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惊花锁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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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惊花锁千门-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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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瑶不敢顾盼,垂眸低眉,颔首将两臂交叠放于腰间。三皇子不曾娶妻亦未曾纳妾,然则合欢殿像管瑶这样没有封位的家人子少则也有二十余人。
太监清了清嗓子,音色圆润,不大,却铿锵有力,道:“皇后娘娘有旨。”
三皇子衣冠整洁,俯身谢道:“儿臣项景偕家眷领旨,皇后娘娘长乐无极。”项景身后的家人子们也都将双手交叠与膝前,额服帖在手背上,齐声道:“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传旨太监面无表情的将锦帛展开,语调阴冷宣读道:“适逢新梅初开,赐三皇子项景桂浆'6'一樽,与家人分甘同味。”
传旨太监将锦帛小心翼翼的卷好,他身后的两位青衣内侍走上前来,手擎云托分立两侧。有宫女走向右侧内侍,从云托中取出杓,复有十名宫女一字排开依次从右侧内侍手持的云托里各取出一枚耳杯。左边这位内侍后退一步,垂首将云托里的酒樽举到额前。由先头的那位宫娥用杓将酒樽中的桂浆盛于耳杯之中。
三皇子项景直起身来,脸上一如平常,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除却面容苍白以外,再看不出他有什么心事。反倒是他身旁的御史大夫范盈额角冒汗,坐立不安。
堂前点的炉子里,炭火劈劈啪啪的响着,大殿上宫娥曼妙的身姿如轻云一般,桂浆盛到耳杯中也听不到一丝响动。管瑶只觉得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可手脚却是冰冷。
管瑶自小生长在京都,自然知道这梅花开放根本算不得什么节日,昨日里才知宁帝生死已成未知之数,今日皇后便赐桂浆。若非皇后一心一意想要毒死这合欢殿的人,也未免太巧合了些。管瑶偷眼观瞧跪在身旁的卲初,但见其饶是勉强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额头上的汗却已黏住了几缕发丝。
桂浆混合着炭火味直往眼睛里辣,管瑶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呛的还是害怕,一时间眼泪含在眼圈里,心里只觉得一阵阵的绝望。
不多时桂浆已经盛好,传旨太监招了招手,站在紧前头的宫人便上前几步跪在三皇子项景面前,将手上的耳杯举过头顶。三皇子项景未曾接杯先再行大礼,口中道:“儿臣领旨谢恩。”而后缓缓致起上身来,伸出双手去拿盛了桂浆的耳杯,速度较比平素慢了许多。
传旨太监目不转睛的盯着三皇子项景手上端着的耳杯,嘴唇紧抿着,生怕桂浆忽地洒出来,他的脑袋也就保不住了。大殿上没有任何人敢发出声音,唯有炉火不合时宜地响着。似乎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劝阻。三皇子项景看了传旨太监一眼,将耳杯端到嘴边,先是探鼻闻了一闻,道:“味甘醇绵,果然甘露天浆。”随后又将耳杯举过头顶施礼道,“儿臣再谢皇后娘娘。”
传旨太监嘴角动了几动,却又不敢吭声,时至当下,项景仍旧是宁王朝的三皇子,即便是为皇后传旨的太监也不能轻易论说其言行。可传旨太监也顾不得桂浆味道是否甜美,他只希望三皇子项景能尽快把这杯酒喝了,能让他早些回去复命,千万不要横生枝节。
