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心中始终占着一定的分量,尽管皇后极少提及她。
长御宛平带着月室殿的女御将萱美人的药膳送入殿内,看见芮皇后像是紧绷了许久的面颊终于舒缓了一瞬。又过了一会,芮皇后长吁一口气出来,稍稍点了点头,说道:“此事,的确也需要有个结果了。”萱美人偏头看见伺候自己的女御进来,微微抬起些眼皮,面上一副倦怠的神态,又缓缓垂下头去,微微叹了口气。
宛平跟着芮皇后这些许年,后宫的风浪也经历过不少。自陛下夺定江山接虞皇后进宫满三年后,家人子便是一批一批的由各位文官武将的家中被选入宫中,环肥燕瘦,各样性|子,宛平自问也真见的全了。可如今就这样一个病怏怏、木然然的萱美人轻轻叹的这一口气,竟令站在殿下的宛平不知如何应对,遥想当年虞皇后死后,三位夫人争夺后位之时,似乎都不若今日令人难以适从。
芮皇后将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身子微微地向后倚靠在丝绒绣褥上,阖上双眼。月室殿的女御双手捧着食盒在宛平的身边安静地站着,良久,不发出一点声音,似乎也不觉得累。宛平抬眼偷瞄萱美人,见她仍旧蹙着眉间,略微向左偏着头,目若秋水。宛平皱了皱眉,恍惚觉着一个时辰前,萱美人叹气的时候就是这副神态。
铜壶更漏滴地忽然紧密了起来,宛平恍悟,已然是午时了。芮皇后似乎也察觉到时日已经过去许久,终于睁开眼,像是撑不下去一样,说道:“宛平,一个时辰后,命合欢殿上的宁细君和那一种家人子来见本宫。”芮皇后看着宛平躬下身去口中称诺,不经意地瞥了萱美人一眼,见她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含着些冷笑,当即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加重了语气,补道:“命任何人,不得延误!”
管瑶自早晨起来后,只觉着脊背上时不时地发凉,手心不住地盗汗。午膳只唤了一碗清粥,尚不能用完,只觉得气闷,便捏了团扇到园中闲坐。过不了片刻,耳中听得似蚊虫营营,心中又一阵烦闷,站起身来见拾掇牡丹花圃的花匠和修枝的宫婢俱在树荫下围拢在一起闲聊。
登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迈了腿想冲上去训斥,忽地觉着似乎有一个小婢子侧过脸来冲她奸笑了一下,管瑶只一阵恶寒,疑心是鬼,丢下团扇跑回到屋内去,将房门关起来。一溜烟地解开衣带,从内里的衣襟底下掏出从家里戴着的绣囊来,那里有母亲给从道士处求来的符纸,能驱鬼。
将那绣囊按在胸口良久才似乎缓过些神来,管瑶又慌张从花阁架上摸了火折子下来,点上蜡烛。青天白日地,可管瑶只见了那跳跃的烛火才能觉得安心。看了半晌,管瑶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沉沉,回了床榻上将绣鞋踢掉,侧躺上去。又觉得脊背冷飕飕,只翻身坐起来,将帐子放下来,铺上了被子,蒙了头到头睡去。
凤晴被掌事吩咐了活计下来,嘴里应了,只转身拖着步子,心里头暗叫声“倒霉”,转了弯见管瑶所住的房屋正对着的牡丹花圃里已栽好的花芽有几个已经抽了枝,不由引人一阵欣喜。凤晴垂下头想,到底也都是个传言,离家在外的,想是都不容易,又是掌事姑姑排下的活计,轻声叹了口气,即到管瑶房前来。
