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惊花锁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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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惊花锁千门-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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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兴起一种工艺,可将茶具做得小巧玲珑,广口圆肚扁身,刚刚好可以握于掌心,且价格又不高,无论贫贵皆可购置到家中使用。又有一种工艺,将陶质水具做的愈发细高,倒更像个瓶儿样式,也赶着时兴小巧且便宜的当口,通常高不足一尺,价不过百钱。型模端正色泽若玉,其中可置清水,插花枝。亦有富人肯多花些闲钱来定制大模样,拿回家中可放土浇水,或育兰或栽荷。
月明露冷净娟娟,收入窗间一掬泉。不用亭亭张翠盖,也能细细叠青钱。时因新汲分瓶杓,暗有微香散简编。留得移根栽玉井,开花十丈藕如船。'68'
古丽夏提捏着戚萤刚给她梳好的小辫子,反复看了看,笑嘻嘻的说:“果然是仙子姐姐,到底手儿巧。”一边说着一边转起圈儿跑,直抓了雪航的衣衫,拉起她的手往自己小辫子上摸,又说道:“姐姐你看,你看呀。”
还不等雪航伸手抓住了她,古丽夏提就又忽地跑开去,脖颈上的小铃铛清脆地响个不停,宽大的衣裙随着古丽夏提旋转而鼓起一个圆包,再加上古丽夏提那只有七八岁小女孩儿的身高,看上去,活像一个明晃晃的小圆球。戚萤不由得笑了起来,想起自己原先在家中养过的那只小奶猫,也是圆嘟嘟的明黄色,脖颈上挂着小铃铛。
或许是因为生长在南疆的原因,古丽夏提比实际年龄来的更为纯真。只觉得雪航和戚萤都对她甚好,故而也不加提防。心中高兴,倒是先放了认爹的事情,在这堂上四处跑着玩起来。见了画案要用手敲敲,见了窗棂上的绿纱也要伸手摸一摸。隔着内外亮堂的屏风约莫有十尺长,靠墙的部分,在内堂一侧摆着个很大的陶壶,壶中插着一支腊梅。与其说是插着,倒不如说更像是随手丢进去了一支,十分随性,没有琱琢之气。
虽说今年春上的迟了些,还落着些寒意,然则现在到底也是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时候,哪里还开得腊梅。古丽夏提不明就里,见那花枝为深暗的古铜色,上开花瓣绒红里参着些圳铁矿的冷色,媚而不艳。再仔细看,那花心挑分三蕊,两侧明黄,中心乳白,被花瓣围拢着,直如晚霞拱托星月。古丽夏提拍手笑道:“好漂亮的花儿。”不由得伸手去摸。
才刚伸了手,且听有人轻轻笑了起来。古丽夏提将手在那腊梅上一触,才知道这花乃是裁剪了编缝制成的布艺。听得身后有人笑,她这才注意到榻上还半卧着一个人。古丽夏提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觉得自己误将假花当了真,惹人笑话。不由得不服气的哼了一声,自顾自念叨道:“这花的每一瓣布都挑染了不止一遍,针脚细密不可见,看错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长笙食过清粥之后,逐渐觉得气力缓有恢复。平素里他对医理也稍有研究,揣度自己的伤情,知饭后乃修身养气之良时。况复那位南疆来的小姑娘也的确如自己所料,并未带了恶意来,与雪航和戚萤也相处甚好,无需自己多话,便索性闭口不言。所谓“纤微皆审谓之察”'69',不用眼睛的时候反而会看到更多,需知屋内便是无风,到底也有微弱的气息流动。气息流过那枝头轻柔的带着水气的花瓣,与薄如蝉翼的茧纸发出地声响截然不同。只不过,寻常人并不去在意罢了。
