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窗的雅间里,灵竹拽着席捷的衣袖,直直地盯着他说:“你不许伤害他俩!”
席捷抿口茶水,蹙眉,放到一旁。“这茶真难喝。”
“不许转移话题!你还没答应我呢!不许杀他们两个!”灵竹不依不饶。
席捷叹了口气,终于转头看向她。“什么时候你才能关心我多一些呢?明明被诋毁受到伤害的是我吧,你却担心那两个陌生人的安危。”
“哪里有诋毁,他们说的是事实。”
“我是神族人,凡人的国家战乱与我何干,为什么要我插手?还有什么贪恋美色,明明我的心只在你一人身上,别的女子衣角都没有碰过,这么说我难道还不算么?”
灵竹语塞,反驳不出,半天才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反正他俩不是你的对手,你不能倚强凌弱。”
“他俩算什么东西,值得我费心动手。”席捷冷哼一声。
“这么说,你放过他俩了?”灵竹惊喜地问。
席捷微微点头,随即加上一句:“别人再怎么伤害我,只要你不想,我便不会出手。但若是有人对你不利,哪怕只是让你断了一绺头发,我都要让他拿命来偿!这个没得商量!”
“有你在我身边,不会有人能伤害到我的,你多虑了。”
席捷吐口气,摇摇头,抚上她的发梢。“你不懂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明明知道她不会有事,却还是忍不住各种担心。怕你吃鱼被刺卡到,洗澡被热水烫到,出门被人挤到,骑马被马尾甩到……有时候看着你,我会紧张得喘不过起来。但你不在我眼前,我又会担心得天都要塌了般。”
不同于流云温暖的大手,席捷的手心透着些微凉气,抚过脖颈时,刺激得灵竹一阵发颤。她缩着脖子,轻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柔顺地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只到席捷肩膀那么高。小小的缩成团,看起来无助而可爱。席捷心底一暖,将她拥进怀中。“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可我却希望你很小很小,小到我可以将你包在掌心里,为你阻挡所有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灵竹轻轻一笑,抬起头,扯着他的衣襟说:“席捷,我没有那么弱的。”
席捷在她眉间印上一吻,道:“你也没有那么强,我是你的夫君,所以你乖乖地呆在我为你撑起的天空下,乖乖地被我爱被我宠就好了,知道么?”
这就是夫君所代表的含义么……站起来是一座巍峨高山,躺下是一片无垠草地。你被他用自己的身躯守护着,不被任何烦恼所缠绕,只要在他营造的世界里,安心地做一株娇美鲜花,幸福地生活就好。
或许并不爱席捷,但灵竹不得不承认,对他的承诺,自己是真的动了心的。因为任何一个女子,都是希望有个安定的可以放心依靠的归宿的。
这一点,再有没有人能做的比席捷更好。
于是灵竹第一次主动凑上前,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碰,笑着说:“我知道了。”
席捷一愣,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灵竹,等从她眼睛里读出认真时,才摸着刚才被亲的地方,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陷入爱情漩涡的男女,都是傻瓜,这话一点都不假。灵竹看着笑得眉不见眼、口水都快流出来的那人,默默感叹。
吃完午饭,两人走出酒楼,一眼就看到等在外面的众随从。清一色的黑马黑衣,秩序井然地站成两排,气势威严得吓人。要不是席捷就在身边,换成平时,灵竹一定绕远路躲开。
总有些人,即使不说话,没有任何动作,不直视眼睛,光是气场,就会让人害怕得退避三舍。
想到自己竟然就要嫁给这种气场最强的那个人,灵竹不由得抿唇笑起来,人生啊,真是没什么不可能的。
傅恒牵白马过来,请二人上马。灵竹却拽拽席捷的手,道:“我们走着可以么?”
席捷不解,问:“为什么?”
灵竹咬牙切齿,为什么,你自己还不清楚啊!想起上午入城时的景象就觉得丢人,数十匹高头大马风驰电掣奔入城内,偏偏随从又长得凶神恶煞,队伍里还有两个女孩子。居民以为是土匪来抢财劫色,吓得东奔西走,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见她不说话,席捷猜测到:“骑马累了吧?也是,那我们就走着好了。傅恒,安排他们把马放好,跟着逛逛吧。”
没等傅恒点头说是,灵竹赶紧拦下。“诶,不不,是我们两个单独逛,谁都不让跟着!”开玩笑吧,后面跟着这么一群冷面恶霸,还有谁愿意理你啊,躲都来不及。
偏巧席捷在这件事上很是迟钝,想了半天才犹豫地说:“我不知道夫人突然间跟我这么亲密,想要二人世界。是为夫的错,没有体谅到夫人的心情,抱歉。如此,傅恒你就带着他们休息去吧,顺便找找锁晴和知涯,别让他们跑丢了。”
“是。”傅恒领了命,神色复杂地看了灵竹一眼,转身离去。
大队人马刚撤干净,身后就传来噗通倒地的声音。灵竹一回头,就看到刚才楼上的那两人,瘫跪在地上。
那书生的同伴见席捷回头,连忙磕头道:“小的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圣主,罪该万死。望您大**量,饶小的们不死。”
书生还醉得晕晕,搞不清眼前的状况,被同伴拉着跪下,又听到这么没骨气的话,皱眉说:“窝囊!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能说跪就跪!要跪,也只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主!他算哪门子大葱!”
