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皇后的喜好与虞皇后不同,倒是廖夫人对青篱的技法更为欣赏,所以青篱在宫中也唯有与廖夫人身边数人有所交情。自廖夫人随二皇子迁移至燕国后,青篱入殿伺候的次数更愈发的少了。而平日里长御青篱除却带着身边堇儿等几个丫头研习梳头的技法外,便是带着她们修剪些花草。故而虽是挂着长御的名号,却不打理任何一宫一殿的事物,也不常出入殿上。除却芮皇后、奚夫人和珩夫人身边的长御外,并无几人认得青篱长御。那些年纪小的入宫时龄短的宫婢几乎是连青篱长御的存在都不知道。
小宫婢堇儿自跟了青篱长御之后,远离后宫纷争,在这偏院中一心学习技艺,倒也乐得自在。况且青篱长御为人和善,对待这些小丫头像是自家侄女一般,在旁的殿上为奴为婢自然不若在青篱身边安稳欣悦。堇儿虽年纪小,到底是个敏慧的姑娘,自不愿再往殿上去经历风雨。今晨才为青篱长御打了拭镜清水,喜滋滋出门来提着小花壶往偏院外的青植去浇灌。
堇儿哼着小调沿着一侧的青葱花草一路浇灌过去,不知觉间花壶中清水便用完。堇儿直起身子,一手勾着花壶把柄,一手绕到背后轻轻锤了锤腰。才一抬头,便看见前面快将近漪澜殿的拐角处站着一个穿着时新宫装的宫婢,过不多久自漪澜殿方向迎上来一位衣装显旧的宫婢,二人攀谈起来。堇儿每日在漪澜殿后面的偏院周围为花浇水,有几次也见过漪澜殿上的宫婢。
跟着青篱长御久了,堇儿的心思也细密起来,遇事也比较谨慎。当下一侧身隐在树荫下,探出头去,眯缝着眼睛仔细辨认,看出那个身着旧样宫装的宫婢正是漪澜殿上的霞儿。堇儿从前也与霞儿遇着过一回,见她说话颐指气使,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堇儿跟青篱长御学得心思沉稳内敛,只低头配个了不是,将霞儿让过便也就作罢。这一回见霞儿难得对人恭谦,再加上对方衣着光鲜,想来非是一般人。可这漪澜殿上的珩姑娘平素也不跟什么人往来,堇儿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敢久留,一扭身回偏院里去。
偏院的东侧是青篱带着堇儿和其他小丫头用木片和竹竿搭成的架子,上面爬着青豆藤蔓,青篱正站在木架子下,弯着腰拾起地上的篾竹箩筐。一侧脸见堇儿推门进来,面上神色不安,不免一愣,问道:“遇上什么事了?”堇儿碎步走上前来,从青篱手上接过箩筐说道:“也无算甚么大事,只是看见漪澜殿那儿有些蹊跷。”
青篱正举着手臂去架子上摘那花荚,一听堇儿说道漪澜殿,忽地怔了怔,手上一晃那花荚“扑簌”一声滚落到地上。堇儿极少见青篱长御有不安神情,这一会儿不由得轻声问道:“姑姑,莫非是发生了甚么?”青篱微微抬起手,摇了摇头,打断堇儿说话。堇儿眼盯着青篱长御,跟着她左右看了看,见无有旁人在侧,也钻进木架子下,将小箩筐交在左手,腾出右手挡掩在嘴上,轻声道:“方才见伺候漪澜殿珩姑娘的霞儿跟一个其他殿上的侍女说话。看那宫女的样子,年纪轻轻,我也无有见过,却衣着靓丽,看来是伺候当红主子的。”
青篱探耳听罢皱起眉头,轻轻点了点头应声“哦”,又忽地像想起什么一般对堇儿说道:“你且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出去瞧瞧。此事暂不要于其他人提。”