抬手正要叩门,凤晴忽地想起昨日里他们说管瑶身旁的下婢被骂哭的事儿,暗想自己也别迎头找晦气去,只将手掌抚在门上,微微地推了下。门并没有动静,凤晴心里起疑,手上加了力气,果然还是推不动。凤晴咬了嘴唇,暗想:这大白天地为何锁起门来。
才要抬手去敲,只听身后有人低低唤道:“凤晴姐?”凤晴转过身去一瞧,原来是杂役房的宫书喜,只带了些笑,说道:“喏,这不是掌事姑姑要我们通报咱合欢殿所有的家人子去椒房殿面见皇后娘娘么,合该着我……哎,叫我来报知这位……”
“哎呦,”宫书喜紧走了几步上前拉扯凤晴的衣袖子,一撇嘴说道:“这不也就算报过了么,凤晴姐,你可别忘了……行了,走罢,走罢。”凤晴扭头瞧了管瑶的房门一眼,只觉着确乎是冒着顾阴深深的寒气,便点了点头道:“行,走罢。”
、蝙蝠迷案(二十)
入了合欢殿五年的家人子竺芊垂着头,跪在长长的甬道上,额角的汗顺着鬓边一寸寸流下来。自殿内皇后的脚下跪着合欢殿为首的宁细君,其后是三皇子的几位宠妾,再往后是各位美人,皆是低头跪着,一直排到殿外。竺芊不敢抬头,然而她确信,便是抬了头,也无法望到皇后的尊颜。
记忆里,她从未见过椒房殿有过这么多人,然而却也从未有过如此的安静,或许是她心里恐慌,只感觉如死寂一般。竺芊双眼盯着自己交叠在身前的手,只觉得手臂下的腿已经无比酸麻了。竺芊用眼睛斜里瞥了旁边的家人子一眼,见她垂头合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
从正午接到通报之后,竺芊也和其他人大略交谈了几句,隐约猜到皇后是因为近月来宫中谣传的血蝙蝠之事,然而她却不明白皇后为何如此生气,竟让合欢殿上所有人跪了如此长的时间。竺芊进宫已经有五载,然而她尚没有机会朝见皇后,椒房殿的事情岂是一届小小的家人子能懂。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阖上了发干的眼睛。
管瑶小憩了一会儿只觉得身上爽利不少,坐起身来在妆镜前拾掇了妆容,想着今日倒是难得清净,午睡之时也并无人来找说话。抬手往自己脖颈上一搭,觉得有些汗腻腻,不甚爽快。回头张望了一周见侍婢茜儿不在房内,起身推开门,掀了竹帘儿又不见门外伺候的下人,心里头骂了一声,回房去寻团扇。
妆镜、花格与床铺上都摸了个便,也不得个团扇影儿。心里头焦急起来,更觉得脖颈上*烦人,只得卸了外服,坐下暗想:“这些死丫头门都懒到哪里去了?”待了半晌,仍旧觉得闷热,管瑶往窗边拉开些窗格子透气,只瞧着院中似乎出奇地安静。
头午上还有人闲话,这会儿该是做活的时候,怎么反倒没个人影。忽地又想起昨日打发了茜儿去侍茶,可自那之后似乎就未曾再见其人影,如今恍惚将要到一天光景还不见回来,到是去了哪里?管瑶本是素昔多疑的人,今日更疑中生疑,换了身衣裳起身去寻茜儿。
管瑶一直走到牡丹花圃外也没见个人影,日头晒着,走了这些步,面上的粉也少不得有些退了。管瑶心里头老大个不乐意,抬了手半遮了额角,眯缝着眼睛环顾四周,隐约见杂役房那边有些动静。管瑶沉着脸,重重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向杂役房挪动步子。
翠姑是前几日清早去倒夜壶的时候见着栏杆上停靠着的血蝙蝠,一下子吓得失心疯了的。和她同房的宫婢不分昼夜地照顾了几日,终于稍微识得些人了。但她仍旧不被准许出屋,今儿趁着旁人都走了,她偷偷溜出来。抬眼见管瑶衣着华丽向自己走来,心里头知道这是位有身份的人,笑嬉嬉地迎上去。
管瑶哪里认得翠姑,只当她是一般仆役,满心厌弃向后撤了撤身。翠姑一见管瑶,叫声:“姑娘……姑娘,嘿嘿,姑娘来了,待婢子泡茶来与姑娘吃。”管瑶蹙了眉,暗想哪里来个憨子,冷冷道:“不消。我且问你旁的人往哪里去的?”翠姑痴痴笑道:“玩去的,玩去的。”
