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干了。便索性放了笔,抬起手来,用掌心承接着那些漏进来的阳光。温暖的日光像是参合了花的香气,氤氲在戚萤的手指上,又像是流水,从手掌一直流到指尖儿,又滴到衣襟上去。
长笙一直在旁安静的看着,直到感觉戚萤笑了起来,才慢慢说到:“我自幼眼盲,从未见过这世界的样子。但也便是如此,我才有了寻常人体会不到的感觉。而也是因为我的宿命已经定下了,所以才可以这般不汲汲于功利,春来听香,冬来剪雪,享受些寻常人不能拥有的快乐。”正这样说着,只听祯娘在旁前朝这边喊道:“长笙,你要的两桶清水打好了,放在院子里了。”
长笙口中答谢,转身出了门去。戚萤心头好奇,寻思着那清水的用处。祯娘见戚萤愣愣的站着,笑着过来给戚萤说到:“刚才长笙说要用花瓣做些点心,这花瓣可怎么做点心?都是你们文人的玩意儿,我可是头一遭听说。”戚萤一笑,由着祯娘将她拉到院子里去。
长笙将外面的长衫脱下来叠好放在树下的石桌子上,紧了紧腰间的束带,亮出宝剑挽了个剑花。戚萤虽不甚识剑,然则见长笙手中宝剑薄如蝉翼长约三尺,想来应是书上所记载削铁如泥的宝剑。但因剑身本自轻灵,故而非剑术高手不能用之。却见长笙负剑而立,剑眉峭立,英姿勃发。一身白衣站在那雪白的梨花树下,手中剑气如虹似玉,倒于儒雅风流之中更添了几分仙气。
、弥苓'3'
花影疏横,衣袂飘动,长笙衣袖轻轻一震,起手就是一招青龙出水。
祯娘拍手笑道:“好一招俊俏的白鹤亮翅。”却见戚萤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再去看长笙,见他面色微沉,显见得是有些尴尬。祯娘抬起手,搔了搔自己的后脖颈,忙又说道:“呀,不是么,好啦,这些文人的玩意儿我也不懂,长笙你继续,继续,不用理我。”
戚萤听祯娘这样说,更是笑将起来,只是戚萤乃未出阁的小姐,知书达理惯了,不好意思笑得那么明白,可这会儿心里又忍不住,只有袖子掩着面,拧回身去伏在石栏上,肩头一耸一耸。祯娘面上一红,用手指去戳戚萤,戚萤一面用帕子捂了嘴,一面逃开去,祯娘忙不迭的站起身来去追。长笙站在树下尚未舞剑额头便细密的起了一层汗珠。戚萤到底是足不出户的小姐,跑了几步,便累的*连连,由着祯娘将自己抓住了,可面上却还是笑个不停。祯娘原只是逗趣,这下真抓住了戚萤,却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只撒了戚萤的袖子,一跺脚,嗔道:“长笙你在那里傻愣愣的干什么,快舞你的剑罢。”
长笙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才要以青龙出水起手,却难免不去想祯娘方才的话,索性改了路数,摒弃起手式而不用,随意舞将起来。
气贯长虹如朝日照灵山,衣袂蹁跹若山溪浩纷错。引剑长啸,剑声风动直如双壁泻天河,气凝于剑而不动,恍若一峰吐莲萼。半晌衣带风动,忽又如潜龙出渊。人随风,风随影,影随心。一时间只若潭心乱雪卷,岩腹繁珠落。复而剑式回收,以缓代急,竟将剑气转于衣袖之上,纷花扶柳之间竟若彩蛤攒锦囊,芳萝袅花索。忽的云济雪收,宝剑回鞘,戛然而止。只见长笙面不更色,气不长出,笑微微,立于花下。