三皇子项景看传旨太监尴尬的样子忽觉有趣,面上笑了笑,将耳杯往嘴边送去。御史大夫范盈忽地站起身来,伸手握住三皇子手上的耳杯道:“微臣不才,承蒙圣上不弃,奉旨教三皇子读书至今已有十余年,一直是微臣如何做,三皇子便跟着学,现如今这赏梅品酒之事亦当如此。”
三皇子面上本是平静,见范盈忽地这般要抢在他前面饮酒,知其为自己愿舍身之意,心下感激。三皇子项景自幼跟随范盈读书习字,其情更胜于生身父母,眼下明知皇后赐的桂浆蹊跷未知,宁陨自身也不愿范盈犯险。当下按住范盈手腕道:“范大夫此言差矣,这桂浆原是皇娘赐下,愚生知范大夫雅兴好酒,可也万不能阻拦愚生承孝皇娘的一片心意。若是愚生饮下这桂浆着实好喝,再去与皇娘求来赐与范大夫,若是……”
话未说完,跪在管瑶左侧的家人子左宁忽地站起身疾步来到三皇子近前,将手握住耳杯道:“嫔妾原在家中常随父亲于梅中饮酒,如今进宫已有月余,逢此梅开分外思念家中父亲,既然这桂浆有承孝之意,那么嫔妾便斗胆先饮,以解嫔妾不能侍奉在双亲身边之苦。”三皇子和范盈皆未曾料到有此一变,手上失力,耳杯落入永宁手中。左宁也不犹豫,举杯一饮而尽。
注'6':《郊祀歌》云:“勺桂浆;灵已醉。”汉代人所说的“桂浆”就是桂酒;亦即《汉书·礼乐志》颜师古注引应劭所言之“桂酒;切桂置酒中”。

、戎葵'4'

这一日天色难得的晴好,自西风里飘飘洒洒飞进些梅红倩影,纷纷如绯色的雪,直叫人心旷神怡,阮夫人用过早饭后命人搬了张软榻在院中赏梅。一直在后院伺候得婆子见急急忙忙跑到前院里却见阮夫人在闭目养神不敢出声打搅,站了片刻又心中惶恐,生怕耽搁了表小姐的病情,只急得原地打转。
阮夫人并未熟睡,早瞥见是后院照顾戚萤的张妈来了,料想又是那位体弱的小姐犯了些风寒,自己这里正不愿走动,便闭眼只装作不知。毕竟还不曾开春,便是晴日里着实也稍嫌清冷,阮夫人又躺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只觉得口中清淡无味便伸手在旁边的案几上取了块糖梨水晶糕,放在嘴里。心中盘算着过了年便将这拖累人的病秧子嫁出去给云冼,待他们成婚后云冼也算是成家立业之人,自己便有借口把他逐出门去,到时还能收回师旷局那个店铺。这般想着,倒也觉得戚萤还是有些用的,便起身向张妈问道:“可是表小姐有事?”
张妈在云府里也只算是做些个烧火做饭的活计,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讲不明白,阮夫人见她神色不比寻常倒也担心戚萤别忽然病重起来,便命张妈带她往后院去看。
张妈随时年纪不小但腿脚还利索的很,跑在头里来到戚萤房门前也不敲门,直接打起棉帘子引阮夫人进屋。阮夫人由打门口往榻上一走便看见红绡面色竟是比前些天更难看几许,苍白中逐渐显现的有些蜡黄,嘴唇干涩,眼睛也是无神。因问道,“可是病了?”
戚萤只是略微摇了摇头。新城地处北方,气候与戚萤自小生长的洛阳大不相同,想是水土不服。便安排张妈先行照顾了,派身边伺候得丫头去前堂找车夫请医馆的大夫来看诊。张妈虽是粗笨,但在云府也待的久了,平日里也知道阮夫人的脾气,见阮夫人皱起眉头来,便连声称自己会照看好表小姐,请了夫人回前院休息。
戚萤昏沉沉躺在榻上,只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头晕目眩,恍惚是醉了般。只是模模糊糊的觉得婆子引着大夫进来,后面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了不知多久,戚萤睁开眼不自觉伸手往自己额角上摸了摸,微微有些发热,又顺势贴了脸颊,亦有余热,但已渐渐缓和,呼吸也不如先前急促。转头看见一人斜靠在书案旁的长塌之上,手持一卷书,睫毛微颤眸似一泓清水,似乎在低头细细研读其中滋味。戚萤一手撑榻一手抚心口,细观之下才看出这人便是一月前雪夜里要杀自己的人。母亲曾对戚萤说过,向他们这样的人没有敢违抗那位大人命令的,他应是奉那位大人之命来,最终却又没有下手。戚萤记得这个人,以为他已经死了。不曾想再次遇见,戚萤心中宽慰,不觉长出口气。
白衣人听见响动转过身来,他所穿的长袍依旧是月白色,两袖宽大飘逸,用锦缎束腰。信手将书卷放下,腰间白色玉坠稳稳的挂着,不曾有一丝摆动。白衣少年站起身来对戚萤笑道:“在下顾长笙,是府上请来为戚萤小姐医病的大夫。未知这屋中的香气小姐可否喜欢?”
