是个好问题。牢骚鬼急躁的难以掩饰,王潭才交给伴喜这个任务,让她偷偷去瞧一瞧他们是否有大动作。可江氏夫妇是要留守在这里的人,他们做什么去了?
王晗努力撇开裹住她的疲倦感,想跟着思索个答案出来。但她很快发现,这层疲倦感不仅仅赶跑了她心中大量的悲哀,它同时也挤走了她思考的力气。她只好试着走别的路。
她转向看守屋子的方向:“伴喜碰到麻烦了吗,还不回来?”
想用一时半会料准江氏夫妇的动向并不容易,他们似乎也不像将有大动作的人。王潭也转而朝向这一边。
“不是叫他们给逮住了吧?”她眯起眼睛,沉下脸。伴喜在王潭心里仍是个不机灵的小丫环。
“再等一等看。”主子都被人瞧不起,何况她的丫环,因此也无需为一两句话争辩太多。“伴喜明白你要她做什么。”
王晗说着继续往外走,她们两个这么站在大门口才叫扎眼。
第一卷 相争之痛 第二章 梦中的哭声
第二章 梦中的哭声
伴喜没让王晗失望。她们俩在地里站了不到一刻钟,就看见伴喜从宅子里出来了。
“奴婢在屋外头便从窗子口瞄见江氏正与牢骚鬼他们说着话,”伴喜严肃地向她们报告。“奴婢便知该到窗下去细听。”
“江氏妇人也在?”王潭打断她问。
“不,没有。”伴喜摇着头回道,“江氏妇人在自个屋里头等消息。”
“你听到了什么?”王晗催问她。
伴喜的脸又严肃起来。“牢骚鬼对江氏说道,司马大人要讨伐南郡公,刘大将军将带兵沿江而去”
(东晋末年,晋安帝在位时,朝政大权全由司马元显及其父会稽王司马道子揽握在手。以刘牢之为主将的朝廷兵力击退孙恩等起义军后,司马元显父子便派出朝廷兵公然讨伐桓玄。)
“朝廷先出兵?”这又是一起出人意料的事。人们一直担心或期盼的是桓玄会何时向朝廷宣战,却不曾想到,朝廷同样急不可待了。
“你确定你听清楚了?”王潭向伴喜确认。
“是的,奴婢仔细听了牢骚鬼的话。”
伴喜把视线从王晗这儿移到王潭脸上;因为王潭烦躁的语气暗示着她还有话要说。
“我是问,”王潭放慢语速,重申她的意思。“你听清他们说话时的口气了吗?牢骚鬼他们本来就急着想打仗,他们这心思我们谁都清楚——你听到他们说刘大将军带兵此等话时,牢骚鬼如何说的话,江氏又如何回应?”她尽可能耐心地引导着伴喜。“他们说到‘出兵、讨伐’这些话时,是不是提到了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是不是有说是刘裕刘大人希望朝廷有此决策?”
伴喜先是回想了一下,但很快地,她明白了王潭这么问的意思。
“他们一直在谈论战事”她不悦地为自己辩诉道,嗓音提高了。“刘大将军会首先选中江边哪一座城扎营;他们几个先回建康城还是从此地直接赶去;还有,他们估计南郡公绝不肯在城中守候,必会带兵迎出来,两军将会在何处交碰;刘大将军刚刚击退孙恩等叛乱之党,军中士气之高对他们极为有力;还有其它的话,奴婢一时记不全”她一口气把话说完,跟着还补充上一句。“他们谈话的声音大得很,根本不在意会传到屋外头去”
王潭愣了愣,随即收回了眼神。或许她没想到伴喜能够如此口齿伶俐地答出要点。
“这么说,他们在谈论既定的事,而非一个传闻。”她总结道。
伴喜向王晗投来委屈的眼神,王晗摇摇头,她要问一个更紧迫的问题:“你可有听他们提到什么日子了吗?”
