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一片安静。三个人一言不发地保持着各自的姿势。窗外,黎明的曙光挣破昏暗的笼罩,一切都显得清晰起来。风变小了,干冷网罗住了这一个凌晨。一粒粒东西从天空深处落下来,在离地面不远的高处,被风吹弯了路线,飘落着掉到地上,房屋上。
“夫人,您已经好了吗?”伴喜打破沉寂问,声音犹疑不定。“天快亮了,奴婢去请大夫?”
“不用了,我已经好了。”王晗虚弱地说。而她也知道此时的虚弱不是因身体的缘故,气血畅通后,心里受的伤害同样迅速地把她沉沦了。
王晗感到某些东西从她内心失去了,而且是永远地消失掉了。她的生活从此不再同于以前。
“颜道启呢?”王晗惊问道,这时她才想起颜道启可能受了伤。
“他还好。”杨默有所保留的回答。“我让他留在房内休息。他需要休息。”
“大人,”伴喜轻声地试探性地问,“带上……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杨默把视线避开了。
“那……还是有办法。”
王晗和杨默一起转向伴喜。
“他们回来后,大人仍是要出去的。留下潭小姐独自一人,夫人岂不可以再找机会将她送走?”
王晗望着那一对乌黑的眼珠,它们眨闪出的无辜的光芒把她逗乐了。
“你以为大人会把潭小姐原封不动带回来吗?”
伴喜露出大大的惊讶。“难道……难道他们……”她说不出口。
“孤男寡女,能去哪里,”王晗接着说完。“客栈。”
“若是这样,那以后……?”
“回来后,你就得改称潭小姐为二夫人了。以后,府上就是一番新气象了。”
杨默清了清喉咙,眼睛看着窗外。“这么肯定?”
王晗微微一笑。“若非那样,他何必把人带走,而不先来找我,拿我问罪?”她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伴喜不死心地说:“即便那样,夫人还是可以坚决不同意。”
“我没有选择了,傻丫头。”王晗淡淡地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承认被抛弃后,原来可以这么平静。她的脑袋甚至比身体更累,只想闭上眼睛,静止着一动不动。
第一卷 相争之痛 第三十四章 刀光剑影(上)
“未必,”奶妈深思熟虑地说,“侍琴既已去休息,不应该会回头盯住你的行踪。”
“我也仔细想过。”王晗说,“可除了她,没有其他丫环敢多事,在我和王潭之间选定一个主子。”
她们正坐在奶妈房中。王晗昨晚将奶妈接回来,奶妈看上去已无大碍。
“其他丫环,”奶妈沉吟着说,“应该没那胆量。”
“也不会是护卫。”王晗跟着否定另一个可能的方向。“颜道启走之前,我问过,他肯定没一个护卫有任何引人怀疑的举动。”
“可若不是护卫,谁能有那般利索的手脚?”
“我一直在猜想……”王晗打了个手势。
“大人?”奶妈低声惊呼。
“对。”王晗说,“若非侍琴自作主张,便是夫君不放心王潭,命人留在府里盯着。”
“颜护卫可有留意到可疑之人?”
“颜道启那时正在琴房附近巡逻。深夜后,他才跟我一块去的那院里。”
奶妈眯起眼睛。“凭颜护卫的功力,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房子周围出没,他的眼睛不会遗落。”
“或许那人也是个练武的高手。”王晗坚持说。
“那就更不可能了。”奶妈说,语气里权威的味道又回来了。“一个生面孔进出府中,竟没有一人注意到?”
“当时府中正混乱——”
伴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晗马上打住话头,拉长脸等着。
“夫人,奶妈,”伴喜没抬头,手里捧着一个砂锅。“这是……”
“又是侍琴叫你端来。”王晗恼怒地说。
伴喜为难地看看王晗,然后转向奶妈。王晗给奶妈一个“侍琴她凭什么”的眼神。
“端到厨房去。”王晗抢在奶妈之前开口。“谁想喝就喝了。”
伴喜立即转身走了。
“侍琴熬的汤?”奶妈问。
“王潭熬的。”王晗喷出一口气,又烦躁起来。
“熬了几回了?”
“天天熬。”
“倒是有心。”
王晗怒目瞪着奶妈。
“她有心你才这么多天见不着大人。”
她们又沉默了。自从事情破开后,仲德公开地变着戏法似的避免见到王晗。他们两个人回府时,王晗正在睡觉。等她中午时分醒过来后,仲德已经出门了,留下王潭守在房里。王晗耐着性子等,但到了晚上,仲德一回来直接去了王潭房里。王晗不想再见王潭,至少近段时间内她无法做到镇定面对那副花容月貌,因此她不会先踏入王潭房内。于是,仲德只在两个地方有作停留,大门内和王潭房内。王晗试着在大门口等他,没有想到,仲德改从偏门进了。堂堂王府当家人,竟然为了避免夫人找他闹事,委身从偏门进出。多么可笑又悲哀的事实。
接着,王晗只能从事后听说颜道启被安排护送春儿回家,杨默被南郡公外派公干。几天内,她的“战线”上就没人了。这是她想出的避免正面冲突的计策,却在仲德手中实现。她无力再对局面做出某个变动,她已沦为局内的棋子。
“无需王潭花心思,他自己便懂得避开我,以免女流之辈无理取闹。”王晗说,正面谈挫败的事对她来说似乎不是很难。
但奶妈不认同。“无理取闹?”她大声叫道,“哪一个人无理取闹?”
