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素来不曾与小值殿往来,伦理那本应是李美人的殿,可心里打什么主意。便紧走几步,咳嗽了一声,掌事太监会意,停下脚步来。珩妤问道:“冒昧请掌事一句,这席是华姑娘的意思,还是李美人的意思?”
掌事太监听完这话先是一怔,随即“哧”地一声从牙缝里渗出些笑来,说到:“哎呦,王后娘娘,您这真是半步不出闺阁,身娇命贵的,那华姑娘正是李美人的胞姐。这一家人哪有两家话,王后娘娘就请放心罢。”
珩妤牵扯嘴角勉强笑了笑,将头更深埋下去。可心里又打起鼓来,若依掌事太监这样说法,为何方才李美人派人送贺礼之时,那丫鬟不直接说了。却又非要隔着一道,由掌事太监来传达华姑娘的意思。一路寻思着就出了抄手游廊,到了秋千旁,珩妤眼见司礼朝向这边走来。珩妤不愿多与他们纠缠,交代些往来行迹的,便快走几步,对掌事太监递了个神色,扭身又回到游廊里去了。
掌事太监自然也是相同心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挑拣了曲折的路径,一直顺着回廊,曲曲绕绕终究到了个荷塘。荷叶已出尖角,着实可爱。掌事太监脚步稍慢,等珩妤跟上,只说道:“王后娘娘,前面便是小值殿了。”珩妤点头笑了,抬眼看去,见前面有座花亭,亭角生急丛白凤仙。穿过亭去,可看到有垂花门,上书“金缕台”三字。
珩妤暗自又想,许是那李美人不愿降了自己的格位来请,故而推给胞姐华姑娘。又怕不足面,这才请了掌事太监来。珩妤又想了一回,暗道应该是了。抬头只觉得日光晃眼,才要伸了手去往额头上挡。旁边的一个侍婢不知何时取来的山眉翠竹点梅花伞,立时举了起来给珩妤遮上了荫凉。
不经意一嗅,香气盈盈,似乎是桂花的清甜但又淡了些,中间有夹杂了糯米的绵淳。一个下人带了香气,却又不浓不腻,反倒让人心里有点喜欢。不禁回头去看这侍婢如何样貌,而那宫婢见珩妤这般看她,倒也不慌张,举着伞颔首代礼,叫了声“姑娘万福”。
再仔细看她衣着,才发觉是与别人不甚相同。一袭半绿半蓝春江水色宫服,裙裾边用粉色丝线细碎的绣了些桃花纹样,并不出挑,却显得比旁人精致些。头发虽也只是简单的结成双鬟,垂挂于两侧,额前饰有垂发,然而都用同衣色丝带整齐的缠了,与耳上稍后侧不起眼处贴了简单的五瓣花钿,更显工整秀丽。
珩妤将这姑娘好生打量了一番,只觉着这宫婢实不像什么奴婢下人样的见识,身上倒更有一段风流。不由得从心底悄悄生出些佩服来。只碍着掌事太监在,不能多言,轻声应了一句便罢了。才举步上前,就见一位美人轻摇团扇上来。
掌事忙低声道:“这就是华姑娘了。”说罢连忙上前去行礼。珩妤微微偏了头细细打量,见那月华姑娘衣着缥色曳地水袖对襟纱衣,暖白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外罩桐花纹纱袍,挽飞云斜髻,簪水玉兰花簪子。清淡素丽,好生一副和气模样。
月华上前来先向珩妤施了礼,见珩妤面显尴尬,因眯了眯眼,笑起来做一番赞叹,道:“素闻王后娘娘才学出众,只可惜一直未曾得幸见识。这厢方行夏,宫里的各项纳暑物事儿也不齐备,只是这小值殿的荷塘倒还有些乐趣。便冒昧请了娘娘来。”一边说着就将珩妤向垂花门上带。
另外又再回头说了:“可否请掌事一同?”掌事太监哪里敢参这个局,只推说另有事要办,告辞下去。月华心中一算计,暗自又派人送去一双白玉杯往掌事馆上送过去。眼下只跟珩妤说笑了,手拉身后婢女的衣袖到近前,道:“这位是皇后娘娘殿前伺候的雪航姑娘,与我倒有些姐妹情分,未知娘娘可否请她来同宴?”