“奴婢冒险在那多听一会,便是想听一个确切的日子……”说到这里伴喜顿住了,她似乎料到她将被问到日子的事并为自己没能得到这个答案而自责。
王晗只是摇摇头,得知朝廷即将出兵就足够了,她想了解的不是伴喜意指的那个“日子”。但王潭要趁机表示她更为宽容的主子的心意。
“你做的非常的好了,伴喜,朝廷出兵的确切的日子对于我们倒不是特别紧要。”她温和并耐心地说着,“无论刘大将军将在哪里稍作休息,行兵总是需要些日子的。”她看向王晗,示意王晗赞同她的话。当得到王晗的一个眨眼后,她接着说,“行兵一开始,所有的百姓便会知晓此次战事,到时候我们也自然一清二楚了。”
王晗不说话,把脸换到迎风的方向,寒风能让她清醒一些。她要问的不是一个日子,或者说,比起朝廷出兵的大日子,她更想知道的是其它“小事情”的日子。
“姐姐,外边冷,我们进屋里去吧?”王潭又在仔细地看着她的脸。
王晗希望王潭仅仅在担心她的“怨恨”,而没有多想其它。
“夫人……”伴喜小心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小段沉寂,她同样关注地望着王晗。“奴婢可以再过去听一听。他们说的正起劲,奴婢这回多听一会,或许还能有新的消息。”
王晗这才注意到她还没有回应王潭,而且没有动。
“不用了。”她对两张担心的脸说,“我们进屋去,等颜护卫他们来了会有消息。”
王晗后来还是让伴喜再去了一趟;眼下便可知结果的事才能够吸引走王潭的心思。她像随时等着状况发生的眼神如同拿东西罩住了王晗,不允许她动弹分毫,如此的“关切”才是使她站不住的原因。
“姐姐这会儿要睡觉吗?”当见到王晗躺上炕,拉过被褥给自己盖好时,王潭轻柔并且不带惊讶地问道。此种举动她能够理解。
“嗯。”王晗含糊应了一声,只有躺着她才感到疲倦的包裹能松一些。
昏昏沉沉随即而来,取代了疲倦感,轻轻松松便模糊了王晗的意识。
屋外,风声比清晨时刻吼得更有力了,似乎要晃动整个屋子,即便王晗睡着了进入了梦境,也听得到它的呼啸。只不过呼啸声跟进梦里后,削弱成了呜咽声。
王晗发现她独自站在一处陌生的空地里,四周晦暗不清,她什么也看不到,除了从远处传来的呜咽声。声音不算大,它悠扬地响彻在整片空地上,听着就是一个人的哭声传到了她这儿。她想往四周走一走,找出那个人。
她找了一会。但她所能走到的地方似乎仍在这片空地里,周围还是同样的晦暗,她无法看清身边都有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除了哭声。
她放弃了寻找,静静聆听着这唯一陪伴她的声响。她听出了哭声中的哀伤。她的心头掠过一阵暖流,这哀伤同她的心情真是一模一样。她的眼泪因王潭的步步看护被她锁在了心里面,此刻,听着这哀伤的哭声就仿佛是她的泪水释放出来了一样。
接着她发现她已经盘腿坐着了,弯着背耷拉着脑袋,听着她的悲痛借由远处来的哭声从她心里一点点地流放出去。这竟然比任何关切都更能宽慰她,她渴望地听着。
哭声一刻也没停过。
王晗一直静坐着,默默地从心底感谢它。如此什么也不用想,只需听着它,她的悲伤便微微地轻了。
她闭起眼睛,不想想任何事,只希望这哀伤的哭声别停下,一直陪伴着她。
王潭把她推醒了。
王晗眨眨眼皮,昏暗中王潭的面孔就如同在她梦中出现,她恍惚地又闭起眼睛。
“姐姐?”王潭又推她。“外头天色都暗了,你睡了一天了,起来吃点粥吧。”
王潭的话太清晰了……她不在她的梦中,王晗再次睁开眼,是这屋里太昏暗了。
睡一天了?她只不过静坐了一阵,就坐完了一整天?
几丝从王潭外衣上来的寒气散到王晗的脸上,她不禁战栗了一下。恍惚的思路被打断,她几乎全醒了。
“先坐着醒一醒,屋里头冷。”王潭说着,把被子裹到她腰下。王晗这会才真正感受到被窝外的寒意,屋里的柴火应该才点上没多久。
这时伴喜从外面推门进来了,怀里捧着粥和饼。“夫人,您醒了。”她迅速放下怀里的小包裹,回身把门关起来。
屋里头持续了一小阵静默。王潭不停地看油灯,似乎很担心它会在哪一回的摇曳中熄灭。伴喜在小桌子旁垂首立着,看着像在等她们用膳。她们不再像之前那般盯着她虽好,却奇怪,王晗完全清醒了。
“伴喜,”她掀开被子问道,“你从他们那边听得什么消息了吗?”
“没有,夫人。”伴喜摇摇头,走过来给王晗套靴子。“奴婢听的尽是些同样的话,未曾听到于我们有利的消息。”
虽然伴喜低着头;王晗还是能轻易听出她没有实话实说。她们两个瞒了什么事?看伴喜的样子,她即便想要问清楚,也得等王潭不在的时候。
“先吃粥吧”王潭大声提醒道,把王晗的思绪带了过去。“吃点热的暖暖身,那些费神的事暂且搁一搁。”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
王潭和伴喜埋头吃得很起劲,两个人一句话也没有。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成了此时唯一的响声。
王晗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观察着伴喜和王潭的脸。当她边吃边随意听着风声时,一种熟悉感渐渐升起。她不再去看伴喜和王潭了,她的心思完全被风声占据。
她十分用心地又听了一阵,心中因风声所生的怀疑已基本确认。
“这屋外的风吼得真像有谁在哭似的。” 她尽量随意地说道。
王潭一听,抬起眼皮仔细听了听。“确实,像极了一位妇人的哭泣声。”她赞同道。
“听这位妇人哭得……”王晗接着说,“如此哀伤。”
王潭扯开了嘴角。“若是在外头听,大概也并不见得——”她顿了一顿,忍住笑意学王晗的话。“如此哀伤。因为我们在屋里头才有这般相像。”
跟着的话无需多问了。“这般有劲的声响响了一整天。”
“这一日寒风的确大,”王潭的脸上开始有疑惑。“但寒风每日如此,即便明后日它小一些,呼吼之声也依然听得到。”她的眼神在王晗脸上很快地搜寻了一遍。“姐姐何必去仔细听那日日都会有的响声呢?”