同伴慌忙捂住他的嘴,惊慌失措地说:“要了命了,他可是洗天山庄圣主啊!你别胡说八道了!快赔罪!”
“你婆妈什么,放手!”书生挣脱桎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打量了席捷一阵,问:“你就是……就是那什么圣主?”
一开口,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席捷不爽地皱起眉头。那同伴吓得说不出话来,灵竹也担心起来,伸手拉住席捷,怕他出手伤人。
但席捷只是皱了下眉而已,好脾气地温和回到道:“正是。”
“嗯,传闻中都说你冷血薄情,长得凶神恶煞,这样看着其实很漂亮啊,白白净净,像银狐一样……”他打了个酒嗝,气味熏人。拿袖子扇了扇,指着席捷的鼻子继续说:“你不是个好男人!你沉迷美色,你胸无大志!我要教训教训你,让你成才!”
酒臭味令人作呕,席捷把灵竹推到身后,拿出帕子捂在她鼻上。灵竹慌忙抓住他的手腕,露出恳求的神色。
席捷对她安心地笑笑,回头说:“体恤夫人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好男人,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凭着一股冲劲去了战场的人,留给妻儿的是什么?孤独、寂寥、无所依靠!小家不成,何以谈大家?你看起来还未娶亲吧,竟然敢教训我,真是荒谬!”
、第六十五章 神祖庙,姻缘签
书生愣住,默默思索良久。同伴慌忙叩首道:“圣主息怒,他不懂规矩,多有冒犯,请圣……”
“够了,我不想听。”席捷出言打断,抓着灵竹的手腕说:“你们诋毁我什么都行,唯有一点不可以。我席捷生生世世只爱丫头一个人,骄奢yin逸之类的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那人双手合十,不停地叩头。
“丫头,我们走。”席捷满意地勾起嘴角,拉着灵竹转身离去。
正中午,大街上热闹非常,人声鼎沸。席捷和灵竹两个人本就长得好,衣服又穿得光鲜,走在人群中耀眼无比,吸引视线无数。不过这大部分的视线都是落在花孔雀般高傲的席捷身上的。
灵竹问:“刚才为什么说那句话?你那么介意别人对你的风评么?”
席捷挽着她的手,偏过头说:“我只是怕你介意。”
“我为何要介意?”
席捷轻笑。“我不想让你有一点点的担心,我是你的,也只是你一个人的。那些风言风语,若是有可能让你难过,我就要将它扼杀。”
数十步外的布庄门口站着个妇人,见二人走近,慌忙招呼道:“客官进来瞧一瞧吧,我们这福祥布庄可是鼎鼎有名,各种布料都有,花样啊颜色啊没得挑,保准有您满意的!”
席捷瞥了眼店内,便牵着灵竹走了进去。巡视一周,视线回到妇人身上。“做嫁衣。”
妇人了悟,打量眼灵竹,乐呵呵地说:“姑娘可真漂亮,跟公子您站在一起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让我这小店金光闪闪、蓬荜生辉。”然后抱出柜台里的红绸缎,展示给他看。“公子您可来着了,我们店不仅卖布,而且还帮忙做成衣。绣娘手艺特别巧,绣的花能引蝶,绣的蝶能翩飞,让姑娘一穿,保证美得倾城倾国。”
席捷没理会她的恭维,只垂头问灵竹:“丫头,你喜欢哪个?”
妇人把布料一块块抽出,介绍道:“姑娘你看这个,鸳鸯锦,一生一世不相离,多好。还有这个,龙凤舞,端庄又大气,最适合您这样有身份的人了。这个也不错,白头吟,交颈相守,一起共白头。还有……”
老板娘不停地说着,灵竹一匹匹地看过去,指尖触摸着光滑柔顺的布料,心思却飘飞起来。
鸳鸯锦,龙凤舞,白头吟……每个名字后都有幸福的寓意,让人听了就觉得生活有希望、有盼头,前途会是繁花似锦、会是阳光明媚。只是灵竹却开心不起来,皱着眉头不甘心地想,真的要嫁给席捷么,自己真的准备好了么。
“姑娘,您看您喜欢哪个?”老板娘问了三遍,灵竹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笑,道:“都挺好的。”
“那就每种布料做一件吧。”席捷风轻云淡地说。
灵竹挑眉。“你太Lang费了吧?价钱可不便宜。”
席捷呵呵一笑。“还没嫁过来呢,你就已经要帮我省钱了么?放心好了,这点钱对山庄来说不算什么。我那么地想让你快乐,又怎会让你受委屈?”