戚萤与祯娘这一翻看下来,叹为观止,连大气也不敢出,这般再仔细观瞧,却见长笙舞了这好一阵子,那木桶里的水却还是清灵灵的,连一片花瓣都没有震落。院中寂静无声,自是连风都不敢从这里过了一样。方自这样想着,且听极细微的嘀嗒一声,一朵梨花由树枝跌落下来,不偏不倚,正跌在那盛满清水的木桶里。尚来不及反应,那满院的梨花竟像是忽的听到了花神的传召般,扑簌簌的都落到清水中去。长笙负手立于花雨之中,却是半瓣都没有沾到他的衣襟上。再仔细看去,竟然也没有一瓣落在地上。
直到长笙轻咳一声,戚萤和祯娘才反应过来。祯娘站起身来道:“好俊俏的功夫,这功夫可不止是俊俏了,简直像神仙一样。”长笙回身,将放在石桌上的外衫拿起穿好,向祯娘和戚萤施了一礼才道:“雕虫小技,献丑了。”
祯娘笑道:“早上你让备下的米浆,现在也凉好了,该怎么弄你快去看吧,我可是全然不知道的。”长笙道了声不急,转过身对戚萤说道:“接下来怕是要麻烦戚萤小姐做几个字条了。”
祯娘一笑,扭身去后堂,拿了两个蒲苇编织的盖子,盖到院中的木桶上去。戚萤随长笙往书案前铺开白纸,用小刀细细的裁好成大小相等的字条,换了柄细狼毫,依次写了“否极泰来”、“福报安康”,这样的吉利话。待字条上的墨晾干,又从榻前案头上放着的小竹篓里找了些五彩棉线来,分颜色梳理好,仔仔细细的铺在书案的白纸上。戚萤拿起一张字条,自右下掀起一角,将底边与左侧边对齐了折好。又沿着折角上面的那条边缘自底向上再对折过去。再掀起左角向字条剩余部分的右边缘对齐折了过去。如此反复几次,只将字条由外向内把写着的字包在里面,折成了三角形的花笺。
长笙自堂中取来蒲苇编织成的扁平小篓一个和大肚鱼口竹篓一个,放在席上。戚萤见状微笑着将手中折好的花笺轻轻丢到扁平小篓里去。又再拿起一张字条如前一个那般细细地折好了,再丢进去。不多时就将字条全部折好了。
戚萤拾起扁平小篓放于书案上左手边。长笙见状也俯身下去,将那大肚鱼口竹篓也拿了起来,放于书案上戚萤的右手边。戚萤一笑,径自从扁平小篓里取了个折好的字条出来,挑了根彩色棉线依着字条的形状慢慢绕上去。在末尾处打结,又留了约么四寸的线环,再次打结系好,这才用小刀裁断。而后手指拉着那线环将字条一头抛进竹篓的肚中,再将线环轻轻放在鱼口上,留出约两寸在篓外。
且正这时只听祯娘在院中喊道:“长笙,你要的竹条和红纸都备好了,快来糊花灯吧。”戚萤听是祯娘的声音,不由得放了手上的花笺,捏起帕子来掩着嘴笑。长笙向外应了一声,转而对戚萤说道:“烦劳戚萤姑娘了,我先出去看看。”
戚萤兀自笑了一会儿,将那扁平小篓里剩余的字条取来用线缠了。心里寻思着,这祯娘虽年纪与自己差不少,却倒更像个姐姐一样。想到姐姐,忽的想起管瑶来,心里头也说不上是恨,总觉得自己虽是哑了,倒也没什么不好,将手里缠好的花笺抛到竹篓里去。戚萤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怒放的梨花,不由得自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那红宫墙里的地方自古便是乱葬岗,不过像管瑶这样聪明的人也正该往那宫里去。锦衣玉食,碧瓦香车,又或者闲庭落花,燕呢流水,其实富贵与否聪明与否不过是因人的喜欢而价值不同,彼之砒霜,吾之蜜糖罢了。然闲庭常得,而富贵一时,故此愚人尚可求生,可落了俗套之人,也就没什么活路了。