戚萤从席上直起身来,抬手用指背轻轻拭了拭下颌上薄薄的汗珠。偏头看了长笙一眼,见他面色仍旧稍嫌苍白,不免蹙起眉尖来,垂下眼眸。才刚低了头,却听见长笙轻笑,转了眼波去看,到底又见其神色如常。手指半搭半抚在领口上,余光向屏风与墙壁挤成的角落一扫,看着那布艺腊梅,不禁挑了眼梢,飞快的瞥了长笙一眼,面颊立时泛起红晕来,心想,“长笙便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雪航跑到曲江春身后去,一边敲打他的木轮椅背,一边用家乡话嘀嘀咕咕的说些话。长笙自嬉笑声中听闻流珠白玉的清浅响动之声,恍若细露滴翠莲叶,忽而又大作了些,只若雨打芭蕉。长笙原料不到戚萤有此一笑,不免眉峰微微耸动,侧耳细听,又察花绽之音。那佳人发髻上的华胜随着发丝一荡,枝头纤柔的花瓣便似受不住那一低头的娇羞,或整朵或半片落入湖心,漾起澜澜涟漪。似乎有凝了水汽的花香忽而落在长笙的印堂上,顺着他挺拔的鼻梁*,飞溅出一些细尘到迎香穴去,最终垂挂在唇上,到底牵得人笑起来。
古丽夏提眼睛滴溜溜一转,歪着脑袋看长笙,见他神色中似乎并没有嘲笑自己的意味,抬手拽了拽小辫子,跑到榻前,背负着手,一仰头,说道:“你是来找我爹爹医病的么?”长笙微微点了点头,轻笑道:“小姑娘眼力真好,我的确是生了场大病,多亏那两位仙子姐姐将我送到你爹爹这里,你爹他妙手回春,我这才捡回一条命来呢。”
雪航听长笙这样说,立时笑起来,说道:“长笙公子讲话太客气,方才曲江春也说过,乃是公子你原本就吉人天相,我等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戚萤这才恍惚间察觉,自己好似与长笙也算共同历过死劫,如今只如夜渐静,如夜中影。当下眼可见一切,便如走马灯上的故事,只怕是水中花月,如盈还缺。偏头扫了眼长笙,戚地红了眼圈,也兀自轻轻笑了起来。
注'67':《方斛石菖蒲》(宋黄公度)
注'68':《石盆荷叶》(宋王炎)
注'69':语出《道术》(西汉贾谊)

、逸海'3'

莱服根松缕冰玉,蒌蒿苗肥点寒绿。霜鞭行茁软于酥,雪树生钉肥胜肉。青红饾饤映梅柳,紫翠招邀醉松竹。擎将碧脆卷月明,嚼出宫商带诗馥。赐幡羞上老人头,家园不负将军腹。人生行乐未渠央,物意趋新自相续。五十三翁日落山,三百六旬车转毂。不妨细雨看梅花,且喜春风到茅屋。'70'
曲江春生于南方,到底是气候暖着些,春草绿得先,入春也显得早。梅还没落,倒已经开始食春盘起来。故而曲江春于春盘上的梅花最是不能忘情,总觉得那一脉清气恰好系着冬春节令,而细雨梅花时候有青红饾饤的春盘与之相映,虽春光尚未抛出,春意先已十二分。
韭菜在春盘里差不多也算元老的身份,且恒久的翠色喜人,正是“翠柏红椒,细剪青丝韭'71'”。时日悠久,上古四时祭中便有所记载。又自《荆楚岁时记》有云,正月一日,“长幼奚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胶牙饧,下五辛盘。”后这五辛盘又逐渐挪移到了立春,亦即春盘。
宁朝重视巫术,兼并依据道家的言论而治国。礼制教义也大多是奉行道家之说,于春日里咬春盘之际多少要正正式式办一次五辛盘的。老管家藏在厨间里偷听,得知堂上一片欢声笑语,心下也是释然了不少。因想着今日这春盘当不可马虎了,便按照道教练形家的规定,以大蒜、小蒜、韭菜、芸台、胡荽入盘,即所谓“五薰练型,五辛所以发五藏之气。”