珩妤忙又再看雪航,见雪航正大方颜笑。只连连点头,说道:“方才见这位姑娘好不寻常,原来是自皇后娘娘殿上来,当真人物。”
月华面上一笑,当下也不再多礼,引着珩妤进殿,抹襟入座。复而琴瑟起,好似湖面上轻轻泛起涟漪,又似小溪缓缓流动,让人心里无限清爽。珩妤轻轻靠在椅子上,才做好。早有宫婢加了莲盏一双,自斟酒壶一个,紫砂茶壶一个。递上花茶,珩妤轻轻一闻,清新的气息溢满鼻腔,却是合着心意。
“好茶,华姑娘的心思真细密,怎么把花儿配的这样香,可要好好教教我呢。”珩妤见月华与雪航都属和气之人,也稍微放下心防来。只将茶盏轻轻搁置在案几上,边说着就擒了袖子,向月华身边稍微挪了挪。
月华拉了珩妤的手,只说道:“倒也没什么特别。”便找了手使唤仆从。不多时仆从转回身来,将一方扁圆小木盒子呈递给月华。才刚打开了,只散发出淡淡悠悠的自然薄荷香。随着下婢小扇轻拂,一阵清新凉爽的风迎面抚来。
雪航不禁低头一瞧,见木盒中托着青玉色的水膏,散出阵阵薄荷清香。想起曲江春倒时常送些薄荷膏来给她,消解红疹之痒。样子颇为相似,只笑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不过薄荷膏而已……”
“哎呦……”月华将手上的木盒儿往案几上轻轻一磕,只把整个身子都压附在胳膊上,耸着肩头,“噗嗤”笑出声来。雪航瘪了嘴,笑斥道:“姑娘这是发了什么癫,一个薄荷膏子,就让你乐成这样?”
月华直起些身子来,用手压在心头上,对珩妤道:“瞧她那没见过世面的,这是宁荷雪茶。”说着又笑起来。
、玉蜻蜓计(七)
雪航“噗嗤”一声也乐出来,只说道:“姑娘莫哄我,茶我倒没见过了?这分明是水质膏子,姑娘只欺负我粗人,没见过世面!”
月华只一个劲儿地笑,将手指头尖儿按在咽喉下三指处,微微咳嗽了两声,笑地又直不起腰来,将身子往珩妤胳膊上倚靠。嘴上不住地“哎呦”捂着肚子,雪航从旁边扯着月华的衣袖,月华半晌直起身来,将手捧着脸,伸手扯雪航的小辫子,说道:“哎呀,你可真是……”
“你瞧这个粗丫头,哎哟。”月华抓着珩妤的衣袖,嗤嗤笑着指雪航。珩妤也笑起来,问道:“宁荷雪茶,好清雅的名字。”月华只是顾着笑,干脆两臂趴伏到桌案上去,侧着头埋在臂弯里。珩妤面上带笑,稍稍推了推月华,说道:“好姑娘,你且待会儿再笑,快给我讲讲。我也正奇怪,这膏子怎么又是茶了?”
月华听了珩妤的话,这才歇了些笑意,从下婢手里,取了长颈细口的漱口盏来,稍微涮了一下口,吐到水盂中去,又用帕子擦了。这才从案上取了紫砂壶,往茶盏里注了半个指节高的水,又用筷子头挑了一点那水膏往茶盏里化了,再倒满了水,笑道:“来来,雪航姑娘尝尝,是什么味道?”