听了长笙的话,戚萤侧头细细去闻,隐约觉得堂中有些甜中微带些轻酸的香味,闻起来只觉得心思恬淡、通体轻快,自书案上的香炉里微微散出。待走近了细看,那香炉裹着一层金丝网,底下的深腹磁盏中燃了火,上面的网中又纳了浅薄底的圆广小碟,盛着逐渐风干的甜橙花瓣。结美得甜橙花瓣由烧热的小瓷碟绰了化出缕缕幽香。
有些干细成白色的薄瓣被烛气熏的微微飘起,落到下面的火上,散成灰烬埋没在炉底。长笙道:“请小姐为我取席旁那两枚瓷碟来。”戚萤依言将两个白瓷碟端来,一个里面盛了甜橙花瓣,又用清水没过了,另一个铺设了干净的白纸。长笙擒了袖子,先将水中花瓣捞了,放于白纸上。
戚萤顺着长笙的手势放下两个小盘子,坐在席上,见长笙又从怀中拿出个小扇子来,轻轻的扇了和风。待上面的水滴干了,才从白纸上捏了一小撮花瓣,取了帕子,在另一只手上缠了,打开香炉的小门子,拿着花瓣的手一抖又放进去几片,唇角笑意掺和了氤氲。
戚萤虽自小长与官家,却不曾见过这等风雅的熏香法。到底是逃不开年轻姑娘天真烂漫的性子,顾不得许多,只管将眼睛盯住了看。
长笙自清水里取了花瓣,一手将袖子贴服于手臂上,一手将从水中捞起的花瓣直举到自己眼前,也不顾及粘了满鼻子的水。戚萤身上亦被滴到几许,一边往后稍稍躲了些,一边又忍不住也想去嗅那花瓣。长笙轻轻捏着那花瓣送到戚萤面前,说道,“你闻闻看。”
闻了半晌,并不觉花瓣上有甚甜香,除了一些清浅的草叶味,更无其他特别之处。长笙见戚萤久不作答只当她迷茫不知,便复笑道,“花瓣既已取下,便不能如常新鲜,是以放于清水中,若是待到花瓣随风自干了再熏,可就难寻这许多多香气了。”
戚萤低头,指尖如新笋在白瓷碟上摩挲。长笙边将手收回去把捏着的花瓣铺到白纸上,道“戚萤小姐可是想说若要香气,燃香不就好了,何必如此费心?”戚萤不觉一怔,收回手来。却见长笙自顾自的取了两个白瓷碟下去,动作轻缓俯身将其放好,待重新坐直了身子才道:“燃香如果选的不合适,对人身体反而不好。甜橙花清雅与人无害,北地苦寒不比京都,多些花香总是有益的。”
戚萤只一抬头又忙将头低下来。本就有些松散发髻上跌落一只碧玉簪。待戚萤回神,长笙竟已将发簪接在手中。戚萤不敢看他只将手帕放在书案上推出去接,却听一声轻响,发簪被直接放在了桌上。
长笙面上不免有些尴尬,道“抱歉,在下自小失明,看不见小姐的帕子。”

、戎葵'5'

甘露宫内鸦雀无声,东明殿上二皇子项恒一袭白衣,剑眉凤目,本是清澈的目光却流转闪烁,想见是气得不轻。见长笙走进殿来也只是板着脸不说话,眼中似有似无的瞟了下身旁的雀昔。
长笙弓身行礼,细嗅之下闻到雀昔身上的香气,登时神色大变。顾雀昔是顾长笙的妹妹,只因对二皇子项恒痴心一片,是以顾长笙虽知二皇子心思并不一定在自家妹妹身上却也由得雀昔陪在项恒身边。
雀昔本是个清秀人儿,大殿上通明的烛火照着她尖削的脸,脸颊早失去了一月前的红润,惨白的似是带了病态。雀昔低头瞧见自己的哥哥长笙神色有异,知他是嗅出自己身上的药味。长笙自小随父亲习武,虽然眼盲然则其他感觉却是比寻常人灵敏的多。雀昔知道哥哥虽然看不见,却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想到这里雀昔不免心中惭愧,只觉因自己而拖累了长笙。
