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美丽的姑娘,请你不要嫌弃我们穷乡僻壤,和你的朋友一起到我家中吃晚饭吧。”
戚萤连忙躬身施礼。古丽夏提从旁边笑起来说道:“阿米巴大叔,你说话咕噜咕噜地,还讲地这么快,人家听不懂咯。而且人家中原的女孩子都害羞的很,你不好这么直接地说的。”长笙上前几步,向阿米巴施礼道:“领长,这位戚姑娘是我的远房表妹,只因她少时生过一场大病,不能说话了。故而才无法亲口答谢领主您的好意,还请您不要怪罪。”
阿米巴一怔,旋即连连摆手道:“我的朋友,你们不用这样客气,穿过前面的田地就是我的家了嘛。”长笙与戚萤再谢礼,由阿米巴引路,经田间向南行。道旁麦菜水田,阡陌交通,稻米萌青,虫声促然,好一派欣悦田园气象。才将过了田埂,只听欸乃一声,红廓跳于波上,前可见一水潭,乃岩间残溜悬飞瀑下流汇成。有舟行与潭上,舟前悬一橙红旗幡,有一青衣女子腰间系红绦,一手撑桨,一手向长笙一行人招呼,遥可见其身后飞瀑垂挂,戛玉散丝,玲珑可爱。
古丽夏提也跳起来,高兴的冲摇船的女人摆手。阿米巴笑起来,向长笙说道:“这位就是我的妻子罗依古,我的家就在这潭水对岸的嘛,罗依古这是来接我回家的嘛!”说着话就来到潭边,长笙将马勒住,与戚萤站一并排,低声于戚萤说道:“此地风俗景致当真与旁处皆异,无是非纷争,无权术伎俩,相安为乐,自给自足,实在乃成于世外矣。若长居于此,想来倒也未必涌生漂泊异乡之怀。其间祥怡之气象,蔚为大观,真使人忘忧。”
戚萤颔首。阿米巴早迎上前去,用当地话向妻子罗依古简单说明了一下长笙一行人的情况,罗依古见古丽夏提活泼可爱,少不得拉着古丽夏提的手闲聊了几句。阿米巴转回到岸上来,伸手向长笙说道:“这位朋友,请将你的马交给我牵着把,我们这里的潭水下面有很多的巨石,船上风浪不小,你们不熟悉很容易吃亏。等一下上了船,一定要按照我妻子的吩咐坐好,千万不要随便走动的嘛!”
长笙伸手到栗鬃马背上略微捋了毛,将手上缰绳解下来交给阿米巴,点头说道:“领长放心,劳烦领长安排,我们自然会多加留意。”栗鬃马本性温顺,惯于山路船行,并不难驯。阿米巴先跳上船,手上缰绳张弛缓急有度,将马签到船尾。罗依古用汉人的语言跟长笙和戚萤简短打了个招呼,将两位安排在船篷之内,并加以嘱托若非她亲自呼唤,无论何时都不可出蓬来。
戚萤坐与船篷内,见船头罗依古飒爽英姿,摇橹撑船行离岸畔,开水面而行。戚萤将手扶于船篷上,眼见船前潭面,有乱石排于水面,大者如冈弗,小者如剑釯,忿迅争耸,与水相搏。涛澜奔跳,随处作盘涡。舟掀舞与其间,不当一槁叶。罗依古唤声“留神”极力荡桨,适左舷两桨触浪而折,罗依古似乎早有准备,急移右边一桨代之。
舟随浪旋转,又遇大涡相蹙,船身剧烈摇晃,蓬内不得安坐。长笙舌尖顶至上颚,片刻而津液声,随气下沉与丹田,玄凝而不运,面色如常,稳如磐石。可戚萤弱质娉婷,早见潭水旋湍惊地是魂不守舍,再逢船篷震荡,立时心移而神摇,只想将手扶住船篷,却指上无力不得支撑。船再旋移,戚萤眼前恍惚,似要一口吐将出来。
戚萤急急收手掩住心口,胸闷似乎稍减,可身体却再无凭借,一浪打来,船身猛地摇晃,戚萤一个头晕,恍惚间似要失却意识,立刻就要被激荡出去。长笙闻听花钿流珠急乱震荡无律,因已知戚萤色变,早将心思放到戚萤身上。因戚萤座有异常,立时有感,霎时伸手揽住戚萤腰身,向怀中一带,揽了个实诚。另一只手掌心向下按压在船板之上,脑中不再思虑其他,默念心法,闭目凝气,稳稳端坐于船篷之中。