装好菜盘后,自厨间转到后院,顺势将院中蛇尸打扫起来,装在竹篓中,以作肥料。曲江春固然是怕蛇,到底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自然也不会去翻土施肥,倒也不用怕见那些蛇尸体了。复自小窖中取了黄柑酒酿和醢,捧到厨间,轻放于案上。蹑手打开覆着的蜡片和红布,见黄柑佳酿乃澄清浮绿,味甘而性温,正若“洞庭春色”。
再看那醢,色香味美,应是比去年做的更入味了些。只因自家少爷偏好这一口味,老管家每每做起醢来都格外用心。将鱼与羊肉煮熟切丝,和以酱曲和酒曲,并配上盐、酒、辛香作料,放在瓮里用泥封起来暴晒而成。到了要食用之际,更是要切了韭沫,姜丝和蒜片来佐食。老管家一边取了碟来配醢,一边想到雪航也夸赞自己这醢做的好吃,不禁美滋滋起来。
长笙非但听觉敏与常人,嗅觉也是极为出脱。只觉得自后阁幽幽飘上一股清甜的酒气,微微侧头,轻声笑道:“曲公子家中竟是备了这许多好酒,只可惜我运气不太好,还要烦劳曲公子为我留一盏。”
曲江春见蛇已退去,长笙又将这干戈轻巧化开,再被雪航一番说笑。虽然古丽夏提还是执着着要认爹,到底也算有所转机,心下稍稍宽慰了些。听长笙与自己说话,也不免面上笑起来,道:“若为朋友,我这里的好酒可是要多少都有的。”
雪航自木轮椅后探头过来,说道:“那你今儿不让长笙公子喝酒,可是不将长笙公子当做朋友么?”曲江春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摇了摇头,又点点头说道:“我若是治不好长笙公子,一月后不能让他开怀畅饮,可也就没脸当人家的朋友了。”长笙听罢,朗声笑了起来,只牵动了胸口的伤,不免轻轻咳嗽几声。
戚萤自小被那些京城闺秀的教条管束着,只偷着在父亲不准她看的古书中见过长笙、雪航、曲江春这样的人物。曾几何时她也向往上古风流,期盼那些书里的春秋战国之士能站在她面前如同那些,同她高谈阔论,放怀谈笑,讲些父亲眼中的混账话来。耳坠着小巧的玳瑁明珰,坐在屋前铺着席子的木台上,低头池中莲蓬水中藕,举头枝上柿子架边葡萄,清秋里有一支菊斜斜曳出引来一天爽气,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偶有芙蓉并蒂,兰竹点缀欣悦。岸芷汀蓝,青青子衿,又有公子志存高洁,忽而悲叹世人皆醉吾独醒,转瞬又可以为家国风萧萧兮易水寒。许多时候,戚萤只觉得那书中的一切才是真实的,眼前的拘泥礼教也罢依附权势也罢,说不出哪里不对,却只觉得离自己太远,无论怎么也触碰不到。戚萤从来不敢与旁人说,只怕那是自己的癔症,说出来空惹人厌。
自见了长笙、祯娘、雪航、曲江春之后,亲耳听到他们与自己讲些“混账话”,说些有趣的事,做些自己从来不曾想过的事。便是祯娘,戚萤从来不怨她,也并不为她难过。“杂申椒与菌桂兮,岂惟纫夫蕙茝”,以祯娘的志向或早就不屑与那位大人为伍了。有些时候,戚萤又觉得自己心冷,总觉得浮萍落花原也无甚凄苦之意,生死本凭天意,实在无法强求。
那位大人究竟是怎样的人,戚萤心中开始怀疑母亲说过的话。如果真的如她所言,任何人都会心甘情愿的为其卖命,又怎么会有祯娘的死,又怎么会有长笙来救自己。原本戚萤只觉得长笙或许是为了以后将自己献给三皇子才放自己一命,可如今想来,长笙并非那样的心性。在加上花朝节捡到的那块天蚕丝帕,极有可能长笙偷偷放走了表弟子墨,又一次偷偷违背了那位大人的命令。
戚萤的名字是那位大人起的,就是那个夜晚,戚萤见过那位大人一面。他白衣翩然,月下抚琴,好不风流。侧头瞥了眼长笙,自打第一次见,戚萤就觉得长笙与那位大人样貌有几分相似。戚萤想到这里不禁讪笑起自己来,那位大人又有如何的品行能来与长笙相提并论呢。