不待长笙兄妹二人开口说话,二皇子项恒便携了雀昔的手道,“你先下去吧,本王疲倦的很,要去休息。”
戚萤服下药后只觉得困乏,一首琴曲尚未抚完便觉手足无力。当下收敛起来,和衣到榻上去休憩。待醒来方觉天色已晚,精神倒是好了些许。便走到书案旁取花瓣填了新香,慢读《苏武慢》一阕。云府外,巡夜的更夫敲着不甚响亮的轻锣,此时听来却是呜呜达曙,凄彻心脾。戚萤漫拈烛芯,颇不逮续读,而火光一熄,感怀之词愈悲,或是天时使然吧。
声声只在街南,夜深不管人憔悴。凄凉和并,更长漏短,彀人无寐。灯炧花残,香消篆冷,悄然惊起。出帘栊试望,半珪残月,更堪在,烟林外!
愁入阵云天末,费商音、无端凄戾。鬓丝搔短,壮怀空付,龙沙万里。莫谩伤心,家山更在,杜鹃声里。有啼乌见我,空阶独立,下青衫泪。
今夜,又没有月亮。
忽而风起,屋外梅花树沙沙响动。戚萤披了衣服,打起帘子探身去看。却见院中台阶下的花瓶中多了一束桃花。后院的木门紧紧关着,风也停了,不曾见人行来。戚萤不由得心下琢磨,眼下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怒放的桃花?
待戚萤转身回房之后却又思前想后着实睡不着,便披了外帔,想着出去看看。便取下书案上钧窑玫瑰紫釉烛托,自行拿了,小心将棉帘子往背身打过去,推门出去。
下人们都歇息了,中院里只留了几盏灯。无月亦无风,倒也不显得凄冷。行至前院厅堂,见壁挂书画上,隐约粘着片片桃花瓣。寻了一圈也不见守夜的人来。待出门走到前院才看见家丁七七八八的睡在地上。戚萤只觉得事有蹊跷,正一低头的功夫烛火忽然灭了,夜色黑沉沉的。戚萤却忽然壮起胆子来,抹黑拾起家丁手中已经灭了的灯盏跑回厅堂内借着烛火重新点燃了。再提灯来到前院发觉通向云府外的石子道边竟有点点花瓣泛红。
戚萤俯身拾起一片送于灯前仔细观瞧,竟是与堂中画下的一般,也是刚落的桃花瓣。再往前寻了一段路,刚转了个弯,有见墙角埋着半个桃花枝。既然非是桃花开放的时节,自然也不该有花瓣飘落,这一路的花瓣却又好似引着戚萤走一般,戚萤忽然察觉应是有什么人刻意要引她去什么地方。
正低头琢磨,迎面跌跌撞撞的跑来一人险些撞在戚萤身上。戚萤看她步履蹒跚,已然不是年轻人了。待退后了些,借了灯盏才看清此人是一位精瘦的老妇人。她身穿一套褪了色的粗布衣衫,脚上一双棕布单鞋,手上还抓着一把竹扫帚。
深夜还有人在扫街么?戚萤来不及细想,就被那老妇人一把抓住手。那夫人气息尚未喘匀,便着急说话,“那边……那边……起火了……”
暗夜里邻家旧墙阴深深可怕,忽地一阵怪风起,乱虫萧飒如雨,老妇人粗糙的皮肤摩挲着戚萤的手。戚萤不禁心慌起来,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前面。那老妇人像发了魔一般,忽地一下子跳将起来,尖着嗓子嚷道:“那里起火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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