鹰隼早由空降下,一抓精准爪起古丽夏提腰带,将其提与空中,展翅平翔,不扇翅而借风,少时便将古丽夏提带到对岸而去。阿米巴将马匹缰绳陡缠与臂膀上,两脚跨与肩等宽,双手叉腰,气息下沉,大声呼喝唱起山歌来。罗依古力撑于船头,手中船桨律动如常,不因急涡而阻,亦不肯循顺流而急。
拮据几时,浪波逐减,涡旋渐平,船身摇移稍缓。长笙收掌轻托戚萤后背,自袖中取出一方木制橡木小盒,略与方印大小,不盈一握。长笙以指尖挑开方盒,将其送到戚萤鼻下缓移来回数趟。托戚萤之掌心微察其惊魂未定,当下略一沉吟,将戚萤手握于掌中,轻轻运气,送入些暖流。
戚萤昏沉中觉心思逐渐清明,胸闷大减,只觉背靠温暖。再片刻,复察有花果香气入鼻,寰复而颇觉殷盛,终于明白神智起来。
、兰涉'9'
舟行渐出乱石滩,东北奇峰耸立,山岗飞瀑如悬白帘。其下绝壁有小窍,高于水面五六丈,窍中如积书状。水落石耸湍急,疾如建瓴,故而潭中波流水势缓慢,罗依古鼓桨而过。
戚萤迷糊间有闻杏儿酸,胸闷之感大减,气可长出,呼吸又察有沉香屑灼烧后的味道,平和而沉静,旋即略有枣之甜香润肺。再片刻神智才又明白了些,缓缓睁眼来,见自己正依靠在长笙臂弯,当即想要坐直起来,无奈身上无力,再一低头察觉自己的手被握于长笙掌中,面上忽地就红了。长笙面如沉水,依旧默念心法,虽知戚萤已然转醒,然而惊魂未定,只因戚萤本就气虚体弱,若此时冒然停滞送气,恐她要患上离婚症。
戚萤曲颈颔首,心下鼓跳凌乱,似小鹿乱撞,眼波流散,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再片时,戚萤觉察右手掌心有暖流送入,通达脉络,暖流所达之处无不熨帖舒缓,之前惊悸逐消。戚萤抬左手抚于心口,略略长呼一口气来,将眼波侧移,偷偷向长笙面上扫了一眼,见其神色凝重,无有一丝笑意,因知长笙只专注于为自己诊病,虽有肌肤之亲,当乃正人君子之行为。
这般一想,戚萤忽觉自己好不知羞,怎地被人一亲芳泽还要替人寻了借口,不由得撇过头去,暗暗“呸”了自己一声。然则到底长笙在为自己治病,此时若慌张抽出手来,倒显得将人家一番好意看低了去,更不成体统。戚萤原生于官宦之家,所见皆世家公子,虽不乏少年才俊,到底少不了些纨绔习气。自见了长笙,历经种种,虽未曾敢探长笙心意,到早见其若古书绘般,有一段名士风流。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戚萤愈发垂下头去,将面埋在长袖之中。
舟再前行,水势逐渐平缓,峡旁石间所生树木阴森,交柯攒翠,瀑水挂于树枝间,若断若续,虽巧画者,不能写其真。复尔水面开阔,如入扇面,虾蟆伏于水底,隐约可见其青色。石滩更远,水亦阔而慢,罗依古笑唤道:“蓬里地朋友,可以出来咯嘛,咱们这就要到了嘛!”长笙将气凝于舌尖,稍微向上颚一顶,将手上气息缓缓收回。再长呼吸一趟,这才松开戚萤的手来,略一沉吟,说道:“戚姑娘,方临乱石,舟陷涡旋,事出突然,在下无意唐突,愿姑娘宽宥。”
戚萤只将右手收回来,连同左手一起,缩在袖中,将脸掩埋在袖子里,只羞地弓起背来,不断摇头。长笙屈指将手放到鼻尖上蹭了蹭,听察戚萤头上花钿簌簌响动,想来戚萤正自羞赧带笑,倒也心头欣悦,“啪”地一声将盛香小方盒盖起来,收入袖囊之中。略侧耳可闻舟开静水面声,又有风摇麦梗之响,旋即轻笑道:“戚姑娘,似乎领长家便是要到了,然萝山水明秀,姑娘可愿到舟板上去一观风色?”
