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惊花锁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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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惊花锁千门-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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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眼波一转,暗自偷眼瞥了长笙一眼,见长笙仍旧是气定神闲,只觉得又有些不服气起来,心道他若是因见多识广懂的比自己多也倒罢了,常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戚萤暗念自己足不出户,成日于书为伴,若不作妄自菲薄之论,倒也算得上饱览群书。而长笙因要四处周历风波,原本是不比自己有闲读那许多书的。戚萤出身兰台御史管大人之家,若论起旁学杂识,便算是她爹爹也超不过,然而这个长笙却不输自己。
才这样想了,不免眼波又流转到长笙身上,却见长笙原本是托着一碟乌鱼子在食用,这时间偶尔侧身过来,朝自己笑了笑。戚萤飞快地低下头来,从旁雪航递过一碟沾了蜂蜜柠檬花汁的乌鱼子来,又调笑着与曲江春说闹去了。戚萤只颔首将眼睛盯住了那熟透橙子皮色的乌鱼子,挑了一点放在嘴里,暗道:莫非我这心中所想也有声音,可令长笙辨察出来?若非如此,怎地他三番两次都猜正我心思,若只当作书理相通也未免太巧合了些。难不成,长笙真能知人心所想,那么我此时……想到此处却再不敢多想,面颊飞红,收敛心姓,老老实实取了些乌鱼子仔细品尝起来。
曲江春细细品了,放下竹筷,又翕了一口酒,说道:“依顾兄之法烤制的乌鱼子,入口味华,乃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皆零珠碎玉,每一念及,辄为之欢喜赞叹不置。却每一咬碎,便不能再复七宝楼台,便似搦管在手,难以成篇。”雪航从旁复合道:“却是如此,这鱼籽吃在嘴里,松脆,清甜,鲜美,极为过瘾。尤其是这鱼子片的中心,尚有几分未熟,颜色就像是晚秋夕时的洞庭红,滋味甚是特别。”
长笙听罢略略笑了起来,方要说话,耳中忽地听得两声极细微的响动,一时间难以分辨究竟是何物,心中暗自计较,面上笑道:“也不过效仿当地烹调之法罢了,无甚特别。”雪航将手上磁碟放在案上,笑道:“曲江春一个人霸占着酒盏,我再去弄些荷叶来。”长笙面上带笑,略略点了点头。
注'93':这个故事记载于《酉阳杂俎》之中。

、云镜'9'

采绿谁持作羽觞,使君亭上晚樽凉。玉|茎沁露心微苦,翠盖擎云手亦香。饮水鬼藏莲叶小,吸川鲸恨藕丝长。倾壶误展淋郎袖,笑绝耶溪窈窕娘。'94'
老管家也品了一份乌鱼子,然后忽而皱起眉头来,试探着向长笙问道:“今日顾公子所授烤制乌鱼子的方法却是是非美妙,倒是这取薄这一道工序是非常不易。若是顾公子于雪航姑娘都不在宅中的时候,我这个眼花手又颤的老头儿可还有其他法子?”长笙略一思索,说道:“倒也还有其他法子,可先用米酒将乌鱼子两面略泡,再撕去外膜,最后以明火速烤一下即可,切不可烤的干了。再以今日之法烤之,若是秋冬时节,还可加添白萝卜和苹果切片辅佐食用。”
才说了这些,却见雪航自帘子外笑了起来,说道:“老管家,你可是好生的记准确了,要不要我拿纸笔来帮你写下?”戚萤抬头一看,却只见雪航面上虽是笑着,却似乎蒙上了一层乌沉沉的灰白土气。待戚萤仔细去看,雪航面上却似乎又恢复了神采,双颊也似涂染了轻薄的红晕。戚萤颔首,暗念许是烛光照着有些阴影的缘故。