书上说,自古宫中广纳能人巧匠,成日里将花草修剪。可若是为了那权势或金钱而去的,岂不都是俗人,想那宫中的花再是华美,又怎比得上山野小院闲开自落的雅致。开过之后便是立时死了,也好过那活生生的受人摧残。
、弥苓'4'
三皇子探望宁帝的时候,顺便将花朝节之事向宁帝提了一提。宁帝久病无聊,皇后惦念太子也是无心置办。这便全权委托了奚夫人。不过一则宫中毕竟处于多事之秋,倒也不便太过奢华,二则时间紧迫,便也只得一切从简。
说着话三天便就过去,正值于宴席当天,管瑶晨起赶紧叫茜儿领了,到宁细君殿上先行问安。粗略打了个照面,见宁细君殿上里里外外的准备也算齐备。料想这几日商量也甚周全,三皇子和宁细君自然也已经谋化得当,成事与否安由天意,索性不细想罢,无奈出来的过于早了些,便先自行漫步到九曲长廊观观风景。
才刚至了花林,眼见的有一女子身着淡绿色宫服,粉面桃花、恰似出水芙蓉,楚楚有致,惹人怜爱。立于不远处,却一副高傲姿态往这边看着,心中不免有些不舒服。
因侧头低声向茜儿,这是个什么身份的人。茜儿将团扇举与颚下,做个扇风的动作,掩了唇,与管瑶言说,“这便是咱们奚夫人早年流落民间的侄女,进宫也有些日子了,因身子骨不好,不常出来走动,是以一直也没出来见人呢。”
管瑶观茜儿神色,似乎尚有些许细情未讲,不过,毕竟是隔着不远,想必其中有些话不适宜当面锣对面鼓的敲了。因提了笑,与那位奚夫人的侄女对了神色,又去问茜儿,“先且住在哪个殿上?”
茜儿待欲说,那位奚夫人的侄女已经娉娉婷婷的走进了些,茜儿趁和云动风摇,为管瑶把墨玉钗往斜挽的舞鬓上重新扶了扶。复附与管瑶耳边低语,“可是漪澜殿呢。”
漪澜殿原是奚夫人小女香陵公主所居之处,香陵公主下嫁外姓诸侯后,漪澜殿便一直空着。现在奚夫人将自己爱女旧居分给这位侄女,想来是也算喜欢她了。
这般想着,一边笑了,一边往前移步。等越发离的进了,见那奚夫人的表侄女紧走几步,来到管瑶跟前,甩帕,俯身,冷冷作声,“珩妤给瑶姑娘问安。”
珩妤说着话却也仔细打量了管瑶,见其身着镐纱芸萝宫装,莲开半月妆袖白,云纱轻缈,裙缀白莲。倒也颇有些濯而不妖,浅而不俗然之感。
管瑶与这位珩妤姑娘品级不相上下,只是二人初现,礼数上本自是免不了的。管瑶见珩妤来的客气,自己便更是不能怠慢,连忙起袖也俯身,道“管瑶这里也给珩姑娘问安了。”
眼见这位珩妤姑娘微微颦蹙,淡扫了茜儿几眼,又忽的柳眉舒展,勾了勾嘴角,道,“娘娘身边服侍的人儿也这般漂亮聪颖,珩妤甚是羡慕。”
管瑶闻其话中有话,又观茜儿低眉垂眼,一时也料不到是何事。见那珩妤开口谈吐气质如若芷兰,也并非口无遮拦之人,只暗自思叨且不是二人在这宫中往来之间或有不快,又或者干脆是那珩妤姑娘不曾将自己放于眼中。
因想着,便给茜儿递个颜色,茜儿将玉骨羊白扇呈递过来。今日宴上,要见的王候嫔妃甚多,既然奚夫人承应了这宴席,自家门面终须好看,管瑶也想着借此讨好些奚夫人,自然要准备些类似的小礼物,想不到便先是送给了这位珩妤姑娘。
先礼数与人前,量珩妤也不好公然找些借口来为难,便笑言递上玉骨羊白扇,请珩妤接了。转而几丝清风吹拂面,惹得青丝散落了几分,向一旁的茜儿故作责备,“这发鬓怎的未梳好?”
