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江子墨揉了揉有些松弛的老眼,压住心中的情绪,向雨痕说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池羽可以做到。我想,这也是现在我们唯一能够做的了。”看到雨痕表示理解的点了点头,江子墨继续说道:“只是,我们要怎样解释岛主突然失踪一事?况且岛主退位与继任都是极其严肃的事情,如今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要怎么向大家交待才好?”
显然,江子墨已经没了对策,现在他的思考已经完全依赖在了出谋划策的雨痕身上。
雨痕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这样,那就根本不要告诉他们岛主失踪了,只说岛主去云游四海了,我们模糊焦点,只当今天的婚宴又作是新任岛主的继位大典,我想,这两重喜事加在一起,大家应该都把焦点放在新任岛主、还有新人的身上,短时间内不会有过多的猜测,就算有,也成不了气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平安度过今日,过了今日,我们再从长计议,到那时再寻找岛主也不迟。”
江子墨深感雨痕说的有理,就这样,二人草草做出了决定,一出暗潮汹涌的偷天换日,就这样在无双岛上粉墨登场。
……
冰火阁内,当池羽被告知自己即将面对的荒谬的一切后,他失声笑了出来。
自从之前在柴房那一夜他没能克制住自己,对若熙霸王硬上弓却被池暮撞破之后,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那一夜若熙被池暮带走以后,他也被软禁在了房中。千年寒铁困住了他自由活动的权力,也困住了他的正常思考的能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若熙现在的情况,对发生的一切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头一次,他对权力有了渴望。
有几千几万次,他想到,如果自己有哥哥池暮那样的权力,那么他一定能够保护那个人,不再受到任何人的压迫和伤害;如果自己有那样的权力,他也不用再被困在这里,束手无策;如果有那样的权力,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但是没想到如今,一切真的如他所愿了。
他真的被推上了岛主的位子。却没想到,代价就是一门他别无选择的婚事。而且还美其名曰,为了无双岛的存亡。
从何时起,无双岛的存亡成了他的责任?为什么别人任性妄为所犯下的错误,要由他来承担后果?
所以他笑了。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陪在身池羽边听到这个消息的是慕容梓祁。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天也塌了下来。
他将笑的扭曲的池羽一把搂在了怀里。像是想要把这个矮他一头的孩子钳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他紧紧的抱着那个不断抽搐的身体,一刻也不想放开。
……
夕阳西沉的时候,无双岛上正在看着各种杂耍、戏法等娱乐节目的宾客被告知,婚宴正礼将如期在一个时辰以后举行。
……
正阳阁后连接后山的石室里,池暮从温泉里湿淋淋的走了出来。
在这石室里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他却一直没能理清一个思绪。下一步他要怎么办,这样不顾后果的一走了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一切,都让他只是越想越乱,没想到,在温泉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再次回到石床边,他才发现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石床上的人浑身冰凉,湿寒的石室已经将这个人的嘴唇冻的有些发青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的体质已经差到这般地步,男儿身本数阳性,火气旺盛,可这个人却全身阴寒,丝毫没有御寒的能力。
他开始怀疑,过去的几个冬天,他总是一尘不变的穿着那件单薄的影位服,那些寒冷的日子,他在树上一呆就是一夜,这一切他都是怎么度过的?