几人饮晚间本就用过饭了,只因乌鱼子美味,而碧筒酒又是新奇特别,稍微再用一些便有些饱了。戚萤率先放了竹筷,站起身来,将瓷碟和竹筷都放到水缸上面专门放置餐后碗碟的竹篮中,稍微叹了口气,才放下心神来,忽而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脚下不稳险些跌倒。雪航正在戚萤身旁,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戚萤搀扶住,见她面上忽显现出疲惫之色,轻声说道:“姑娘是连着将近一日一夜都没有合眼了,想来本就身子骨弱,偏只仗着曲江春那一丸清逸醒脑的药撑着,如今却也是要到了极限。”
长笙断然不知道戚萤将自己担心至如此境地,不免胸中惭愧,忙道:“却是在下失察,连累姑娘担忧受罪了。”曲江春正色道:“且暂不论礼数,顾公子你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不若常人,还是也先早些休息的好。而戚萤姑娘怕是要稍微等上片刻,还请先到后院休息,雪航留在厨上,过一会儿我会煮上药粥,雪航再端去给戚萤姑娘服食。其实人有病往往原本是不显露出来的,寻常人也察觉不到,等稍微严重了些,又只觉得事情尚小,不外乎疲惫或是琐碎痛痒罢了,多半不会注意。却不知这时候,病象表露出来,已经是侵入了脏腑,万万不可大意了。”
戚萤听罢贝齿咬了下唇的内侧,连连点头,俯身向曲江春略施一礼。雪航笑着过来搀扶戚萤,长笙也站起身来,毫不怠慢的跟在雪航身后,轻笑道:“在下对后厢也稍有些不熟悉,烦请雪航姑娘多费些心思,也顺道带了在下过去吧。”雪航当即应下,曲江春再从旁催促两句,扭头对老管家吩咐要用的药材去了。
自庭院中弯折两回便是老管家为长笙备下的房间,戚萤的房间要再往东侧一间。长笙进屋后,立时吹熄了烛火,自怀中取出一方麻布帕子,将烛火盖上。又蹑手蹑脚缓缓将窗格推开些许,不用木撑子,只用手托着木窗。屋中蜡烛的气息逐渐淡了下来,长笙将气息下沉运在丹田之中,屏息凝神,侧耳微微听得隔壁房中雪航在劝慰戚萤。再探鼻仔细察嗅,有极细微的火烧蜡烛的气味,想来应是还未休息。再探了一会儿,又听到略略戚萤的笑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长笙将木撑子替换了手,将窗扉支撑起来,脱去了靴子,坐在榻上蹙眉颔首沉思。夜风起了一些,房檐上的水滴逐渐愈发的少了,隔壁的房间断断续续的传来些声响。直到戚萤用过药粥后睡下,烛火也灭了,长笙才略微点了点头,翻身躺下。长笙将眼目合上,这才觉着眼睛有些酸痛,他抬起手按压了几下晴明穴的位置,吐出口长气来。稍稍养了一会儿神,便觉得胸口的伤显出些疼痛来,想到那用剑伤了自己的人,不由得面上露出些苦笑来。
一想起当夜之时,又觉此时已离花朝有些时日,自己所为也应起了效用。想来小妹雀昔在燕国王宫中的日子,倒也会相对能少些烦忧,但怕她常日不得自己消息,少不得又加担心牵挂。夜间的气温逐渐冷了下来,也不若先前那般从地底往上蒸着人难受,长笙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不觉间迷糊起来。过了些许时辰,长笙鼻中只嗅着几许青草即将起露的清气,侧过身来用手撑着头,又蹙眉沉吟,始终对昨夜里食用乌鱼子当时听闻的奇怪声响不能释怀。
长笙屏住呼吸再探耳去听隔壁声音,略微可察戚萤尚在睡梦之中,呼吸匀称。长笙点了点头,倒仍旧不能放下心来,再细细去向那耿耿于怀之声音,只觉得似乎在某处听闻过,却又想不起来。愈发觉得心下不能踏实,翻身起来,将衣服鞋袜穿戴整齐,推门出去。长笙向回廊上踱步,耳中听闻古丽夏提的脚步声,便紧走几步上前,拦下古丽夏提,问道:“夏提怎么起的这般早?”