“他在外在内都是王大人,他要添一房没有人会认为不妥。”
“其他人怎么看那是因为不关他们的事,你怎么能说话没一点底气?”奶妈责怪地说。
“我越有底气,越像不讲理的人。”
奶妈张大了嘴巴。“我的天哪!这孩子怎么回事,真糊涂了不成?”
“奶妈,”王晗耐心地说,“我说的是,在他认为,这事合乎情理,没必要因此府上家中出来闹腾的声音。他可有觉得自己亏待过我?没有。他能大门不进,从偏门走,我想,他更认为这是对我好。为我保留一个做夫人的尊严,别在下人面前难看了。他定是认为他问心无愧。”
奶妈说不出话了,王晗注意到她脸上的震惊很不常见。
“你……变了。”她似乎想找一个更贴切的词,但最终还是用了最简单的。
“是的。”泪水朦胧了视线,王晗发觉她这些天一直在重复承认她的失败。“我不得不变。一切都变了,不是吗?”
奶妈开始啜泣。“奶妈老了,不中用了,帮不上小姐。这种时候,竟生起病来,不能替小姐分忧解难。”
“奶妈你说什么呢!”王晗擦掉眼泪,笑起来说,“一切是变了,但天还没塌。当初你们不都担心黎烟姑娘进到府来,坏了我们的名声,特地打发春儿过来试探?如今,夫君的确添了一个,但总是个大家闺秀吧。”
这番话令奶妈很困惑。“小姐,你说的话,哪个意思?他们如此作为,你还……接受了?你就这么点……脾气,任他们欺负你?”
王晗不想回答。奶妈太清楚她的性情了,对她的话感到犹疑很正常。
“小姐,事情的确走成如今这样了没错,”奶妈用语重心长的口吻教导着。“但你要打起精神来。这么个小小年纪的丫头,平日见她在自家受着各种委屈也不哭不诉的,只当她生性温和,不会争宠抢爱。这一出门后,这才一出门,才知道她厉害着呢!平日那是藏着的!苦就苦了你,我的小姐。口口声声姐姐妹妹,有她这门子妹妹的?你看看她,人到手了,位子坐稳了,还一刻不消停,笼络这个笼络那个……难不成你是打算被她欺负在先,没法子没话说,后又乖乖尾随她转悠?”
“奶妈!”王晗长出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难道你还不明白?夫君不需要王潭将他笼到手心,他自己便已打算着这些事了。”
“到底是你不明白,还是我不明白,”奶妈激动地反驳。“没有那小妮子在大人耳边吹风——”
“王大人他照样会把事情推到眼下这样!”
奶妈定在那里,半张开嘴眼睛透着怒气。就在这时,伴喜又从外边叫门。
“夫人,奶妈。”她垂着手向她们报告。“大人在大堂那呢,有些物品到了。”
“大人回府了?”奶妈眼睛一亮。
“什么物品?”王晗同时问。
“唔……”伴喜的手指使劲彼此纠缠。“是……是一些……”
王晗静静等着,但很快她就想到了。
“潭小姐家中运来的。”伴喜的声音大不过蚊子的。
“放肆的丫头!”奶妈突然站了起来,伴喜吓得一口气退到门边上,手撑在房门上,轻轻发抖。
“没说你。”王晗安慰伴喜。“知道了,你下去吧。”
“人都定下了,嫁妆当然要到。”伴喜出去后,王晗又说。
“一个偏房,小妾,”奶妈怒不可遏,胸口上下剧烈起伏。“搞什么名堂,要什么嫁妆!传出去不怕被人笑死,她这是明媒正娶?”
王晗绕到奶妈身边,轻抚她的胸口说:“奶妈你不能生气。莫非还想去看大夫吗?”
