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壶惊花锁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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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壶惊花锁千门-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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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一深闺女子,怎生却读这样的书。”
戚萤撑起身子侧头去看,见白袍人将自己平日所读那卷《左传》拿在手中掂量。低头手扶伤口,不见包扎却已止血,想必是白袍人给自己服下了那位大人的药。如母亲生前所言,那位大人就如天宫地府的大司命一般,若想人死,可追千万里杀人不留痕,若欲其活,亦可归魂还阳祛僵复生。
戚萤下得榻来,也不看白袍人,径自从门后木头取一盏清水研墨。夜深寒苦,墨一时化不开。白袍人也不急躁,静待戚萤动作。良久,墨出半盏,戚萤摊开纸,提笔悬而不落。借了案上的烛火看去,那白袍人眉目竟有七分相似戚萤见过的那位大人。这许多天来戚萤虽口不能言,反倒更落得自在。从前有口难言,不得从己心。所想所思唯寄书中。亦可见,古往今来只如此,不用登临恨落晖。
饱蘸寒墨,戚萤在纸上书了个闲字。
注'2':出自《倾杯》宋·柳永

、常雪'6'

长笙离了云家宅,将身来到长街外。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把那渭水衬得似是纯净空灵的白练。虽是寒冬时节,这长街上早已有推车叫卖的百姓。云居雁亦早早开了门,吩咐小童将玲珑木器都擦拭干净,摆放到外面的架子上。
由于新城附近泾河川道多是枣树、杜梨木这般上中乘的木料,再加之云居雁素来心细又勤恳,学得其父的好手艺。接手了父亲的棋坊之后,这妙弈轩便不再只出售和定制棋具,更添置了些如拐杖、碗、酒杯、麻食板、调料盒等生活用品以及神仙葫芦、木猴等小玩意。云居雁作的木制品坚硬光滑,色泽鲜艳,表面抛光,手感细腻,价格又合适,是以这妙弈轩的生意是越做越好。
云宅距长街并不算近,每日从家至店里总要花上几个时辰赶路,妙弈轩的客人越发多起来,云居雁干脆就住在店里。这样一来节省下来的时间用在了打理店铺上,妙弈轩的进账也就越发的多了。云居雁尚未有妻房,是以除去必要的店铺开销,所赚得的钱财都贴补家用去了。
渭水将长街分为南北两部分,以石桥相连,起初并没有什么分别。宁王朝太祖皇帝重修新城后,设新县令,颁新法令,大兴此处商业。故而有批大商户迁至新城。原本的百姓多居于渭水南侧,新来的住户便择渭水北岸筑宅建院,所建商阜也多选择较他们较近的北街。渐渐的,南北的差别开始显现出来,在北街开店铺的为了吸引那些常来这里走动的富家子弟,往往需要变换自家货物的花样,而南街多重视价格上的合理公道。然而无论南北,长街总是新城生意最好的地方。
寒冬里晨风吹得瑟瑟,云居雁取下披风,亲自爬上梯子擦拭妙弈轩的招牌,对于这座位于北街上的店铺,他从不敢掉以轻心。
