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的时候,一直被李丝关在房里的吴吉偷偷溜了出来,抱住灵竹的腿,哭声道:“姐姐,你还会回来么?会不会像爹爹那样,丢下我和娘不管了?”
灵竹心里一软,俯身摩挲他的头顶,说:“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要还给你买小花炮呢!乖乖听大人的话,耐心长大。”
流云把她报上马背,而后翻身上马,朝霁雪和舞桐拱手,挥动马鞭,纵弛而去。
出城门后,流云勒住马缰,马长长嘶气,铁蹄在地上踏起层层尘土。
春将半,云日暖,斜桥转,离人远。
临峦回望,满眼云烟。
那些生死,那些爱恨,那些纠葛,那些被隐瞒在黑暗中的故事,竟如被金钻镶饰过般,在京华春光里,熠熠生辉。
它们或行走、或伫立、或瘫躺,以不可磨灭的姿势,留存在记忆长河中。
“竹儿,我们走吧。”扬手挥鞭,马嘶长啸。
柳漫卷,人难挽。
这一别,竟成了永恒。
、第二十章 归途
日暮将近,天际涂抹琉璃火,长红一线。
骏马踏过溪流,晶莹水花跳动如散了串的珠玉,折射点点金光。
阡陌里,清夜无人语,斜阳影与人齐。
一只竹竿横挑风中,客栈的布幡召唤着天涯倦客。
流云勒马,翻身落地。“竹儿,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可好?”
灵竹点点头,把手放进流云掌心,小心跳下马来。
听得马嘶声,老板和店小二慌忙从里面迎了出来,陪笑道:“二位客官是要休息吧?快些进来,我们丰隆客栈是方圆百里最好的。阿立,去把客人的马牵到后院,好料好水喂着。”
见马被拉走,流云便朝老板道:“要两间上房。”
“这……”中年男子略微犹豫,为难道:“二位不是夫妇么?今日客满,只剩一间上房,您看……”
“怎么会?”灵竹奇怪地问,“这周围荒无人烟,哪里有人来住,如何客满?”
老板摸着嘴巴上浅浅的一层胡须,道:“客官有所不知,当今圣上发皇榜邀请各位神主在二十七日祭神祖时相见,百姓欲亲眼一睹仙人真容,所以纷纷向国都泰安赶。正是因为周围荒芜仅此一家客栈,才会供不应求。”
“竹儿?”流云转身,探寻地看着灵竹。
灵竹抿着嘴想了想,不住的话就得露宿深山野林,这露水重寒气湿的,可能感冒不说,万一遇到个食肉野兽,小命就交代了,远远不如住下。于是她清了下嗓子,道:“罢了,住下吧。”
“好嘞!”老板像是大松一口气,仿佛捡了条命,连声呼道:“阿立,快带二位客官进去!”
等流云和灵竹消失在视线里,一人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浓黑色垂地披风,亮泽的长发直到腿弯。他伸出手来,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微笑。“做得好。”
老板弓着身子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从他手里接过一锭元宝。过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好奇地抬眼张望,却见林梢微颤,麻雀啁啾,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呼……”老板放心地直起腰来,抚了抚胸口,看着手中金光闪闪的元宝,咧开嘴笑了。
入夜,清风吹入窗帷,床帐微微鼓起。
灵竹坐在床边,食指搔挠脸颊,偏着头,不太好意思地开口:“云哥哥,你真的要这样?”
“嗯,没事的。”流云坐在墙边木椅里,解开青色披风,盖在身上。“我这么睡就可以了,挺好的。”
“可是夜风很凉的。”灵竹不满地皱眉,“竟然连床多余的被子都不给,老板真是小气。”
“客人多,被子不够用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怎么说也是御风之人,不必担心。”流域从披风里探出手来,朝着灵竹的方向摊开掌心。
疾风刮过,床帐忽地铺落,灵竹的发髻散开,乌亮的长发哗地铺满锦被。蜡烛也被风扑灭,残烟悠悠升腾消散。
流云缓缓闭上双目,侧头靠着椅背,轻声说:“竹儿,晚安。”
轻纱浮动,帐外月华流瓦,暗尘飘香。流云淡雅的衣衫嵌出宁静得剪影,带给人无声的安心。
灵竹轻舒一口气,动手解开外衣,拉起被子,侧身躺下。
流云静静睁开眼,默默看了会儿帘内幽暗的背影,缓缓闭目。满脸的风轻云淡,恬静满足。
而窗外树林中,一只雪狐卧在树梢,眼若碧玉,无言地注视着这一切。
第二日一早辞了老板,二人又踏上归程,一路往深山里赶去。
下午进了山谷,两人弃马步行,等爬到山顶,却见一道悬崖,深不见底。
流云松开灵竹的手,解开披风,扬手丢向空中。而后双臂舒展,抱成半球形。
灵竹不解地看着,狂风骤起,从四面八方吹来,眼前的空气微微地颤抖着,风景渐渐飘渺,最后竟然浮起,如泼墨山水画般卷起,漩涡状流进那铺展开的青色披风。
画轴消失,白雾升腾起。风依旧在舞,吹散这浓得似乎百年不化的大雾。
水汽渐薄,一座大山隐约可见。
流云伸手抓过披风,重新穿好,转头对灵竹浅笑。“竹儿,我们到了。”
宏伟的画卷迎风铺展,山体陡峭,似要割裂天空。灵竹高高地仰起头,只见幽径山路曲折向上,消失在团团白云中。
“这么长的路,爬上去会累死的。”灵竹感叹地说道。
流云抚着着她飘飞的长发,笑道:“竹儿你真是好久不来,什么都忘了。雾岈山万丈高,如何爬上去?”