古丽夏提抬眼见是长笙,嘻嘻笑道:“我方才是去解手的,可是在路上看到一只小木鸟儿在天上飞,当时我急着方便,就没有追它。可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出来再找就寻不到了。木鸟怎么能飞呢,长笙哥哥你见过么,会不会是夏提看错了?”长笙听到古丽夏提这番话,不免恍然,原来自己所听到的那种奇怪的声音便是机关木鸟。
自燕国北地穿越大草原再向西北,有座高山,乃算是天然屏障。翻过山去,其下依傍而成有一座小城国,名曰“漳邳”。其中人将自己视作春秋战国时期韩国子民,研习机关之术,有些人更是颇为精通。长笙曾到过那里,见识过可以传递消息的机关木鸟。想到这些,长笙便笑着对古丽夏提道:“若夏提想要会飞的木鸟倒也决非无法,只不过着木鸟脾气大的很,不许旁人提它。你能看到正是因为它喜欢你,但你所见关于木鸟之事不可对旁人讲起,便是你爹爹也不成的。”
注'94':《碧筒饮》元,张羽。

、云镜'10'

长笙交代古丽夏提几句,负手转身在院中稍微踱了几步,不时摇头,待走到院中角落,长叹一口气,再呼吸忽而察觉墙角下端生出一丝铜锈之气。长笙当下一笑,顿下身去伸手去摸,果然是一件青铜钵,旋即点了点头,心下稍有计较。正这时只听身后戚萤房上门扉响动,戚萤推门出来。长笙轻将手上泥土拍掉,站起身来,转回身来,微笑对着戚萤。
戚萤揭开帘儿,侧头见长笙正在院内,不免笑了起来,旋即偏过头去,举着袖子挡住了脸,只露出光洁的额头。长笙轻笑道:“戚姑娘休息的如何,且为在下连累,怎地不听那曲大夫所言,多多养些心神?”戚萤听罢放下些袖子,又遮挡在口鼻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勾着些清波在长笙身上一扫,“噗嗤”又笑了起来。
长笙听在耳中,也不免颔首摇了摇头,笑道:“倒是在下愚钝了,我本是也不听那曲大夫的劝,起的如此早,却又反过来问姑娘怎不多休息,当真是有些可笑了。只因在下有些事情,心中放着如何也不能思虑明白,既是坐立难安,倒不若出来走走。”戚萤偏了头,又横了眼波在长笙衣襟上一扫,看他手上沾着泥土,不免又蹙起眉头来。
戚萤再向前走了几步,顺着长笙的身侧往后看,见墙角上有些挖出的新泥,心中有些不明,抬起手来才欲放到耳垂之上,举在半空,忽地又停下手来,将手指压在嘴上。长笙轻笑起来,说道:“却是相处才有些时日,戚姑娘倒是将要学会了雪航姑娘的举止来?”戚萤被长笙噎住,顿足摇了摇头,放下袖子来,只从鼻子中轻声哼出口气。
长笙不再说笑,转身将戚萤引到院落墙角的青铜钵旁,戚萤弯腰附身去看。长笙从旁说道:“古铜器流传的方式大致有三种,即入土、坠水和传世。故而铜器表面的锈迹也可分三种,土锈、水锈和传世古。青铜经过数百年的水浸或是土埋,必定会引起一些质地的变化,在表面形成一层铜锈。由于铜质本身的差异以及水土条件不尽相同,锈色也便就有红、绿、蓝、黑、紫、灰等各种颜色,斑驳陆离。”
戚萤听罢心中所念往日读过的书册,也有几本记载铜器之鉴古辨伪之术,其中有些记载与长笙所言十分的吻合,便略微点了点头。长笙复尔端起青铜钵,伸手指弹去些钵底上的泥土,又取出一方布帕,将青铜钵托在其上,说道:“依据铜锈可查,这铜钵曾经长年累月沉埋在地底,深受土中养气和湿气的磨蚀渗透。虽然现在有些破损,看似无用,被管家老伯弃在这墙角下,若是拿来养花,则可保花开鲜妍明丽。比得枝梢上的花,开的稍早而凋谢得晚,倒是一方佳器。”