、层筠'7'
常宁殿上的长御紫荆站在小皇子项崇身后,轻轻为他梳理发丝。珩夫人在旁将小皇子的内衫铺陈在腿上,提针织补,云锦花纹丝缕分明。正是暮春夜中,常宁殿周围一向安静有序,花草生得葱郁,便是在内殿也可隐约听见虫声唧唧。春夜的风泛着些热气,珩夫人怕小皇子嫌热,将殿上的木窗一直支着些缝隙。
夜风习习,那烛光跟着跳动几下。珩夫人头垂得久了,颈中显着些酸麻,放下手里的内衫,抬起头看了看小皇子和紫荆,笑了起来,说道:“紫荆的手艺是愈发的好起来,对崇儿也是愈发的了解,连我这为娘的也快赶不上喽。”紫荆长御正将小皇子的发髻束好,面上一笑,低头仔细将青丝帛的发巾为小皇子戴好。轻声对小皇子道声“殿下,已然好了。”
小皇子抬手摸了摸发髻,又对着铜镜左右扭了扭头照看,一乐跳下木凳,走到珩夫人身侧,一低头将发髻对着珩夫人,口中说道:“母亲,您看紫荆长御的手艺多好。”紫荆一笑,这才回话道:“夫人和殿下过奖了,奴婢'83'这梳头的技艺照比那位青篱长御可还是差的远呢。”紫荆话音才落,便听小皇子忽而轻轻“啊”了一声。
珩夫人扭头见小皇子面上神色不定,只关切道:“崇儿可有甚么不舒服?”小皇子项崇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收敛神色,说道:“无有其他。”紫荆长御从旁笑道:“想是殿下不记得了,说来或许殿下亦有些印象的。那位青篱长御是专司宴日为各殿上夫人皇子梳头的,三年前还曾为殿下梳过发。”小皇子面有恍然之色,舒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方于殿上谈笑,且见宫婢急匆匆自外殿来报,紫荆长御迎上前去,听了那宫婢的话,面上微微变色,轻轻“咦”了一声。珩夫人将腿上小皇子项崇的内衫与针线拾起,放于身侧,轻声问道:“紫荆,发生何事?”紫荆长御侧过身来,向着珩夫人弯腰施礼,疾步走近珩夫人身旁,说道:“回夫人的话,是青篱长御在外求见,还……还……”
珩夫人皱起眉头来,看了看紫荆,又偏头过去仔细打量了传报宫婢的神色,见她四肢颤抖,面色微白,想来是见了甚么惊异之事。而青篱的身份地位珩夫人是清楚的,今日无有甚么宴席,此时又已入夜,若非有要事,想必她是不会到殿上来。当下吩咐命传报宫婢先将青篱长御请入,再命从旁侍婢将小皇子送回东殿休息。待小皇子出去后,才对紫荆长御说道:“紫荆,你欲言又止,究竟何事?”
紫荆在珩夫人身旁附耳轻言,珩夫人听罢只“啊”了一声,眉尖紧蹙,站起身来。紫荆长御见状,急命其他宫婢退下,才要再与珩夫人商议,却听闻廊上脚步声响,想来青篱长御与随行婢子已到内殿。珩夫人整顿衣衫,命紫荆取了两个席子来,自己端坐于其中一席上。青篱在内殿外轻声问了一句安,得紫荆长御相迎,急匆匆猫腰抬足跨入内殿来,见了珩夫人先行跪倒,只说道:“求夫人救命!”
珩夫人侧目看青篱身后宫婢后背,用黑布包裹露出一丝内里,似乎里面还有一层白布,应是包着一个人。紫荆长御来到那宫婢身旁,帮忙将那宫婢放下,靠近了隐约闻到一丝药味和血腥。紫荆掀开内里白布一角,见包裹着的人是位姑娘,面如土灰,嘴唇干裂,紧闭着双眼,想来是身受重伤。珩夫人在旁看着,也是吃了一吓,只惊颤着问道:“她是何人?”