雪航扭身放下扶扇,挽了折成双层的帕子隔了手扶在瓷杯子上,起小绢扇子细细在杯口扇风。少时,又再放下绢扇和手帕,接过杯子。未曾喝,便有一阵清透的果香合着茶味飘上来。“是柠檬,还有……还有一些茶香味,是……”饮了一口,细细在嘴里反复品了,觉出那果香是酸心的柠檬,可是茶味和在了薄荷清凉中,虽然觉得熟悉,却一下子说不上是什么。
月华不答话,又依样沏了一盏给珩妤。珩妤轻轻凑到杯盏上闻了闻,再细细品了一番,点头道:“这气味和味道倒正是方才那个花茶。”月华将手指放在耳后微微压着,说道:“正是,制法皆是相当,不过多了道手续,水沥为成茶后,做成了膏样。想饮时,直接挑了来沏便可。若是王后娘娘喜欢,一会儿便拿几盒膏子走罢。”
“这如何使得?”珩妤只推脱。月华笑道:“不过是些小玩意,难得王后娘娘喜欢,就别客气了罢。”正说着话,侍婢躬身上来,在月华耳边提醒微李美人正往小值殿回。月华便唤来春苓于侧,吩咐跟着去迎李美人。
月华将木盒子盖好,捏起来放在珩妤手上,将身子凑近了说:“王后娘娘,我那个妹妹自小骄纵惯了,眼睛里容不得人呐。说话也没个上下顾忌,娘娘只瞧在我的面上莫怪些。”珩妤只管点头,那月华又说道:“还有一件,我那个胞妹,平日里若是送了谁人贺礼,总想着要人家来道谢的。故而今儿我才冒昧请了王后娘娘来……”
“无妨,”珩妤这才明白,为何华姑娘要绕了这许多弯来请自己。便伸手拉了月华,笑道:“姑娘切莫放在心上,我原本只白累了这个身份罢了。到底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娇贵命了,哪里就容不得别人说两句。”
才刚答对了,见春苓先一步疾走进来,冲着月华连连点头,想是李美人已经回来了。月华连忙由将珩妤搀扶着起身,上前相迎。未几,李美人笑盈盈进来,一见珩妤立时面上好不高兴,只微微行了礼,大面上做了个样子。珩妤细观李美人今日身所穿,绣丝长裙,发髻上插着平素却雅致的簪子,粉黛淡薄。
月华与雪航也上来行礼,李美人大好心情,连忙伸手搀扶起月华来,只笑道:“哎呦,今儿没有旁人,只都是自家姐妹,可别那么多虚礼了。这都等我一个人,可快些开席吧。”月华笑起来,将荷盏举起,命侍婢换酒。
几个人做到席上,互相闲聊了几句,不多时,仆从捧了酒坛子来。春苓跟在身侧,端着檀香漆花木碟,上面盛放着一个琉花泣珠编壶,一对双壁莲叶荷瓣盏。下人纷纷为四人增设云肚飞凤头自斟壶,加双珥玉盏,添置新酒,更排放各色茶果、糕点。
珩妤朝李美人笑道:“晨里从春苓丫头那儿收了美人好意,奈何我手上诸事不宜,也没个来往。便只身来谢。”李美人摆手道:“快别这样,宴席已开,当各自言欢,不如请王后与我一起行酒令如何?”
珩妤道声好,月华也一口答应。春苓伶俐下去打点去了。李美人故意道:“不知尚有何人同乐?”雪航抚掌笑道:“哎呦呦,李美人这话可就是成心欺负人了,明知我不同诗文的,哪里还能行起酒令?不来不来!”
月华伸手拉了雪航道:“今儿个这酒令仍旧是按着咱平日里四象席子的规矩来,二人一组,行不来令子就请吃罚酒。若总是应不上,吃茶也行的。雪航姑娘这样的侠女,大江大湖不怕,该不会怕起我们这些弱质芊芊的女子了?”