南街上亦是车水马龙,店铺早都打开生意门迎来送往。师旷居却是完全不同。宁王朝的九月早过了品茗赏菊的时节,数九算来且正是滴水成冰的日子。新城环依渭水而建,相较与其他地方更是多变天气。清晨还不见云的天,到了辰时,忽的就阴沉着下起雪来。
云冼卧在塌上喝酒,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门窗上的棉帘子都放下来将外边的风雪挡了个严实。屋里浓重的香粉气氤氲着散不开,云冼翻身仰面躺倒在榻上,被子乱裹在身上,抓着空酒壶的手伸出来耷拉在塌沿,眼睛死死盯着屋梁,口中嚷嚷“胡笳,拿酒来。”
屋子里只有噼噼啪啪的炭火声和偶尔传来的呼呼风声应答他,胡笳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死了,是寒疾。云冼从来就只有这一个侍婢,是从青楼买回来的。云冼买她的时候,她正抱着个胡笳被老鸨用鞭子抽打,于是就给她起名叫胡笳。从前有过什么经历胡笳没有说过,云冼也不曾过问。寒疾是一直就有的病,然而胡笳却意外的爱喝酒。云冼的娘亲也有寒疾,他还记得大夫三令五申叫病人少饮酒多休养。云冼眼见着娘亲这样遵照大夫的嘱托,可也未曾减少一丝苦痛,亦未增添一日的寿命。是故他放任胡笳整夜饮酒,只是从不在午时前卷起棉帘。
师旷局从来都不缺生意。云冼的手艺自娘亲家传而来,性子也与娘亲一样的清冷。都言凤凰非桐不栖,而若非出离了凡人的性子又怎得牵引这泠泠七弦。自云冼从父亲那里接手师旷局后,自来盈亏自顾,既不需家中贴补,亦不回寄盈余。师旷局制出的琴决无重复,云冼自凭高艺收价一向极高,普通百姓根本承受不起,虽是在南街上,师旷局却俨然是个“北街铺子”。即便如此,师旷局的名气却是越来越大,纵然只是做半天生意,也总不乏达官显贵上门求琴。
胡笳不是中原人,说不好汉人的话,每每称呼起云冼来都是叫他“轩公子”。虽是青楼女子出身,却只会唱那么一个小调,还是云冼听不懂的唱词。云冼制琴的时候,胡笳时常做些打扫、煮饭的杂货,往往哼着小调,云冼偶尔抬头看她就要瞩目一阵子。胡笳察觉了云冼在看自己,就吃吃的笑起来。云冼喜欢胡笳,想娶胡笳做妻子。胡笳说,轩公子的家里人恐怕是觉得胡笳配不上公子。云冼仰头笑了几声,将掩着左半边脸的面具摘下来,反问道:“莫非他们给我挑选的人就是配得上我了?”
胡笳曾跟着云冼见过几次云家为这位大公子安排的未来妻房。来说媒的往往都是云冼的各位姨娘们,带的非是缺胳膊断腿的残疾便是痴傻无明的痴儿。
云家大公子幼时曾遇大火,捡的一条性命,却被火熏坏了半边脸。这事儿本应放在家里秘不外传,可没奈何云冼逼不得已要依仗师旷局这店铺讨生活,免不得在外面抛头露面。虽是带了面具遮着,但终究不能避人耳目。街坊里谈论的次数多了,这般事情到底也就传了出去。
云冼的娘亲本非云家长房,又去世的早,独留一孩儿在世还坏了面相。云冼的娘亲家中世代为斫琴师出身清贫,但手艺出众品貌端良,是以在世之时虽身为妾室,倒也颇得云老爷的尊重。然而除却尊重云冼的娘亲便再无觅其他,云家的长房夫人家中与新城县令原就有些姻亲上的关系,此次也是随新县令上任一同搬来新城,做起生意更是的着官府的照应,云老爷又岂敢开罪这位长房夫人。当初纳这一房妾室本是图其斫琴手艺,外加如此厉害的正室,云冼的娘亲还哪里有好日子可过。
生下云冼之后,娘亲的顽疾越发严重。她本就一副清高的性子,独居偏房也没什么人照顾。一夜北风吹的厉害,炉子里乱踹的火星不知怎地就染着了木房。火势直窜上房梁,正房大院里的人才注意到,终究只救得云冼。
云冼从未怀疑是有人故意纵火,因为他母亲活着这样惨淡,又怎会有好心人帮她解脱。