青篱叹了口气,说道:“请夫人恕臣妾言语得罪,不过这位姑娘却是的确为保小皇子才遭人毒害。”珩妤虽与青篱长御无甚相交,然则却早自宁帝处有所耳闻,这位青篱长御从不说谎话,每遇不能实言之事,唯以闭口不言作答。饶是因她身份特殊,故而特无有旁人能对其相逼。却也只因她从不说谎,就连宁帝对其所言都非常信任。
珩夫人听闻青篱亲口道出此事因小皇子而起,想来所言非虚,忙吩咐紫荆唤口风严谨之人带着那位宫婢,将受伤之人送往西偏殿上好生休养。方急言询道:“青篱长御,各位姑娘怕是伤的不轻,可否是要就医?”青篱长御未曾起身,再叩首,只说道:“此事内中缘由错综复杂,当前是万不敢由外人知晓,还请夫人秘而不宣。”
紫荆长御听罢不由得亦眉头紧锁,见此大事又不知是福是祸,当下不敢发声,只侧头看着珩夫人。珩夫人手握成拳,放于胸口上下动了几动,忽地自鼻中长出口气,将拳头请捶到腿上,像是下了大决心般,说道:“人命关天,当务之急还是先救人为好。紫荆,辛苦你亲自去请一趟陈太医,就道是我身子忽感不适,烦请他急往常宁殿上走一趟。”
青篱长御一听忙又再拜叩首,方抬起头,见珩夫人摆手示意自己稍后再言。珩夫人对着紫荆又说:“尚有一处交代,若请了陈太医,当自行带往偏殿上去立时为那位姑娘医治,不必再事先向我请报。待诊治后,务必再将陈太医请来见我。”紫荆领命快步走出去,不带侍婢随行,亲自去酌办此事。珩夫人见紫荆出去,微微点了点头。缓缓出了口气,问道:“长御现下可否细说此间详情?”
青篱见平素珩夫人谨小慎微,原本还担心她忧思心重不肯轻易出手相救。不成想她遇事竟如此果断,倒也稍微迟疑了一下,只又叩谢道:“臣妾有罪,此事中有欺瞒夫人之处,往夫人见谅。”珩夫人听罢颔首一笑,先行让青篱长御平身免礼,请其坐与席上,和颜道:“长御哪里话,想来应是本宫应谢你才是吧?”
注'83':想必有些细心读者已经发现,文中各位长御在不同场合自称有所相异。本文在查阅资料后,酌定,长御对自家殿上的主人以宫婢自诩,自称“奴婢”;面对其他殿上的夫人美人,则以女官自处,自称“臣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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珩妤躺在榻上,只觉得浑身酸痛,不能动弹。稍稍睁开些眼睛,忽地觉着胸口堵得慌,方才这样一觉察,便立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时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侧翻起上身来,“哇”地吐出一口黄汤。从旁服侍的宫婢慌忙抬了清水,捏了帕子,上前为珩妤擦拭,又将她搀扶着平躺下。陈御医在旁长呼一叹,又深深吸了气,抚掌道:“这便好了。”
旁边女御忙疾步上前,怯生试探着问道:“陈太医,姑娘可是有救了?”陈太医只仔细盯着珩妤的面色,听了女御的话方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应已无碍了,不过为防万一,还请女御准我为姑娘再行诊脉,才好细作定论。”女御倾身向陈太医施了个半礼,只道声:“有劳太医。”而后来到珩妤近前,轻声询问,见珩妤闭口不言,又面无表情,想来是她神智尚未恢复,一时也不知她能否听懂。只得回身站起来,再向陈太医点了点头。
陈太医为珩妤搭脉听诊后,轻言道:“姑娘外伤虽重,倒也依无大碍,只是郁结于心。心结不舒,则病症难消。姑娘年纪轻轻,还请凡事多往好处看想。”珩妤将头缓缓偏侧向枕外,怔怔瞧着梨花木案几上的烛火,那橘色的光通过在画案旁侧的花纹照过来,映在地上显现出镂空的牡丹花样。富丽的花瓣被橙金色光火描了边,越发热烈华丽,灼得人咽哽眼痛,生生地刺出些眼泪来。珩妤长叹了一口气,微微合上双目。
珩夫人命人为青篱长御看茶,又取了烛剪上来,剪去残芯子,挑亮了火焰。借着烛光,珩夫人看青篱长御手中一直攥着些许裙裾,汗渗了进去在不甚明亮的烛光下显出几许腻渍。珩夫人一笑,将茶盏向青篱一侧推了推,说道:“本宫晨间入宣室殿面圣,可小皇子却留在殿外。当时宣室殿女御只称道是一位长御借皇后之名将小皇子带走规避了去。当时本宫不明就里,甚是焦急了一阵,后小皇子无恙归来。现下想来,应是青篱长御相助吧?”