“顺口说一说罢了。”心不在焉地回了她一句,王晗埋头假装吃得很认真。
陪伴她一天的哭泣声原来竟是风声跟进了她的梦中。在睡梦中时,她心里一直存着感激之情,然而这会知晓原是风呼啸而成,她该怎么去感谢呢?
她在心里头对自己一笑:这般意外之事她倒鲜少碰见。权当做老天爷赐予的一点恩惠吧,让她的哀伤可以借由睡觉释放掉一些。
第一卷 相争之痛 第三章 杨默与和降
第三章 杨默与和降
到了这会,王晗对先前的疑惑改了主意,不如直接试问王潭。
“妹妹下午一直在外头吗?”
“在江氏屋里头。”王潭马上回道,“早上那会没见着江氏妇人,心中已有疑虑,下午便径自去瞧了瞧,才知她为两个小儿忧心的出不了屋了。”
“原来是这样。”
王潭的回答简洁明了,但这更加地在告诉王晗今日她睡觉时她们两个定是听得了新的消息。就是不知这消息从哪边听来。
“江氏与一般百姓不同,”王潭主动接着说道,替王晗免去了想话茬的难处。“这几年他们在此可算得上安居乐业。”
王晗不明白。
“他们既是刘参军修身养兵用的后方,刘参军逐渐得势后,便将这后方给保护起来了。”王潭跟着解释道,“而且,这后方占用的土地阔至远处那几道山脉,比我们所知的大很多。而江氏则尽管在此安心过活,杂务课税等一概远离此地,各方官吏谁也不敢轻易来这儿露面。”
“刘参军已有此等势力?刘大将军不知此等事?”
王潭摇摇头。“想来或许司马父子还不曾获知,听刘氏妇人的意思,刘大将军定是知晓的。”
“若刘参军如此得势,为何至今仍是个参军?”
王潭闭起眼睛,用手揉了揉,尽显烦躁之味。
“我也问过,也想过。刘参军在江氏眼中就是一位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对于拥护他的百姓,连江氏妇人都能十分肯定在他们心中刘参军极高的地位。”
“可他们毕竟是百姓,知道要追随有能力之士,但对于‘英雄’的官职,他们通常不会想太多。”
“这道理妹妹很明白。我是猜想,或许刘参军现今仍为参军,只是升职时候未到,没有什么复杂的缘由。”
王潭突然加重语气,并斩截了猜想,令王晗自然地就想到了仲德。王潭将仲德在此事里做了何种猜想?但眼下,有关刘参军与仲德的事情不是她最迫切要知道的。
她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妹妹如是说,倒叫人羡慕起江氏在此地的日子。既无需担心普通百姓要担忧之事,又没有为官为爵的烦恼,真是少有的逍遥。”
“确实如此。”
王潭的语气放松了。王晗知道,她做了王潭希望的事——别再惹她恼烦。同时她也知道,王潭的这种变化,表露着她心底对她的轻视。
不过到如今,他们所有人对她的轻视已经成了最轻微的事。
她微微一笑:“江氏妇人本不应过分担忧她的小儿才对,要不怎能显得她何等地拥护刘参军?”
“此事姐姐就想不到了”王潭的音调提了起来,王晗的反问让她放松了警惕,她很快地说道,“那江氏妇人不知从哪听来‘和降’一说,也不清楚这中间的利害,便一头认准了这法子好。照她的说法,和降既不违了她继续追随主子的心意,又不用担心她的孩子会受伤。”
她一说完就后悔不迭。
“她这么想……想法没错啊。”王晗的回话断成了两截。
这一天她沉浸在她的悲哀里,当“和降”一词被王潭说出口,就如重新进入她脑中,重重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之前担忧的事,此刻她无法不想着它了。
难道杨默已经……?她不敢将“死”字在心中念出来。杨默背负和降使命只身一人在朝营,而如今大战在即,他还能有生路吗?更何况,从大局去看她也赞同江氏妇人的想法。将江氏妇人对她孩子的保护之心放到所有百姓身上,那便成了所有百姓的想法:虽要易主,却无需将士百姓受伤流血。
只是在此时,她更忧心那位提议和降的人的生死。
但她除了从仲德那得知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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