“那怎么办?”灵竹不解。
流云只是淡淡地笑着,媚眼如丝,却不开口解释。
一曲清笛自天际传来,而后便有烈鸟声声啼鸣,声音清冽高亢,仿佛能穿透山石。
还没等灵竹开口问,只见一只庞大雪雕自高空俯冲而下,锋利的翅膀割破云朵,一双黑亮眼睛,像是浅水里的玛瑙。
“竹儿,不要怕。”流云左手拉住灵竹,右手举在空中,含笑开口道:“疏啸,来。”
那雪雕浮在空中,扑扑地震动巨翅,竟侧过头,温顺地让流云抚摸。
流云一下下抚着它纯白无暇的羽毛,对灵竹说:“疏啸,风族疏啸,我们的神鸟。”
灵竹恍然大悟,说:“是要骑着它飞上山顶么?”
流云点点头。
雪雕突然扭过头去,躲开流云的手。流云追过去,它便用喙去撞。
“它怎么了?”
流云若有所思,而后怅然道:“好像是,吃醋了啊。”
灵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吃,吃醋?!”
“疏啸是我养大的,跟我极亲,大概见我对你好,心里不舒服了。”
好神奇的鸟啊!竟然连这么复杂的感情都有!灵竹默默地在心里说。
流云忙着去哄它,侧头眯起漂亮的眼睛,柔声道:“疏啸,我很想你呢,送我回去好不好?”
雪雕回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是认真的,才叫了一声算是答应。而后落在山顶,收起翅膀。
“竹儿,来。”流云跳上它的背,又伸手把灵竹拉上去,等二人坐稳,便揉了下它的脖颈,道:“疏啸,我们回家。”
雪雕一声长啸,陡然展开羽翅,跳入悬崖,奋力振臂,便以光电般的速度,扶摇直上九万里。
流云解开发带,黑亮长发一泻千里,风影割裂穹空。
又是几声清啸从头顶传来,灵竹抬头去看,只见一大三小四只雪雕,如离弦的箭般俯冲而下。
流云转头,朝着灵竹温柔浅笑。“它们是来接我回家。”
长风万里,嘶啸当歌,五只雪雕横翼齐飞,刀剑一般的羽毛割裂云空。
浮云若风,以电闪雷鸣的速度飞快掠过耳边。世间喜怒哀乐,此刻一并烟消云散。
唯有风,猎猎穿越荆棘。
那一刻,灵竹心里浮现出了四个烫金御风浩展的大字。
风主——
流云!
山顶,一片城池浩瀚映入眼帘,恢弘无边。
雪雕相继落地,穿着各色披风的人浩浩跪了一地。
一个清俊舒华的男子手握玉笛,走近疏啸,左膝跪地,左臂横放胸前。他垂头,朗声道:“风族左使北辰,恭迎风主回族!”
众人均横臂胸前,齐声高呼:“风主威震轩宇,日月同光!”
流云起身,高高地站在雪雕的背上,青色披风猎猎作响,黑发长扬。
他抬起右手,玉色扳指寒光点点。“众卿平身。”
“谢风主!”整齐划一的呼喊,铮拓有力,置地闻声。
灵竹坐在他脚边,看着高高在上接受万人敬仰的流云,心潮澎湃,掀起七尺浪。
她所知道的流云,温柔,体贴,声音轻柔似水,瞳眸流转,便若春水漪涟。
但此刻的流云,高傲,尊贵,脚踩大地,头顶青天,一抬手一挥袖,便风起云涌,旷拥天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霸气内敛,王者天成。
这样的流云,让她如何不爱。
北辰起身,走上前来,伸出自己的手臂,右手紧握成拳。“风主。”
流云扶上他的手,衣袂飘飞,款款落地。而后转身,朝灵竹张开怀抱,笑得一脸宠溺。“竹儿,下来。”
灵竹羞涩地抿住嘴,往下一跳,落入温暖的怀抱中。
北辰笑得清雅,横臂胸前,道:“风妃。”
灵竹从流云怀里探出头,却见众人都垂手站着,好奇地打量着她,心里顿时紧张,转脸缩回身后的怀抱。
“风妃还若十四五岁的模样,依旧如此害羞。”北辰爽朗地笑起来。
流云摸着灵竹脑后的秀发,嘴角含笑。“北辰,别这么欺负她。”
“被风主宠得无法无天的人,我怎么敢去欺负?”北辰笑完,开始说正事。“风主,老风主让您回来后去降盈殿一趟,嗯,风妃一同前往。”
“竹儿难得来一次,是该去见见风父风母,我知道了。”流云点点头,抬起怀里灵竹的下巴,垂眸道:“竹儿,随我去一趟可好?”