“怎能不生气!”奶妈马上说。
“不能生气。”王晗慢慢地说,“我再也不能把你送到医馆去。若是又病倒了,又扔下我一个人,我支撑不了了,我想……”她停顿了一下。“我也会倒下去。”
“好吧好吧。”奶妈克制住,恢复常态。“奶妈不生气,奶妈听小姐的。”
“我们出去看看。”王晗提议说。
奶妈点点头。“趁这个机会或许能堵到大人。”
她们到的时候,门口到大堂之间已经站满了人。三个大箱子和两个小箱子正从车上往下挪,还有几个麻袋,叠放在一起,看不确切里面装了什么东西。仲德背手站在中央的位置,一个不认识的人跟他愉快地说着话。在他旁边,王潭似笑非笑地望着,从神情看她正在听一些她关心的事。
“夫人。”几个护卫转过来向王晗请安。王晗点点头。
“夫人。”侍琴的声音盖过其他人的,清脆地叫道。中央三个人一起转过身来。
“你来了。”仲德微笑着说,“快来看看,你潭妹的物品总算顺利抵达。”
王晗报以一笑,走过去站到仲德的另一边。
“姐姐。”王潭跟着转到王晗身边,看上去紧张又期待。现在王晗成了最中央的人。
“见过夫人。”生面孔给王晗行礼。
这个人年纪比仲德大,脸颊长而瘦削。他看上去没注意到他的后背不够挺直,手里的短剑抓得很紧,仿佛怕一不小心会丢了它。再看他咧开的嘴和笑意浓浓的眼睛,王晗感觉这不是个习武之人,他带着剑不过是外出时以防用得着。
“这位是公身边的人。”仲德向她介绍。“王兄。正是辛苦王兄千里迢迢送达我们的情意,潭妹娘家人才能被说服,安心让她留在这。”
王晗头一次希望她不是这里的夫人。每双眼睛都在等着她说点什么。
第一卷 相争之痛 第三十五章 刀光剑影(下)
她听到一个虚假的声音在回应。
“有劳王大人。王大人路上辛苦,还望不嫌弃,到里头喝杯茶,歇一歇。”
生面孔大笑起来。“哈,哈,哈!夫人可别听信大人的称词,敝人岂敢在夫人面前充当某位大人?此次幸得大人信任,才有机会跑这一趟,替大人了了心事。要说嫌弃,那更不敢当了。这一路虽不算短,如今顺利完成使命,心中欣喜之情自大过那路上的风尘啊!”他又笑了两声。
“王兄最喜爱说说笑笑,我们无不败在他的口舌之下。”仲德插话说。
“咦!又在趁机取笑你兄长!”生面孔斜睨着眼睛说,用剑柄指了指仲德。“看我到公面前谎称一番,啊,旅途过于劳累,不得不躺下休息半个月,无法随公一道来喝喜酒,想来公必定会信了我。其他几位大人没见着我,跟着心生疑惑,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来回报喜的人怎能不让来喝一杯喜酒?”
王晗的笑僵硬在脸上。“随公一道来喝喜酒”!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好,好,好!”仲德大笑。“又是愚弟嘴笨。兄长里面请,让愚弟亲自递上茶水,给兄长润润口?”
“呃……”生面孔却迟疑了,看着王晗。“夫人莫怪,我这张嘴天生如此,打不住。说说笑笑那都是无心的。若哪里不中夫人的耳门,夫人尽管来掌嘴。”
“王兄多虑了。”王晗努力摆出微笑。“弟妹刚想起为迎新的一年,府中还有些货品未及时添置,心中犹豫了一番。”
“啊,原来如此。”
生面孔又换回笑意满满的表情,跟仲德一起往大堂里走。
“夫君,”王晗抢在大家坐下前说,几天来她第一次近距离面对仲德的脸。“这些天府中杂事冒出不少,人便手忙脚乱了,没仔细清点购置的货品。今日趁着奶妈回家来,我想再到街上转一转。”
仲德扬声“啊,”了一句,似乎不知该点头还是说点什么。王晗从眼角瞥见王潭在下面做了个手势。下一秒,仲德就开口了。
“颜护卫刚巧不在,夫人?需要添置的是些紧急的物品吗,你与奶妈两个人为夫不太放心。”
“确实还需要一些,大人。”奶妈回答。“夫人头一次独自准备,难免因经验不足落下了一两样。听说街上如今巡逻的官兵从不间断,夫人再带上小良与一护卫,想来该足够了。”
奶妈的话不止帮王晗圆了场,仲德显然也从中解脱了。
王晗在众人的目送下快步往门口走去,奶妈紧紧跟着她。她们身后是兴高采烈的小良和一个护卫,王晗看也没看仲德指派了谁,她只想快点走出去,越快越好。在各种目光中,她能感受到有一个人的是不同的。王潭担忧的神情显现在她眼角的余光里,直到她迈出大门。
王晗根本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当他们沿着熟悉的街道一直往前走时,她心里一遍一遍地回想从外人口中偶尔得知的新安排。她希望仲德纯粹是因为害怕她在府中闹腾,才至今没告诉她喜宴的事,而不是忘了这种大事该最先告诉她。
“这是要去哪,小姐?”奶妈大幅度转动脖子,做出东张西望的样子。王晗怀疑她不过是不想对上她的眼睛,担心她会在大街上失了仪态。
“若年内便要将喜宴办了,厨子那头还要再吩咐下去,多备些像样的。”王晗说。
奶妈“哼”了一声,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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