戚萤听罢恍然点了点头,不免起了好奇心思。长笙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将青铜钵放在屋前台阶之上。戚萤蹲下身去,伸手去摸那青铜钵,手指搭在铜钵的内边,到底还是顾忌上面的灰尘,抬右手牵扯了衣袖,将脸倚在手背上埋着口鼻。面上似是礼节性的用眼睛去点扫那钵内,只觉这青铜钵本非如何稀奇之物,却引得长笙这好生一番言说。顾念长笙素来心思缜密,戚萤不由得眉尖含颦,目中清波流转,心下反复思量,指尖在铜钵内缘绕着螺线细细滑动。
回廊下的海棠花被池塘的水汽氤氲了整夜,似乎受不住檐间漏进来的斑驳光晕,偏了身子,垂下头去阖眠。于长笙两两相对,本已不是头一遭,此回手触着青铜钵,口鼻间依稀可闻铜锈和尘埃的土腥,天光还不曾放得大亮,戚萤垂下眼帘来,倦意又反上来些。戚萤将右手提高些许,侧放在鬓边,指弧贴上额角。偶然间扑棱棱鸟儿振羽的声响似在近前,忽而又远了。戚萤蹲在台阶上,不大一会儿衣襟上便沾染了些许露水,提鼻细嗅确乎有一种清甜的花香,似不同于旁的,或是海棠香气,恬淡平静。
晨光熹微,透过单薄的云层来晕了些橘色在长笙的面颊上,睛明下方落上些轻浅的阴影,鼻骨显得愈发挺拔。戚萤将眼波在长笙身上扫了一遭,右手滑到脸颊旁,收回眼波偏过头倚着手掌,又低下头去看着台阶。这样略微附身的时候,左手忽地摸到了一样不寻常的纹路,戚萤下意识地屈回些手指来,手腕搭在青铜钵上只觉得咄咄的凉气似乎要往人骨头里扎。
戚萤低沉着头,料想手指触及那纹路的感觉应该是字迹,又将手指伸出去,微微吁出一口气来,用指肚摩挲那纹路,果然是字。笔迹潦草,浮于表面,想来是在这铜锈落的灰尘层上新写的,并且写的匆忙。戚萤蹙眉眯眼细看,无奈钵却是锈迹斑斑,内中有附着不少泥土,还落着不少尘土。戚萤素来爱洁净,自然不会将眼睛去靠近了看,况复那小字根本细不可辨。戚萤沉着心性,眼睛盯着自己的裙裾青绣丝线的边纹,用手指细细琢磨那字纹的笔画,乃是四个字“肃肃免罝”。
“肃肃免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95'”戚萤由不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首诗明赞武士气概卓雄,实则暗中略有讥讽。诗之本意暂不必详考,单看字面,肃肃乃网目严密的样子,罝为捕兽之网,“肃肃免罝”出现在此处,分明是有所代有所指。戚萤忽地抬眼去看长笙,见他面色如常,似乎看不出什么来。然而就在戚萤一颔首的瞬间,她眼角的余波扫着了长笙眉间凝着的肃杀。
日行月移,戚萤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于长笙的相遇或许只如天上的云,偶然遇在一起,或者转眼便会分开,甚至消散,皆是不可妄求的缘分。长笙谦谦君子如玉,却处处提防谨言慎行,这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戚萤,两个人随时都可能会有“公侯腹心”在监督着她们,而自己与长笙也不过只是所谓“公侯腹心”的棋子罢了。
这一回戚萤于长笙从香积山上逃脱下来,置身于中林,可这曲家宅院中,究竟谁是那个“公侯腹心”呢?
注'95':出自《国风·周南·兔罝》

、卷十三·然萝'1'

朝阳未出,有云施施然布于天幕,风习习焉,云旷久而方有微移。天色如碧,有玉之青白,薄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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