长笙这番话说的极慢,字间皆稍作停顿,每言一词都侧耳听察,以探戚萤心意。戚萤撤下衣袖来,将双手抚在心口上,直起身来,头却依旧垂着,用下颌抵着手背,眼波流转几回,点了点头。长笙略微附身,先行向船篷外挪移一段,待到船篷口处,自袖中取出湖丝方帕搭于左臂上,伸手待搀扶戚萤。戚萤抬眼见长笙仍旧如先前般以礼相待,不免眼波向长笙面上一扫,又偏过脸笑起来,到底还是伸了手放在长笙臂上。
登临舟板,可见船逐向岸抵,平田浅潴,柳亸秧秀,人里于其间神意悠然。南岸有小聚,田舍瓦屋相间,颇为楚洁,其上云烟成田,猿鹤交鸣。长笙抚掌笑道:“此间当可买醉耳。”罗依古竖起船杆来,扭头向船尾的阿米巴唤道:“阿米巴,家里还有酒的嘛?朋友们要喝酒的嘛!”阿米巴大声唤道:“有的嘛!有的咯!”
戚萤翻了手掩在唇上颔首笑起来,又见罗依古一脸认真地样子,更笑地上气不接下气来,只将手扶住长笙手臂,垂颈笑个不停。复片刻,舟抵岸边,乃以船头先入,长笙一撩衣袍向船舷处偏身,于罗依古一起将戚萤搀扶下船。阿米巴自后牵马跟上,古丽夏提迎过来,笑道:“阿米巴大叔可以开饭咯嘛,我的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叫了!”
众人谈笑间进入阿米巴家宅,罗依古早将食材准备妥当,不多时端盘上桌,鱼贝菜蔬一应俱全,更有特色茉莉花煮制茶叶蛋,荷叶包糯米藕。复有碟盛葱花、姜末、蒜片、辣椒、花椒等香料,自更少不了美酒数坛。食宴将尽,罗依古询问长笙哪道菜最为美味,长笙略一沉吟,手指鱼香虾皇扒豆腐,道:“虾肉入口嫩滑,以蛋清、豆浆制成‘豆腐’,上覆菠菜叶,形似鱼块,烹以鱼香味,酸、甜、咸、鲜、辣,几乎要偏过人的舌头了。”
才方食罢,急匆匆有人寻上门来,罗依古一问之下才知是有数多村民已经听闻长笙之事,已经派几位代表在副领长家中商议此事,依照大家的意见,然萝地处偏僻,不慎有人知晓,况复被万仞山峦群抱,非武艺高超之人不能入。况且,以地势不便,也不得大队人马进入。南疆苗疆自古多怪杰,然罗州人虽安于隐居,到都多少会些蛊毒之数,若真有一两个歹人入侵,倒也无防。又因长笙于戚萤乃古丽夏提引来,行至谦和有礼,温雅和善,况有难处在身,于情于理都当相助。特来将此事告知阿米巴,若领长也觉此一行人信得过,自当留下。
长笙与戚萤得知此事自然少不得又是一番礼谢,悠然间已是戌时,然罗州人多自耕作,故皆日落而息。天色既晚,长笙一行人当就顺主人家意思,暂且在阿米巴领长家住下。未几,然萝人皆逐休憩,整个村落安静下来。长笙侧耳听周围没有异常响动,稍稍放下心来,然而到底长笙惯性江湖,凡事都多存疑虑,只和衣而卧,将长剑压于枕头下。
正睡梦中,忽问廊前窸窣声响,长笙立时惊醒,手压于长剑上,凝神伺机而动。
、兰涉'10'(大结局)
月隐蔽在云层的后面,凝神可偶尔听到过早出生的蟋蟀因遇冷露发出凄切的叫声。睡梦中的阿米巴向肩膀上拽了拽被子,云被夜幕染成了乌色,边缘化成了些许雾岚弥漫在空中。树枝湿气沾染,也被熏得乌黑,草木交错,与远山与天上的云连在一起,形成一个无尽的网,似乎要把所有的事物都罩在里面。就连风声都似被网罩住,声动凝滞,都不若在白天里那样自由了。