抱起了石床上的人,池暮回头向石室深处的温泉走去。
他没有解开若熙身上的昏睡,而是温柔的脱去了若熙身上属于自己的衣服,将若熙抱进了温泉。
在这阴冷的石室里,只有这池温泉,可以让他快速恢复温暖。
浮于温泉之上的蒸汽很快在那人的脸上摸上了一丝红晕。池暮将那人放倒在自己怀里,头靠在自己的胸前。云里雾里,那个人完美的睡脸让池暮一时看的有些着迷。
手,轻柔的滑过了那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池暮感到自己一时间有些气血上涌。他挪开了眼睛向空中蒸腾的雾气看去,重重的吐了一口气。
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这个人已经禁不起那样的折腾了。
冷静了下来,池暮细心的开始为怀中的人清理身体。很快,那人的体温恢复了正常,脸上也有了血色,睡脸上一直紧锁的眉头也好像因为这舒适的温度而渐渐打开。
池暮满意的将那人又搂的紧了些。
此刻,这个人在自己的怀中,让池暮突然觉得不再心烦意乱。好像一切事情,都忽然变得清晰可见,云开月明。
他决定了,他要带这个人远走高飞。
无双岛,不是一个他们可以待下去的地方。
他一日身为岛主,就一日放不下他身上背负的重任,一日不离开无双岛,就一日无法逃脱那牢笼般的血债家仇,就永远无法消除他与那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壁垒。
他不想与自己不爱的女人成亲,也不想再被困在这个牢笼里过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是错的日子,更不能忍受那个人再因为自己的挣扎而遭受伤害。
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此刻,他只想走的远远的,将一切都抛在脑后。然后,和这个人一起,重新开始。
七夕一别
从温泉出来以后,池暮感到心中一片明朗。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离开这里了。
算了算时辰,大概现在外面天色已暗,池暮决定,今夜就离开无双岛。
无论外面现在的情况如何,趁夜色离开总归能够给他们一些掩护。况且夜长梦多,拖下去,在这石室里他是没有问题,但若熙这个千疮百孔的身子就不知道能够撑下去多久了。
想到若熙,池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为他解开昏睡的穴道。他不知道,这个人如果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万一这个人要拒绝……他不想再想下去。
顿时,池暮竟然觉得自己有点紧张了起来。
对那个人,他终于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可是他却不能确定,自己在那个人的眼中到底被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毕竟,这个人曾经和小羽发生了那样的关系,还被他亲眼看到,想到这里,池暮感到一阵胸闷。
没有像以前那样暴怒,池暮的食指轻轻的刮了一下若熙的鼻子,喃喃的说道:“这次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暂且原谅你,下次你要是再红杏出墙,我一定不饶你。”
没办法,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很好,他不想让那些无谓的事情破坏自己的心情。一想到自己即将带着这个人远走高飞,他就觉得身轻如燕。
真奇怪,为什么自己早没有想透这一点呢?池暮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很快,池暮为他的逃跑计划做好了准备。
他给若熙和他自己都穿好了衣服,一把打横抱起了若熙,走到石室那扇厚重的石门前,屏息凝气,专注的倾听起洞外的声音。
确保洞外没有任何动静后,池暮将石门打开了一道缝,而后轻巧的从里面窜出。
夜色已经将无双岛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了,石洞门前没有任何人经过。此刻,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不远处那火光冲天,喜乐阵阵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这漆黑的山脚下,竟有一对人无声的出现。
池暮想到,看现在这阵仗,好像宾客们还不知道新郎已经落跑了。
不知道江子墨现在怎么样了,打算怎样处理自己的失踪……无论如何,这些在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那么多了。
纵身一跃,池暮钻进了连绵的黑暗。
怀中抱着一个人,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轻盈的身形和流畅的步伐。他无声无息的穿梭在熟悉的路线当中,绕过了几队侍卫的耳目,眼看就要到了正阳阁的偏门。
正阳阁的偏门外,直通一片偏僻的浅滩。这片浅滩因为礁石很多,所以出海的船只一般不再那里停靠,因此也不常有人在那里出现,此时那里成了他们逃脱的最佳路线。
离那偏门还有最后一个枝头的时候,池暮忽然停住了脚步。
园中的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屏住了呼吸,驻足在了一片隐蔽的枝头。
月色之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园中穿过。
那人身着红纹婚袍,头戴英冠,眉宇间英气十足,正阔步向另一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为首的是高出寻常人一头的慕容梓祁。
池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认出了那婚袍下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至亲的弟弟,江池羽。
而池羽现在身上穿着的,正是那套原本属于他的,让他觉得窒息的想要逃开的婚袍。
在池暮惊诧之时,园中的人似乎也感到了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
半晌,那人再没有动,只是站在了原地。
而池暮也屏息站在离那人不远的空中一枝头,一动不动。
晚风袭来,枝头的叶子悉悉索索的一阵律动。夜空中,灿烂的银河将黑夜点缀的无比耀眼。
牛郎星和织女星隔着银河相望,带着人们美好的愿望,等待着鹊桥相会的那一刻。
“阁……啊不,岛主,江主管要岛主换好衣服后马上过去,正礼就要开始了。”站在前面的一个侍卫终于说了话,打破了这寂静,他声音有些不安,很是小心翼翼。
听到身后侍卫的催促,身着婚袍的人头也没有回,声音有些冷漠的讲道:“你们都先去吧,告诉主管,我随后就到。”
“这……”显然侍卫有些犯了难,不知怎么回答。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不下,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容梓祁开了口:“岛主吩咐,你们难道要抗命么?”