、常雪'7'

屋内充斥着刺鼻的汤药味,这苦辛的味道冲出门来,直往人鼻子里钻。
三皇子项景在朱漆雕龙的柱子旁站住脚,老太监跟在身后佝偻这腰不敢出声。药辛味已经弥漫在这里数月,近来似乎越发的骄纵,似是生了根一般盘踞不散,纠缠在那描了花的金烛台上,又生出枝桠来附着在来来往往的宫女身上。只远远看得一眼,便觉恍若是从龙帐里伸出来一双手,死死的掐出人的咽喉,走过身边的宫女身上浓郁的药味竟也忽地变成数不清的藤蔓一股脑的往人身上缠绕,藤蔓上的刺陷进肉里,不管不顾的把人向深渊里拖。身边的奉承着笑脸的老太监枯瘦身上散发出腐朽的味道,一如鬼魅尖利的声音往人心里钻,恐慌与绝望从四面八方袭来,直叫人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项景忽地一脚将老太监踢翻在地,斥责道:“你们没日没夜的在这宣室殿里煮药,好人也给你们熬出病来。”经过的宫女陡然吃了一惊,手上端着的铜盆摔到地上去。老太监一骨碌爬起身来就那么俯身跪在水里诚惶诚恐,配上宫女紧着嗓子的告罪,样子像极了索命的水鬼。项景心里一阵毛骨悚然,指着那扣了盆子的宫女道“拖出去砍了”。
自太子被困于白登以来,皇帝已经躺在榻上五月有余,病情时好时坏。自宁帝自立为王推翻前朝暴政起各路异性王侯立下无数战功,虽本是同心同德,然后期不免有人想独霸天下。宁帝诛杀叛军平定天下以来,虽已建立王朝,分封土地,然终有些王侯不甘偏安一隅,虽未谋反但各怀鬼胎蠢蠢欲动,宁朝虽立但战乱不断。宁帝戎马一生亲征无数,至开国三十年后总算初定江山,大权回落与皇室之手。然多年征战民不聊生,本需休养生息,而边境数国却兵强马壮屡犯边境,尤以珠玡、姑蝉国为首,宁帝又日渐老迈,心有余而力不足。
年三月,姑蝉国侵犯辽东边关封国卢雏,卢雏国燕郡王竟与姑蝉国勾结杀死卢雏王起兵造反,辽东王韩广不但不出兵镇压,反知情不报,后更起兵响应。后利州都督、右武卫将军起兵响应,太子亲征,被困于白登。宁王朝内有叛乱外有蛮夷犯上,本就内忧外患,加之储君被困生死未卜,宁帝终因郁结难舒一病不起。药石难医心病,是故久治不愈。天下亡,百姓苦,天下兴,百姓亦苦。这一切本不该归罪到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上,但项景管不得那些旁人。在他心中,全天下的万千黎民百姓也敌不过父皇一人。
重重叠叠的屏风与帷帐后面传来苍老的声音“是景儿么?”
三皇子项景不顾宫廷礼仪跑进内殿里去,外殿宫女的哭喊声离他越来越远。项景跪在龙床前,周围寂静的像是没有活人。
“景儿……”宁王从锦帐中伸出手,项景往前挪腾了下身子双手紧握住宁王那布满老茧的手。几位皇子之中,三皇子项景的性子最似宁王,固然项景智谋远不敌太子及二皇子,然而三皇子却是最衷信讲义,虽屡次被身边谋臣范盈指责妇人之仁”,但宁王却是最满意项景这一点。然则项景素来行事极端,待人处事难免有失偏颇,故而宁王虽爱惜项景却不肯立他为储君。自古帝王家皇子为争权夺势不惜以命相搏之事屡见不鲜,宁帝知爱子项景办事虽狠辣然终究不够阴毒,后宫之争步步陷阱,波谲云诡永无休止。宁帝只望项景能开心当他的皇子,亦不想看到子嗣们手足相残。
三皇子自幼便由父皇宠爱,被父皇的双手庇护着。父皇由血海之中夺定宁朝江山,但项景一天天长大,生老病死恒常往复,现如今这双手虽说不上枯朽,却也已不复当年。
“辽东又起战乱了,这珠玡人是越发不把我大宁放在眼里了。”
