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风。
事到如今才知道,原来他每个蔑笑、每丝狂傲、每句威胁后,都是真真切切的鲜血成河。
自己究竟是有多天真,才会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
大概是被他宠得太久,只记得他讨好微笑的样子,却忘了他更多的时候,是黑暗冥渊里嗜血的残暴修罗,是洗天山庄端坐无数亡灵之上的邪狞圣主。
而流云,他是一个太过温柔,又太过有责任感的人。舍不开儿女情长而折损整个天下这种事,他是不会做的。
所以在保全神族,还是留住灵族幼主这场抉择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至于感情,再痛苦,他也会狠心割断。因为他是从小被教育以命保护神族的,风族正主。
想到这里,灵竹不由得苦笑,但内心那种被拒绝的痛苦,似乎少了一些。她抬起头,望着流云问:“我只想要你一句话……你喜欢过我么?”
流云眼神躲闪。“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现在不说的话,以后就再没有可能了。”灵竹强迫自己笑出来,就像以前什么事都还没发生时,那种天真纯粹的笑容。“云哥哥,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话音落,泪珠倏尔流出,挂在微微上挑的嘴角,绝望而凄美。
“竹儿……”流云仿佛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把她拉进怀里,狠狠地扣着她的腰肢和肩膀,在她唇上落下一个非常用力的吻。而后一下子把她推开,转身背对着她,声音喑哑着说:“我爱你,直至时间尽头,天堑洪荒……”
脑海中大风呼啸吹来,灵竹猛然想起初见时那个月夜,他也说了这番话。若是当时自己勇敢地扑进他的怀抱,或是之后同意了一再提及的婚事,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不会被迫分开。
终于两情相悦,却是在离别时。
灵竹捂着嘴,垂头看着地板,任眼泪一颗颗地坠落,晕染出湿润的痕迹。
傅恒无声地走过来,悄声说:“已经很晚了,要是侍女向席捷禀告说你还没有回去,恐怕会引起乱子。”
“我知道了……”灵竹擦擦眼泪,对着流云的背影说:“我会嫁给席捷的……我们,还有机会再见么?”
流云不回头,无力地说:“好走不送。”
没有可能了,我也知道的。在席捷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实在太过危险,这一次没出事,已经足够幸运了。灵竹失落地移开视线,抬步往外走。“云哥哥,永诀……”
傅恒关上内室的门,唤来侍女送灵竹回去,等人走出别院,才关门走回房间。一拉开内室门,就看到流云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手心里躺着的布袋。
“风主,这样没问题么?”傅恒急忙关上门,小声说:“风妃看上去很伤心,不会想不开吧……”
“席捷那么多疑谨慎,竹儿的演技肯定骗不过他……为了最后的胜利,只好委屈她一阵……”流云解开红色丝带,把萤火虫放出来,明黄的亮点投射进他如黑墨般的眸子。“我们互相爱着,所以一定能克服所有艰难险阻……”
、第六十三章 婚前准备
隔了老远,就看到席捷站在水榭里发火,侍女们跪了一地,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丫头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就要你们死无全尸!”
无语地皱皱眉,灵竹高声道:“你又在发什么脾气?谁惹了你了,非要吓唬无辜的她们。”
听到声音,席捷转头,见灵竹安安全全地走近,紧绷的神情一下子瓦解,如春花般绚烂的笑容瞬间绽放。快走几步迎上,席捷拉住她的胳膊,带有一丝责备说:“这么晚了才回来,你去哪里了?非要让我担心死么?”
跟在灵竹身后的侍女恭敬地低下头,退到一边。席捷扫了她一眼,察觉到不对,便问:“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侍女道:“回圣主,属下在右使别院做事。”
“右使身边的人?”席捷转头,黑下脸来,蹙眉看向灵竹。“丫头,你半夜去傅恒哪里做什么?”
灵竹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说要娶我那件事,现在还算数么?”
席捷诧异地挑眉,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反应过来,惊喜地说:“当然算数!丫头,你是不是……”
“我同意了。”灵竹飞快打断他的话。“我同意嫁给你了……”
等待太久的回答,等得心已经苍老了无数个冬夏。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得到答复,没想到在这一点都不特殊的夜里,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时刻,巨大的幸福突然铺天盖地砸来。这让席捷眩晕不已,不敢心跳,不敢眨眼,不敢出声,生怕稍微一个细小动作,美梦就会幻灭。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灵竹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咬牙继续说:“你再不接受的话,我马上就会后悔!”
其实,现在已经有点后悔了。最爱的人,就在不远处的灯火阑珊下、明灭萤光里。为什么不能与他牵手相随,而要委屈心意嫁给别的人?
流云,为什么你要这么冷静理智顾全大局,不能为了我放弃所谓的神族,两人隐居山野,从此不问红尘纷争么?