“浑话!”管瑶啐了一口,骂道:“憨货,我同你询话,你这般胡诌是何言语!”翠姑见管瑶杏眼圆睁,柳眉直竖,也明白她这是生了气来,一咧嘴,抬手搔了搔脑袋,这一心里起急,人又有些疯起来,絮絮叨叨道:“瑶姑娘是妖精,放了血蝙蝠来害人,她是妖精,是妖精的。”
着一个月来管瑶见人当面背面的嘀咕,多少都是议论这事儿,见了自己眼神都闪烁,只最恨这话。今儿竟然见翠姑当年说出来,只气得把银牙一咬,向前一欺身,伸手扯住翠姑的头发,用力向房门撞去。只听得“嘁嚓”一声响亮,翠姑跌倒在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凤晴正在后头井里打水,听着房前一阵哭喊,顾不上其他,将打了半满的木桶丢在井旁,跑到前头来一看。见翠姑正哭喊着抱着管瑶的腿不松手,管瑶气急败坏直蹬腿去踹翠姑。凤晴一见只吓了个腿软,饶是她聪慧,到底在宫里待的时日也算长了,情急之下“哎呀”一声叫起来。
管瑶见来了旁人也不好在发狠,只涨红了脸喝道:“快将这疯妇拉开!”凤晴早知道翠姑疯了,一时半会也劝不得。只疾走几步上前,不去管翠姑,伸手轻轻拉扯了管瑶的衣袖,叹了口气道:“瑶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巳时三刻那会儿椒房殿上传了话来,说是皇后娘娘命咱合欢宫上的美人、家人子午时之前务必尽数都去朝见。这会儿眼瞅着要过了午时了!”
凤晴说着话来语气颇为着急,却到底不是为了管瑶的事,而是惦记着翠姑的情况。翠姑不知是被磕了一下有些清醒,还是平日里得凤晴照顾的多,对她深为信任,这一会儿竟然缓过些神智来,送了些手,嘴里喃喃地道:“姐姐,姐姐。”
管瑶听罢凤晴这一番话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样,心都透了,不由得一阖眼,难怪合欢殿上连个鬼影子都不见。这样一想,不由得恨上自己,怎么偏生今日中午要睡去,可转念又一想,这么大的事情,却是为何无人来唤自己。管瑶一瞪眼想向凤晴发作,可凤晴早趁着空当搀扶着翠姑逃到屋里去了,这一会儿又到何处去找她们。
管瑶狠狠地呸了一声,将牙咬得“咯咯”直响,暗道,这些贱人,定是平日里起疑的起疑,嫉恨的嫉恨,都合起伙来故意害自己。眼下情形却哪里由得她再想,管瑶慌张张跑回房中,胡乱将自己的绣囊塞到衣襟下面,急匆匆换了深衣,亲自奔到下人房中唤了个快脚步撵,往椒房殿上赶。
、蝙蝠迷案(二十一)
长御宛平站在椒房殿阶梯下,遥遥见了管瑶的步撵,紧走几步迎上前来,躬身施了礼。管瑶急匆匆从步撵上急得半跳着下来,曲裾下裳的角勾住了,管瑶顾不得细想,只急着往前疾走。宛平快走几步上前搀扶住管瑶,冷冷说道:“姑娘还是收敛些心智,若衣装撕破了,可是对皇后娘娘莫大的不敬。”
时将夏日,宛平的话却像是冬夜的寒风,管瑶听在耳中,只觉得一阵刺骨地凉。宛平搀扶着管瑶站好了,俯下身去将勾在步撵上的衣角谨慎解下来,站直了身子冷冷观瞧了管瑶周身。管瑶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宛平虽然在以下人的姿态服侍着自己,可却有不容置疑地气度,让人连皱眉都不敢。
抬步撵的仆从见了长御宛平的神色,早埋着头抬了步撵下去。管瑶更觉得周身发冷,*了些嘴角,想找些话头来说,只问道:“烦劳姑姑,眼下是午时几刻了?”宛平略略抬起眼扫了管瑶一眼,并不回答,面上也毫无表情,只微微躬身,淡淡说道:“皇后娘娘吩咐,请您一到椒房殿便随同我直接面见皇后,无需再行通报。若遇合欢殿诸位美人也礼数尽面,一切从简。请姑娘谨记。”