长笙偏过脸去,将半边面掩在枕中,做熟睡状。枕下手指按压在长剑上,只稍稍屈指,便可立时拔剑出鞘。长笙凝神侧耳听察,方才廊前那一丝窸窣声似乎又消失了。若长笙只是一般江湖武士,或许会将其当做风声,然则以长笙的经验,此种声音必是有人潜入,况且还藏身之术极高,手段阴险,断不可掉以轻心。
又过半个时辰,果然窗棂下再现声响,仔细辨别,似乎是金器与木格相遇摩擦之声,而此金器似乎细长,顶出尖利如牛毛。长笙心中暗笑,胸中早有算计,当下假作睡成慵懒,用手肘撑起被子来,翻了个身。夜色昏暗,自窗外根本看不清屋内情形,只能通过声音隐约察觉塌上的人在翻身。
长笙屏住呼吸,挑起被子使其暂时形成一个小蓬,四肢夹紧将周身缩成如一条圆木般,手指勾搭在床榻内沿,以床沿为轴,身子滴溜溜一转,就翻到床榻之下。棉被隆起的小蓬此时逐渐放下来,长笙放缓呼吸,做出仍旧熟睡在床榻上的样子,手上仍旧不肯放松,将胸口紧贴床板。窗外声音果然微弱下去,随即不可闻。
复一刻钟,隐约梁上似有狸猫走动,瓦片浮表发出沙沙声响。长笙微微挑了挑嘴角,心中知道,窗外这个人已然按耐不住了。果然,又过一盏茶的时间,窗棂上的绢纸忽有裂声,随即可听一金器破空而入,噌地一声钉在墙上。长笙倒吸一口气,皱起眉头来,旋即松手轻声落于地上,再探窗棂下脚步声,展颜一笑,已有计较。
长笙从塌下出来,干脆放开脚步,自墙上取下那枚金器,手方按于金器上立得知这是一枚凤尾镖,当即将凤尾镖擎于手中,将窗扉推开,翻窗而出。廊外树下传来一阵阴冷尖刻冷笑声,倒不似人声,直如鬼魅。长笙面不改色,缓步寻那声音走去。那鬼魅声道:“公子果然艺高人胆大,就这样走出来不怕我放暗器么?”
长笙手臂环抱于胸前,笑道:“阁下非是要我性命,我自当坦然向会,又何必恶意揣度。”对面那鬼魅声明显怔了一下,稍后再说道:“公子似乎太过于自信了吧?”长笙伸手将凤尾镖递上去,说道:“阁下若是想要我的性命,因何不将这镖上喂了毒,直接丢到床榻上去,非要打在墙上,这岂不是反而提醒了在下么?”
那鬼魅声冷哼了一下,说道:“你当真要与那个小娇娘安居于此,什么天下,什么恩情都不顾了?”长笙听罢再忍不住笑,“呵”地笑起来,旋即叹了口气,柔声道:“凤儿,多年不见,你仍旧如此调皮。”隐于树影下的黑衣人忽地一跺脚,将脸上罩着的面具扯下来,娇嗔道:“哼,师兄,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一下子就把人家认出来啦,都不肯让我一让呢!”
长笙语中稍带些笑意,更多的是关切之情,说道:“自上回阳关一役后,你小队与燕王失去联系,后在渥洼池找到你那一部的些许部众,但非不是尸体,也都奄奄一息,最后竟无一人生还,然凤儿你却消失无踪。然而此事发生之时,为兄远在瀛洲,不能身往寻你,唯抱一线生机,盼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