灵竹抿抿唇,不言。老板娘笑得眼睛都快没了,一个劲地说:“公子真是大手笔!爽快!姑娘嫁给你可真是有福气!”
席捷背着手,淡淡地更正道:“不,丫头愿意嫁给我,是我有福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半是忧伤半是幸福。老板娘疑惑了下,不作深究,转而说道:“那么就开始量尺寸吧,好开始做嫁衣。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三日后有人来取。”席捷将一锭金元宝放在柜台上,“够了么?”
老板娘的眼睛几乎沾到它上面了,飞快地一把握紧手里,用牙咬了下确定是真的,眉开眼笑地说:“够了够了,太够了!谢谢公子了!三日内一定做好,您等着瞧好吧!”
将元宝塞入怀中,她朝内室喊了声“翡翠,快来请姑娘进去量尺寸!”,声音落一个半大丫头就走了出来,朝灵竹行礼。“姑娘请随我来。”
灵竹看看席捷,后者一脸温柔地说:“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幸福,灵竹不忍心拒绝,于是强压下内心汹涌的挣扎反抗,随着翡翠向内室走去。
背影消失在深蓝色的布帘后,席捷转身,看到斜对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随意问道:“那里怎么如此热闹?”
老板娘捧了壶好茶过来,倒好一杯敬给席捷。“那里是神祖庙,一年只开一次。因为是在最天杰地灵之日,所以很准,好多善男信女争相进庙朝拜,想求个运签。”
“神祖么……”席捷端着茶盏的手很稳,但茶水却因他澎湃的灵气而震荡,掀起层层水纹。
“真的很灵验,公子不妨去看看,求个姻缘签,看看公子与姑娘的前世今生之缘。”
“也好。”席捷把茶盏放在柜台上,转身往外走。“要是丫头出来时我还没回来,就让她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走。”
到了庙门口,跟随众人排队、等待、拾级而上。人真的非常多,多到即便席捷刻意拉开距离,也总是有人撞到他。肢体碰触他很不爽,脸黑得像乌云密布。但即使这样,席捷也没有发火,只是虎着脸站着。
要是使用灵术的话,哪里用得着受这种罪。但席捷此刻没有用也不想用,倒不是怕吓到凡人,而是出于一种尊重的心态。因为他的灵术,绝大多数都是神祖亲手教会的。
好不容易进了大殿,众人蜂拥着去跪拜、求签,席捷反而挑了个僻静的角落,站着安静地看那幅悬着的画卷。
那画像中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微笑,明媚若水,温柔灵动,又透着勇敢果决的光芒。
席捷背靠住墙壁,身侧镂空的木窗大敞,下午灿烂的阳光透射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伸出手掌,接住光线里细小的阳光颗粒。那微弱到几不可见的光芒随着他的灵气游弋,最后拼成金灿灿的两个字——颜若。
它悬浮在空中,如同透明的金色轻纱,颤抖,波动,光华闪闪。细微的金沙擦擦声,在阳光照射下轻缓流淌。
你是我的,从一千年前起就是我的。即便死亡,即便重生,你也休想逃出我的掌心。
五指慢慢合拢,那两个用阳光拼成的字被席捷紧握于掌心。碎成无数的细小的光芒,从指缝中悄悄溜走,他没有看到。
等人稍微少了些,席捷才走到求签的地方。签筒被摇得哗哗作响,一些被岁月遗落的过去重新呼啸耳边。
“小捷,不要白费心力了,我们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是那么地爱你!难道你心里已经有人了?他是谁?我要杀了他!”
“你是要逼走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吗?”
“你不会孤独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生一世地守候你!”
她没有再回话,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蔑视?不信任?不在意?看笑话?
无论是哪种,席捷明白,她笑容里透露的,唯独没有被告白后的幸福与感动。
“啪。”席捷手一顿,一支竹签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将它捡起,只看了一眼,席捷就邪笑起来。
棕黄的细瘦竹签上头,拿朱砂写着三个字,鲜红刺目,容不得人无视,直直刺入心扉。
“笑自欺……呵……”席捷一阵冷笑,握着竹签的手力气大得筋骨尽显。
“这只是名面,还有释句,去问那边的师太讨要就好……”路过的香客见他脸色不善地站在原地,好心提醒,却在看到他想要杀人的赤红眼睛后,吓得立刻跑远。
席捷瞪着他远去,又抬头看了眼依旧安宁笑着的画像,才依照他的话,去一旁换取释句。
师太从他手中接过竹签,瞥了眼,便拉开一个木匣,找出一个香囊放在他掌心。“施主,孽缘即是罪渊。早日看开,早日放手,才能早日得到救赎。是自救,也是救人。”
席捷冷哼一声,冷冰冰地说:“是不是孽缘,由我说了算!”之后便甩袖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