屋子里的药味似是在哂笑项景的无能。药味的辛苦往喉头涌上一股子甜腥,像是激血顶上来的滋味。项景紧握住宁王的手道:“父皇无需担忧,儿臣早有平叛之心,即日便出兵讨伐……”项景话未说完,宁王便抓紧了他的手唤了声“景儿……”便哽住再无法言说。
太医煎好了汤药装在竹制的提篮里由宫人提着疾步送进未央宫,在宣室殿外服侍的老太监屏退闲杂人等,用长满死皮的手端出热汤的药碗,不敢耽搁直送入内殿里来。未曾开口却见三皇子项景握着宁王的手发征,而卧于龙榻上的皇帝却是一言不发唯是叹息不止。皇帝与三皇子谈论了什么他不敢管,但毕竟这些年在宫里侍奉的久了,这般尴尬的事情也见得多了。双手将药碗奉过头顶,口中轻声道:“陛下,三皇子殿下,药已煎好,还请陛下趁热服用。”
项景虽心中腻烦这药治标不治本,但眼下一时心患难除也唯有暂托与药石,当下嘱咐了太监站起身来便欲往外走,宁帝心急又是一阵咳嗽。项景忙又跪与龙榻旁,劝慰宁帝,“父皇勿需担心,辽东战事儿臣自不会莽撞行事,待儿臣与范大夫商议之后再来向父皇禀告。还请父皇静心休养。”
未央宫外御史大夫范盈早已等候多时。范盈家中祖父本是随宁帝打天下的谋臣,建立宁王朝之后,范盈祖父因恐自己功高盖主,将自己的孙女,也就是范盈的妹妹送入宫中被封为珩夫人,自己告老归乡。范盈的父亲范茂亦以照顾父亲为由辞官。托付其子范盈于大将龙具。然而因为宁王谨防范家篡权,故与珩夫人多年无子嗣。三皇子为龙家奚夫人所出,是故范盈尽心尽力为三皇子项景效力,三皇子亦对范盈甚是尊敬。

、常雪'8'

长安城里画仕女扇面的白术死了。
燕佳翁主姜蝉衣整晚站在雪浦边不肯回宫,终于病倒。封国燕王生母廖夫人亲临阿兰殿探望。姜蝉衣本是御医姜远重的的独生女儿,姜远重妻房过世的早,便将女儿一直带在身边抚养。早年于汉宫时,廖夫人痛失爱子再加之宫廷争斗郁结于心,病榻之上一直是姜远重看照病情。廖夫人亦一直待姜远重不薄,念及他女儿幼小身边无人照看,便特准姜远重的女儿姜蝉衣每月可三次进宫探望。
其后,二皇子项恒领封地燕国,廖夫人也一起往燕国,但早年落下的病根一直位除。姜远重家世代为医,所谓医者父母心,惦念着廖夫人的顽疾便跟随二皇子一同前往燕国。是以,廖夫人便更加感念于怀。日驰月骋,姜蝉衣出落的愈发清丽,又因其自小经常出入宫廷,是以知节懂礼,备受廖夫人喜爱。
然则姜远重也是福浅命薄,女儿刚长成便忽染重病,正是能医不自医,这病来如山倒,竟是一下子便撒手人寰了。自此姜蝉衣便成孤女,无依无靠。二皇子项恒自小于姜蝉衣时常嘻玩,两人感情素来甚好。廖夫人心下意许姜蝉衣,虽知其出身并非显贵,然则娶妻求淑女,是故特将姜蝉衣收为义女,加封为燕佳翁主。
廖夫人来的时候姜蝉衣还卧在榻上昏昏沉沉,廖夫人不忍惊扰,只于阿兰殿的侍女相询姜蝉衣的境况。
阿兰殿的侍女伺候得翁主久了,仆随主性大抵都恭和温顺。而廖夫人一向厌烦宁宫那种森严的管制,对宫人从不苛责。是以主仆之间谈话竟似闲话家常。
“蝉衣的身体素来不差,怎么病的这般重。”
阿兰殿的侍女一边将炉上煮着滚烫的姜醋用布帕包着取下,一边回话,“太医说翁主本是感染些风寒,然则雪浦湿气重,女子本是体阴,翁主又是吹了一夜的冷风,再强的身子骨怕是也……”
廖夫人点了点头,招手示意自己身边服侍着的侍婢和太监将暖炉放下,叹了口气道:“太医也这般说了,故而本宫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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