灵竹紧抿唇,低敛眉,浓密的睫毛遮不住满眼的萧索。流云流云,你可知只要你愿意向我迈出一小步,我便会勇敢地挣开所有道德禁锢与责任枷锁,天涯海角,随你倾此一生。
可是你不仅没有迈出那沉重的一小步,反而不停地后退,用神族的存亡与一段婚事,划开你我二人间无可弥补的鸿沟。
席捷可以为我放弃山庄,隐居织仙谷,为什么你就不能……难道真如你所说,他等得更久,爱得更深?
灵竹还在发愣,席捷忽然舒展双臂,将她揽入怀中,扣着她的后脑,在耳边温柔而又霸气地说:“我已经接受了,你后悔也来不急了!明天一早我就要昭告整个山庄,我席捷要迎娶你为妻,谁都抢不走,你也休想逃掉!”
或许是因为内心太过空旷,需要别人的温暖来充盈。灵竹并没有抗拒,只是柔顺地靠在他怀里,微不可闻地说:“好……”
第二天早上,灵竹是被骚扰醒的,耳朵边不停传来走动的声音。困难地睁开眼,却被眼前景象吓得一激灵,瞬间清醒。
数十名侍女捧着红木圆盘穿梭不停,里面摆着各种喜庆火红的挂饰、摆设。原本垂着的白纱早已无影踪,闪亮如火般的红纱曼舞在半空里。红绸带挂得满水榭都是,那鲜艳的流苏晃得灵竹眼晕。
忽地坐了起来,灵竹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只手从背后揽上她的肩膀,熟悉的骄傲声调悠然响起。“布置新房啊,丫头你不觉得很漂亮吗?还是你不想在这里,那我们也可以去重画殿。不过那个太大了,不温馨,暖心阁怎样?要是还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回织仙谷。”
灵竹无语地撇嘴,昨晚刚答应,至于一早就开始准备婚房么。于是扭头抱怨道:“这也太快……了……”眼前那人的衣着实在太过震撼,惊得灵竹话都说不完整。
或许因为席捷在黑暗幽冷的环境里呆的时间太长,他的衣服一直都是冷色系,配上那雪亮的银发,还有冰霜般的脸色,倒是很符合他一代圣主的冷酷做派。
但他今天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穿了一身大红,连罩在外面闷骚的墨梅白纱袍,都换成了更加骚包的红纱,上面用金丝绣着团团梅花。银发还是那么的晶晶亮,表情还是那么地倨傲,不过眼角眉梢分明带上了喜气,眼神都温柔湿润不少。
灵竹默默腹诽,他这样子真像一只偷了烧鸡、窃笑不已的红毛狐狸。以前明明是高贵清冷的银狐啊,灵竹无奈叹气,怎么突然庸俗了这么多。
席捷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兀自乐呵着说:“快?哪里快?我等这一天等了一千多年了,要不是羽织还在织仙谷要等她赶回来,我真想昨晚就把婚礼办了!”
“呃,你还是等她回来吧……”回来得越晚越好,灵竹在心里加了句。
跳下床洗漱,拒绝了席捷死乞白赖让自己也穿红衣的纠缠,灵竹还是穿着平常的那件黄衣,坐在已经铺上红桌布的圆桌旁吃早饭。
席捷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颗苹果,安静地削皮。葱段般修长的手指,握着闪着寒光的锋利小刀,灵巧地转一下,一圈薄薄的果皮便乖乖褪了下来。
灵竹边吃饭边盯着他的动作看,想到那么漂亮的一双手,竟然浸泡无数人的鲜血里,灵竹就不由得打寒战。咀嚼的间隙,灵竹说:“成亲之后,你就金盆洗手,跟我一起隐居织仙谷吧。”
刀锋停止转动,席捷抬头问:“怎么突然提这个?”
难道能说这是我嫁给你的唯一目的么?灵竹撇撇嘴,言不由衷地说:“你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了,冤孽深重,我不想你短命。”
席捷笑开,两三下把苹果削好,又麻利地切成小块,放进灵竹面前的盘子里。而后拿手帕擦干净手,拍了拍她的头。“放心,我不会死的,会一直守护着你,你不必担心。”顿了下,又笑得更开心地说:“不过你会担心我的安危,我很高兴。”
灵竹夹起一块苹果丢进嘴里,咬得咔咔作响。“谁担心你了,不要自作多情。”
侍女盛好两碗皮蛋瘦肉粥,放在二人手边。席捷动作优雅地拿起勺子,道:“夫人担心夫君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丫头你不必害羞。”
你哪只眼看到我在害羞?!灵竹丢下苹果,舀起一大勺肉粥塞进嘴里,气鼓鼓地瞪着他。
席捷伸出手,拿巾帕抹去灵竹嘴角的粥渍,叹口气说:“若是能日日与你相对而坐,即便是粗茶淡饭我也不会介意。山庄和天下,只要你想,我都可以为你舍下。”
“当真?”灵竹问。
“我决不会骗你。”席捷坦然答道。
内心的压抑阴霾一扫而空,灵竹终于笑了起来,认真地说:“谢谢你,席捷。”谢谢你让我能够完成与他的约定,让苍生和神族重获安定。
席捷握住她的手,浅笑道:“你愿意嫁给我,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丫头,吃完饭跟我出去一趟可好?”