注'70':出自《春盘·壬子》(宋方岳)
注'71':语出《蝶恋花·元旦》(南宋·黎延庭)

、逸海'4'

呼延与乌和在沙漠上艰难地行走着,夕霞出来时,逐渐泛起了惊人的雾气。并不若平常地方清晨的白雾,却是刺眼的红,被黄沙反映上来,带出些石霞色。沙漠像变成了一只硕大的红玛瑙,可这玛瑙一点都不惹人喜爱。当人没有水也没有粮的时候,看到宝石,只会感到绝望。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黄色,单调的黄色。沙漠的广阔使两个人都感到疲倦,似乎永远走不出去似的。呼延摸了一把沁到眼睛里的汗水,说道:“乌和安达,咱们找个大些的沙丘,在上面睡会儿得了。”乌和断然拒接,说道:“不行,我听老人们所过,沙漠的夜晚,在刮起狂风的时候,沙丘会被吹得到处跑。”
沙子热得烫人,但风却冷的吓死人,呼延和乌和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两个自大漠里生长起来的游牧民族人第一次感到沙漠的可怕。呼延觉得眼睛里似乎是进了沙土,干咳了几声,眼睛没有什么缓解,嗓子倒是更干渴了。他抬头望了望,马上就要黑天了。呼延将胳膊上的袖子胡乱卷了几下,伸手到衣服内里去,撕下一块布片,摸了摸,竟然是干的。
明明有雾气,而且走了这么久,出了这许多汗,衣服却一点也没有潮湿。死寂的沙海,一点水也留不住。呼延不顾的那么多,捏着布片往眼睛上揉了揉,到底穿在内里的衣服沾上的沙土少些。然而才刚擦完,就已经留下一道泥印子,和几个灰手印。呼延恨恨地将布子丢在地上,指着前面较高的沙包,咬牙说道:“乌和安达,我先爬上去看看,说不定,咱们已经快到了。”
乌和没有吭声,他看着呼延往沙丘上跑,太阳已经分明地往沙山后面隐去。乌和探出左手去紧紧抓住自己的腰带,警惕的环顾四周。他的弓箭袋就系在腰带上,垂在左腿的前面。箭筒也系在腰带上横吊在腰背部,箭头朝着右边。他希望这时候能看到狼,或者其他野兽。只要有了野兽的皮,天一黑马上找一处背风的沙窝,裹上兽皮,多少也能挨过去些。
呼延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爬的第几座沙丘了,四周依旧是高高低低的沙包。他不死心,从沙丘上飞奔下来,冲向前方另一座更高的沙丘。雾很快便散了,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水汽消散的一干二净,砂石上的热量很快就消耗完了。天气已经很冷了。
乌和在沙丘下不远处朝着呼延挥手。呼延将身子放倒在沙堆上,借着沙土流动的趋势*去。乌和伸手将他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呼延安达,你的弓还能用吗?”呼延就听着头顶上有一阵刺耳的风唳,扯着袖子抹了把脸,仰头往空中一望,果然他们的头上空,盘旋着几只黑秃鹰。
有了这几只秃鹰,倒是不怕饿死了。呼延嘿嘿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箭袋,瓮声瓮气地说道:“要不,咱们比比看,谁打下来的多?”乌和虽然性子比呼延来的要沉稳些,可是说到射箭,哪个草原的汉子不兴奋。他们视战斗之日为新婚之夜,把枪尖看成美女的亲吻'72'。在勇猛擅长骑射的游牧民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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