管瑶本心存侥幸,原指望自己进宫时日不长,又无甚名头,以皇后的身份或许留意不到自己,兴许还能躲过一劫。然眼下听了宛平这番话,虽不知皇后素来的手段,到底是自己来的迟了,想必一顿罚是免不了的。管瑶垂下头,咬着嘴唇,暗想自己毕竟算是三皇子殿中的人,与皇后到底隔着一道手,今日想来自己不过是被无端卷入皇后与息夫人的争斗罢了,对于自己这样身份低微的人,皇后大概也只会小惩大诫罢。
这样想着,管瑶心里倒宽慰不少,用眼睛瞥了宛平几眼,见她仍旧面沉如水,不肯多说。管瑶暗自冷笑几声,暗想放在似乎听人称呼她为长御,像是皇后身边待得久了,处处摆些架子罢了。想到这一处,管瑶面上不由得泛起些笑意,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脖颈,说道:“那就劳烦姑姑引路。”
然而才进了椒房殿的宫门,管瑶便后悔自己方才那样想了。
芮皇后微眯着双眼,看了跪在自己脚下的管瑶许久。在管瑶的右手侧,一位宫婢手持一个燃着檀香的香炉,然而从这位宫婢身上散发出来一种与檀香截然不同的甜*气。管瑶长久地跪在芮皇后的眼下,双手交叠帖服在地面上,光洁地额头紧紧贴着手背,汗珠不断从额上的发髻间渗出来,和散落下来的发丝一起黏在额头上。
手心也起了不少汗腻,手掌下压着的袖口都濡湿了。从鼻孔中不断地渗下清透地水来,不断地凝聚在鼻尖,有些咸腥,似乎是眼泪。在管瑶的身后相隔大约三米的地方直身跪着宁细君,再之后是其他的家人子。平日里管瑶总觉得自己是与她们不同的,如今着实是不同了,然而管瑶却又无比希望能与她们一样。
管瑶只觉得自己的手、脚、甚至包括脖颈和脑袋,由酸痛变成涨麻,然后变成生涩,最后似乎失却了感觉,然而她并不敢动一动身子。大殿上长久地悄无声息,管瑶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要开始不中用了。然而她闻到那捧着香炉的宫女身上的芳香,甜美的花香又笼罩了一层朦胧却无法忽视地檀香熏香,自律的气味,令人不禁肃然起敬,而且又抱着虔诚的服从。
芮皇后冷不防地叹了生气,就像一道厉雷从管瑶头上劈下来。管瑶不禁身上一个战栗,芮皇后瞧在眼中,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来,偏过头去对着殿下伺候着的长御宛平微微点了点头。宛平躬身下去,片刻端了一个红木漆黑色描凤舞云纹的托盘上来,盘中盛着一只青铜爵。
从青铜爵中不断溢出没有任何甜味的、微酸略带苦涩的味道。长御宛平将红木漆盘交给宫婢,捏起托盘左角放着的湿方帕将手反复沾湿了,稍微凌空了将手掌摊开平放了一会儿,又将托盘右边缘搁着的棉布白色长帕拿起来,将青铜爵裹了,这才一手握爵,一手从下托住。
长御宛平跪下身来,口中缓缓颂道:“皇后赐合欢殿家人子管瑶黄粱酒一爵。”管瑶脑中翁地一声,赫然抬起头来,眼中只看见正对着的是边沿黑漆菱纹带托角牙子座台,管瑶眼前一晕,直愣愣地看着那刻着灼目的红黑相间的纹路,脑中不停歇地思索“皇后赐酒,皇后为何赐酒给我?”
宛平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青铜爵递到管瑶眼下,管瑶被那盈鼻的气味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