雪航绕过席案,将酒盏直举到三人眼前来,笑道:“休要呈一时口舌之利,等一下就让你们知道本姑娘的厉害。”“哟,这可是只等我一人了?”说着话,春苓笑捧着签筒走来。说笑间四象花酒席已经摆好,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位。正中四角方桌上排酒盏八只,紫薇、太微、天市三垣玉壶一组,当中是一支签筒。
众人又是一番笑,各道声好,春苓送了签筒上来。由珩妤、李美人起至雪航结束分别抽签。虽说字花早终究是要有所依来解,但毕竟是因迁就雪航,能自圆其说便可。雪航干受揶揄,自然又是一番推搡说笑。
李美人率先摊签,见其上书太平二字,月华也将签子翻来看,乃是白鹅。无签无解,二人再抽,李美人重新摊了签面,正是荣生,这便道了声好兆头,携了月华的手道。“姐姐这个白鹅正是解我这荣生之象。”
、玉蜻蜓计(八)
雪航笑着捏了签子过来,一边笑道:“哎呦,这可是一双姐妹,就是行酒令也是齐心的。”,一边向珩妤来讨玉兔是配何签做解。珩妤也摊了“月宝”签子,抬眼瞧李美人往朱雀位落座。更取了雪航和自己手上的签子,道,“玉兔可不正是月中之宝,看来咱俩正要配一组了。”
“哎呦呦,可别光就嘴皮子上厉害,等下别吃罪了酒。”李美人掩着嘴笑。雪航抬手揉了揉鼻子尖,摊手笑道:“想来我这酒可是要吃的不少了,让我先垫垫肚子罢。”雪航说这话,就取了一方梅花糕来放在嘴里。
雪航将梅花糕放在嘴里尝了尝,眼睛转了转,面上显现出笑意,凑到月华身边,言笑道:“华姑娘,这梅花糕是什么做的啊,跟我吃过的怎么不一样?”李美人“哎呦”一声,将帕子扔到案几上,又笑起来,只说:“你瞧瞧,我这才喘上气,她倒又来招我了。”
月华一手拉了李美人,一手拉了雪航,笑道:“原也没什么的,这梅花糕只将发酵粉散在面粉里和水拌成浆状,注入烤热的梅花模具中,放入豆沙、鲜肉、猪板油丁、玫瑰等各种馅心,再注上面浆,撒上白糖、红绿瓜丝,用灼热的铁板盖在糕模上烤熟即成。烤熟的梅花糕呈金黄色,形如梅花,松软可口。”
李美人将脸偏了搁在袖口上,用花茶润了润唇,说道:“宫中小令本就是后妃与下人之间用来玩乐打趣,是以也没什么特别的规矩。我这行令字要请众位以《千家诗》提一句,下用俗语二句含意。”
“哎,这个好,既是我们会玩的,又不会欺负了雪航丫头。”月华说笑扭头去看了看雪航。雪航一吐舌头两手抓了绣墩往我身边凑了凑,一边看了李美人,又一边咯咯笑起来,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甚是调皮。
李美人只点了点头道:“旋砍生柴带叶烧,热灶一把,冷灶一把。”一语之后,众人提袖笑了,珩妤更引杯接话道,“美人这令子倒是有趣,”复思量一番,托意笑道:“梅雪争春未肯隆,原告一两三,被告一两三。”
月华咳嗽几声,由春苓服侍,请了花茶来饮,笑看众人接令,甚是悠哉。歇了一会儿以手托腮,一时后更丞了小扇子恍然道,“杖藜扶我过桥东,左也靠着你,右也靠着你。”“哎呀,”雪航轻轻撂了瓷盏,捏了帕子笑道,“你们这些鬼精灵拿出这东西来,好生欺负人的,我个粗人对不出。”语带娇嗔。
丫鬟春苓举酒上来,向众人笑起来,说道:“答不出,可就要请雪航姑娘饮一杯,以做惩罚。侠女姑娘可不要食言喏?”雪航一顿足,摇头道:“你们瞧瞧罢,这丫头牙尖嘴利,也不知跟谁学来?”月华伸手抓住春苓手腕,拉到身边,细细打量一番,笑道:“让我瞧瞧,可不是,从前跟着我们也不这样。最近不知怎么,可巧是跟谁学的呀?”
雪航拍起手来,说道:“一定是王后娘娘啦。”“哎呦,王后娘娘的嘴怎么长到了这张小脸上啦?”月华一边笑,一边伸手到雪航脸颊上微微捏了一下。众人自然又是一番说笑。
小值殿内种植的花木多有盛开,如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