灵竹拽着他的衣袖,嗫语道:“我不太敢……”
“怎么?怕公婆嫌弃?”流云笑得很是得意,把她从怀里扒出来,牵住手,不由分说就往降盈殿走。“都有人说我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这趟啊,去不去,可由不得你了。”
、第二十一章 逼婚
降盈殿,吊脚屋檐若鹰爪,刺向天空。
两人高的木门大敞,身着粉色披风长发及膝的女子站了两排,面若拂晓春花,相继躬身请安。“风主,风妃。”
流云点点头,拉着灵竹,跨过门槛,一路向殿内走去。
大殿内,一个身着紫色披风的男子坐在高高的楠木椅上,发梢落在脚边,积聚成团。他正在看书,听到声音从书页上移开视线,见到二人站在台阶下,笑了起来,眉眼间尽是宁静淡然。
“风父。”流云左臂放在胸前,微微曲身。
归庭走下台阶,紫色披风如河水般流淌而下。他在两人面前站定,看着灵竹道:“几年未见,幼主越发楚楚动人了。灵主和灵妃可好?”
灵竹笑起来,客客气气地说:“灵父和灵母都挺好的,有劳您惦记。”
“这孩子,跟我这么见外。”归庭伸手揉了下灵竹的头发,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没想到你的灵力竟这般深厚,小小年纪,已经超过我了。”
流云在一旁接话,道:“风父,竹儿嫌长发拖地,便梳了起来,若是全部放下,会比这样还要长上许多。”
归庭抚掌,满脸赞许。“不错,将来你必有大成!有这样一个风妃,是我们风族的福气!”
灵竹摸摸脸颊,低下了头。流云便问:“风母呢?”
“哦,她在后院等你们,随我一起去吧。”语毕,便率先往大殿后门走去。
出了殿门,视线一下子明亮起来,一面镜湖嵌在山顶,湖边芳草萋萋,落英缤纷。还没长大的雪雕落在枝头,雪白羽毛映着粉红花瓣,说不出的清雅脱俗。
湖心小亭里,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金色的披风闪闪明动,像水波上浮动的日晖。
三人踏上岸边的木船,侍女站在船尾,向后鼓风,船身悠悠摇晃,便朝湖心游去。
“汀苒,看谁来了。”归庭跳上小亭,抚上她的肩头。
妇人回头一望,倏尔笑开。“幼主,好久不见。”
灵竹抿抿唇,不懂他们的规矩,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扯起嘴角,强笑。
“怎么这么紧张,我们风族是出了名和气,幼主不必拘束。”汀苒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吧。”
石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和一只插着桃花的白瓷瓶,侍女走上前沏好花茶,浅黄色的茶水里浮着一片花瓣,映着翠绿色的杯子,格外好看。
汀苒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看了眼对面的灵竹,又瞟了眼左手边淡淡笑着的流云,幽幽开口:“今年你能来,我们的小风主一定高兴死了,只怕梦里都在笑。”
“风母,哪里有那么夸张。”流云含嗔带怨地瞥了一眼过去,眼角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近日竹儿一直和我在一起,所以就带她一起回来了。”
“嗯,凡人的王下皇榜邀请七主的事,我们也听说了。”归庭握着茶盏,问:“你们作何打算?”
流云换上正色。“我们打算两日后碰面,到时再一起商讨。”
“唔。”归庭点点头,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复又爽朗地笑开。“罢了,这天下都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我们老了,不管那些了。”
“就是,如今已是他们的天下了,我们安然享老便好。”汀苒顿了下,说到:“我听说,昨晚你们是住在一间房里的……”
“风母!”流云着急喊道。
“你急什么?我又不是不开化的老人。”汀苒拍了下流云的腿,继续道:“不过既然这样了,你们的婚事就要提早办。都拖了一两年了,灵主一直舍不得,不肯嫁女儿。如今木已成舟,终于可以把风妃送过来了吧?”
灵竹这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蹙眉解释道:“不是那样的。”
“如何不是?有人亲眼看到,还能有假?”汀苒加重了语气。
“风母,你派人监视我们?”流云也带了怒意。
见气氛变得僵硬,归庭出来打圆场,安抚道:“不是监视,只是怕雪雕没把信送到,所以才差人亲自前往。没想到半路在客栈外遇到,仅此而已。”
流云想了想,冷下脸来。“怪不得说客满仅有一间上房,连一条多余的被子都没有,是你们派人威胁客栈老板这么说的吧?”
“流云!不得用这种口气跟风父风母说话!”归庭喝道。
流云忍气,转头看向湖面。
沉默一阵后,汀苒开口道:“云儿,我们还不是为了你么?眼看二十岁天劫将至,你灵力差得还远不足以抵挡。要是有个万一,我们可怎么办?风族可怎么办?就算这些你都不在意,竹儿呢,她怎么办?不管是为了大家小家,让你们早日成婚,总是没错的。”
“天劫,又是天劫!”流云转头回来,看着汀苒,一字一顿道:“不靠灵族,我自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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