却见珩妤姑娘笑言:“瑶姑娘这不能怪侍婢,要怪也要怪那阵风。”管瑶闻其言语,细细琢磨着,见这个珩妤面不改色,一扇在手,却也是个察言观色的主儿。
因移开视线,伸手掠过发丝,理了理簪鬓,继而面上浅笑着,“罢了罢了,这些下人粗手粗脚,犯不着为她们坏了兴致,瑶姑娘且莫放在心里。”
口里这样说,思讨当面下了茜儿的面子,可这茜儿又是宁细君派在自己身边的人,自己这般说了岂不是又不给宁细君颜面。侧目撇了茜儿一眼,见她微微绽开一抹笑,明艳的阳光缕缕招在白皙的颊儿上,面色泛着红,倒也不曾生气。只庆幸此时宁细君不在身侧,想着回头再与茜儿细说此事。在紧看珩妤神色,见珩妤兀自尚在欢心,手执玉骨羊白扇,扇面浅扣牡丹,攥写国色天香。
故而趁其愉悦,赶紧拉了珩妤的手,请其去前面赏花。珩妤虽然是进宫时日不多,但终究是在奚夫人身侧出来的人儿,到底大家风范,见其脚踩牙白湘绣鞋,莲步款款向东南,管瑶便随之跟上。
管瑶看清池旁弱柳出绽,春花瓣有余香,沿池细看,却见白玉兰二朵华蔻枝并蒂,因笑言与珩妤有缘分,一见如故。珩妤更是转颜莞尔,梨花浅笑。
闲谈几句之下,管瑶见珩妤固然有些故作清高,但言语中显见诚挚,而且颇通情理,心里也一时放了芥蒂。更多说了些,半盏茶时,忽见远处又现丽人之影。罗裙巍漾,小步向此间轻移了,转而见人影,不觉笑起。
见来人娇容如花,高贵万端。乌黑青丝梳成华丽盘桓的峨髻,正中插了一支累丝金凤珠翠步摇。凤首衔了长长一串明珠,颗颗大小均匀。细如发丝的金线将明珠与宝石错列,流动着泠泠的光华。发髻顶端还簪了一镂空雕牡丹转花,重重花瓣泛着金红色的光泽。
未曾说话,先笑沐春风,可不就是宁细君。双目虽笑,却依旧的似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令人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给宁细君问安。”
珩妤与管瑶伶俐先礼,宁细君更是圆滑,一边挽了珩妤的手,又一边来拉了管瑶,道“珩姑娘既是已经见过几面的了,怎么还与我这般生疏,”转眸看了管瑶一眼,又向珩妤道,“这位管瑶妹妹平日里也与我好的很,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
“唔,都在这里赏花闲话,看我一个人忙活么?”
、弥苓'5'
管瑶只闻其语气,便知是三皇子项景。连忙俯身见礼,待几人拜过之后,才起身。见三皇子今日自穿了一身湖蓝色长袍,那一双桃花眼明显的带了一点清冷的意味,长长地睫毛映下倒影。薄唇轻抿,笑对着日光,眉头微微皱起,腰间挂了墨玉佩子。
“多香的酒啊,”宁细君笑起道,“这可不就是西凤酒么?”
“‘凤凰集于歧山,飞鸣过雍’殿下选酒也选的美,为花朝节设宴,当真合适。”管瑶也笑附。
“依我看……殿下取的是金凤踏雪之意。”宁细君抬袖子掩了掩唇,又甩开广袖擒了管瑶的手,看了管瑶又看了三皇子,说道:“相传上古时有个国家,因为连年战乱不息,就连都城中的百姓都缺衣少食。那国主本欲构筑新城,谁知道某夜突降大雪,硬生生的将铸成的官兵和百姓都冻死了不少,民心更加动摇。可翌日清晨从东天飞来一只金凤,金凤踏雪而行,走了一个四方形的圈子,而后化作一个美丽的女子,做了那国君的王后。那国主便在凤凰所踏之足迹上筑了新的都城,从此国泰民安。金凤献瑞,踏雪新城,这个典故想来正合用。”
宁细君说完复又笑起来,管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