青篱听罢微微抬头,眼光飞快的瞟了珩夫人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只轻声道:“臣妾不敢托大,当时臣妾正与附近,见情况紧急,慌乱之中才想到如此下策,乃是有人肯出手相助才得以安保皇子殿下。”珩夫人略略点了点头,左右瞧了,唤内殿外伺候婢子上前,吩咐她到偏殿去探望姑娘伤情。复而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说道:“本宫原还觉得奇怪,怎么相助皇儿的人反倒假借皇后的名号,见了青篱长御方才明白,想着皇后应是指的虞皇后,而非芮皇后罢。”
方才如此说了,就见紫荆长御低头在殿外有报,珩夫人请抬手示意青篱稍等片刻,方宣紫荆上前,问道:“后面情形如何?”紫荆附耳回报珩夫人,珩夫人点头,命紫荆在内殿陪同青篱长御,自己起身往偏殿上去。青篱起身与紫荆一同恭送珩夫人出内殿,紫荆又取一方席子来,铺陈在画案旁侧,请青篱安坐。青篱带这殿内只剩自己和紫荆二人,方才缓和了些神色,开口欲问,却见紫荆一笑,说道:“青篱姐放心,那位姑娘依然无碍了。”
青篱舒了口气,面上方露出些许笑意,只说道:“紫荆还是这般客气,许久不见,你一切可还如意?”紫荆见青篱面前的茶尚未饮,却已经放得有些凉了,便又自茶盘里翻过个茶盏来,为她重新斟上一盏。青篱对着紫荆才显出些自在来,伸手将茶盏收在掌中,方点了点头。紫荆笑道:“珩夫人性情温和,妹子在这边原也是受不到什么委屈的。况复近年来夫人她愈发受陛下宠信,妹子倒也跟着沾光。”
紫荆说了这一回,抬眼看了左右,又低沉下声音来说道:“看后面那位姑娘像是个殿上的主儿,想着珩夫人也算是受过冷也得过宠的人,这宫中素来是你争我斗,放在妹子眼里也不算罕见了。倒是青篱姐一向是不理后宫纷争,怎地忽然管起那位姑娘的事来?”青篱叹气道:“也罢,合是我给人家带去的灾祸,差点害那姑娘命丢了去。”紫荆一听,忙抬手阻止青篱说话,起身到内殿前后两处过门都看了看,吩咐她们先行退去,待传唤时再上来。
青篱也知是珩夫人今时不同往日,在这常宁殿上说话当是更要谨慎些。见紫荆回席上坐下,猫下腰颔首与紫荆鬓发相接。紫荆压低了声音说道:“听青篱姐话中的意思,莫非是有人要致那位姑娘于死地?”青篱道声:“虽不敢如此定论,然则这姑娘确乎乃死里逃生。”二人才说了这些,只闻内殿通向偏殿的门扉一向,紫荆听脚步声便知是珩夫人,忙伸手一拉青篱衣袖,青篱当即领会,二人站起身来。
珩夫人低头看见画案旁填了个席子,旋即笑道:“青篱长御不必多礼,还请落座,紫荆也坐吧。”二人应了声,紫荆上前服侍珩夫人坐下,这才退后几步与青篱一同做于席上。紫荆挺直上身,抬手欲为珩夫人斟茶。珩夫人微微抬手示意不必,面向青篱说道:“方才我们聊到了何处?”青篱忙颔首答道:“请夫人饶臣妾鲁莽,当时带着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