“做什么?你不是一直不愿意我离开山庄,这次不怕我偷偷跑掉?”
“去买布匹做礼服,顺便告诉整个天下,你灵竹从今以后只是我一个人的,别人休想打你的主意!”席捷笑得无比得意。
早饭后,席捷果然带着灵竹出了山庄。浩浩荡荡两队人马,除了领头的那匹马是白色外,其余全是黑色。灵竹在队伍里看了半天,没有找到那辆常坐的奢华非常的马车。
傅恒牵了那匹纯白系着铜铃的骏马走过来,席捷长臂一展,把灵竹抱上马,而后脚尖轻点,潇洒腾空,坐在她身后。
灵竹盯着傅恒的背影看了很久,心底有一丝丝希冀,希望他是流云。但等他骑上那匹黑马,露出右手握马缰时,灵竹看到那空空的拇指,希望顿时化为泡影。
今后,真的再也见不上了么……灵竹很是懊恼,如果昨晚说的不是永诀,而是再见,会不会还有可能……
席捷见她满脸失落,便问:“丫头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么?”
灵竹回过神来,找借口道:“怎么不坐马车了?”
席捷右臂揽着她的腰,左手牵着马缰,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笑着说:“把你藏在车里谁能看到?就是要这样招摇过市才行啊!”
锁晴双腿夹着马肚子,身子左右摇摆地蹭过来,见到灵竹吆喝道:“灵竹灵竹,你看我骑马的姿势帅不帅气?我们国家的人都是骑大象,这是我第一次骑马呢,好兴奋!”
满身银饰响个不停,骏马被吵得很烦,不怎么听她指挥,甩着头径直往前走去。
知涯也是第一次骑马,动作小心,慢吞吞地跟在后面,高喊着:“三公主,你走慢些,当心摔了!”
一大一小两个活宝般的人先后从二人身边经过,灵竹扭头问:“诶,你带着他们做什么?他们不会骑马,万一摔伤了怎么办?”
“当然是怕你无聊,带在路上帮你解闷的。”席捷理也不理最后那个问题,马鞭一扬,疏朗地笑起来。“丫头,我们出发。”
、第六十四章 席捷是不是好男人?
山下小镇最好的酒楼,二层木窗轩敞,丝竹管乐声如水流淌。
珠帘后,数名身穿薄纱的歌女抱着琵琶弹唱,嗓音绵软,透露出几许哀愁。
“沧海变桑田红尘滚滚如烟,远水与天连澄如练。看Lang花点点听风声如弦,扣动心里面的挂牵。前生怨今生缘,爱恨缠缠绵绵。剪不断理还乱,心已倦。昨日金銮殿今朝天涯远,问何日才是归年。夜难眠心烦乱,相思明月相传。北燕飞黯然泪滴滴酸,谁人楼上孤灯晓霜,花落黄昏门空掩。”
楼上的客官听罢,无不被其中无法言说的哀伤打动,扼腕叹息不止。
靠墙的一桌坐着个书生,他举起酒杯饮尽,慨叹道:“如今边疆战火四起,国家动荡不安,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看得别人家破人亡、夫妻两散,可恨……可恨!”
坐他对面的书生忙安慰道:“兄台有心如此,已是不易,切莫过于自责。”
“我懦弱无能,空有一腔报国热血,无法上阵杀敌。但有些人有实力,不仅不为国家分忧解难,反而莺歌燕舞、沉迷声色!实在是太过分了!”
“兄台意有所指?”
“没错!我说的就是洗天山庄!”他一掌拍在案上,气得站了起来。“国家危机关头,圣主竟然忙着娶媳妇大摆酒宴,实在不像话!方才竟然率领一队人来买布匹,你是没看到啊,那随从各个精壮猛悍,骏马各个高大威猛。那么强有力的队伍,不去杀敌报国,竟然用来运送婚礼物资,太过分!”
此言一出,整层吃饭的人都停了筷子,愣愣地盯着他。对面那人慌忙拉他坐下,低声说:“你不要命了?那圣主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这么诋毁他,万一被人听到,可怎么了得!”
“怕他作甚!他要是真男子,就为国卖命。留恋温柔乡,贪图美色,算什么好汉!”他不听劝,兀自嚷嚷着。“让他来找我好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唔……”
同伴抓起一只包子塞进他嘴里,终于阻断他太过大胆的一番言辞。而后讨好地笑着对围观的众人说:“他喝醉了,乱说话,各位就当没听见。继续继续,吃好喝好,呵呵。”
食客面面相觑一阵,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纷纷低下头吃菜。那人松了口气,但神色依旧紧张,四处打量,看有没有山庄的人。
临窗的雅间里,灵竹拽着席捷的衣袖,直直地盯着他说:“你不许伤害他俩!”
席捷抿口茶水,蹙眉,放到一旁。“这茶真难喝。”
“不许转移话题!你还没答应我呢!不许杀他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