停了这话,几个侍卫连忙跪倒在地,大叫:“属下不敢,请岛主责罚。”
慕容梓祁接着喝道:“那还不快去!”
跪在地上的侍卫连忙起身,匆忙的离开了园子。留下了池羽和慕容梓祁二人在园中。
随后,慕容梓祁也默默的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向池暮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池暮也不确定,是不是慕容梓祁已经看到了自己。
慕容梓祁也离开后,园中只剩下了那身着婚袍的人。锦衣华服之下,那挺拔的身影被衬的风华绝代。
良久,那人居然开了口,对着空气开始自言自语。声音听起来很是费力,他缓缓的说道,
“……如要要带他走,请好好待他,不要辜负他,不要欺负他。”
深吸了一口气,那人继续说道:“他这个人,什么事情都习惯往自己肚子里吞,他不说,不代表他不难受。他身子寒,总是手脚冰凉,不要让他着凉,夜里着凉他就会发烧……他发烧了也自己抗着,不要让他自己抗着,一定要吃药……他不爱吃药……但是也还是要他让吃药,不吃药就好不起来……”
有些语无伦次,那个人开始讲起了车轱辘话。
池暮看到那个人的身体在微微的抖动,好像实在克制什么。那一刻,他心中绞痛的无法形容。
那人停顿了一会,最后说道:“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家里的事情,放心。有空,常回来看看。”
说完,便头也不会的离开了。火红的衣摆在黑暗中滑过一道影子。
看着那消失在黑暗中的影子,池暮在空中默默的念了一句:“小羽,再见。”
逃亡
冬夏交替,斗转星移,无双岛迎来了又一季寒冬。
腊月初一的无双岛,再次迎来了一场迟来的初雪。
参天的古树下,一个悠长的身影独自立于雪中,望着张牙舞爪的树干看的出神,任由纷飞的雪花落上他的肩头。
这是新任岛主继位后,降临在无双岛上的第一场雪。
这一日,是腊月初一。
这一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在想什么?”慕容梓祁的声音在园中响起。他慢慢走向树下的人,在那道孤毅的身影上披上了一件厚实的风衣。
其实不用问,梓祁也知道眼前的人在想什么。因为他和这个人一样,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这半载发生了太多事,那些离开的人,却一刻也没有从他们的脑海里消失过。
被梓祁披上了风衣,一直发呆的人淡淡的回以一笑,眼神,却透漏着与那笑容极不相称的苦涩。
半晌,他有些自嘲的说道:“我在想,为什么离开的人总是能抢过所有人的风头。真不公平,是不是?”
梓祁看着眼前的人用自以为轻松的表情向自己笑了笑,感到一阵莫明的胸闷。
是的,离开的人抢过了所有风头,因为离开的人总是比留下的人更值得怀念。
如果可以,他慕容梓祁也想要做那个离开的人,带着眼前这个人,抛开一切,远走高飞。
可是,就连梓祁自己也知道,现在再说这样的话,已经有些为时已晚了。
半年前的一场巨变,带走了这个人身上所有生的气息。如今的江池羽,是堂堂无双岛一岛之主,至高无上,不可侵犯。
他依然会笑,依然会动,可是却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和他斗气,会被他惹恼,会向他乱发脾气的小羽了。
与西域的那场联姻,他最终没能力挽狂澜。虽然制止了一场杀戮,但无双岛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场被偷梁换柱的婚礼,虽然在江子墨与雨痕的一招瞒天过海下得以施行,但最终还是以无双岛巨额的割地赔款作为代价,才得以平息。
无双岛在中原的产业,就此被一分为二,除了江南一带的势力得以保留,其余所有,全部都被割让给了西域。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慕容梓祁所掌管的、无双岛在京城的喉舌…………归云山庄。
屠影法王接受了巨额的赔款,同时将无数大小钱庄、镖局、戏院、当铺、绸缎庄如数收入囊中,这才咽下了这口恶气,最终同意就此罢手,对这场荒谬的婚事不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