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石室里,此时只关押着一个刑囚。
不同与以往被送进醒室的人,这个人并没有被处以极刑。
像是被惩罚他的主人忘记了一样,他被生生的吊在刑架之上活活的耗了一天一夜。
醒室构造奇特,玄机重重。天然石洞本该冬暖夏凉,这醒室所依附的石洞却一反常态,冬日极寒,夏日极炎。当初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人才对这石洞加以改造,建成了醒室,为的是关押刑囚,也正好利用了这天然的恶劣条件。
如今无双岛正值盛夏,醒室之内更是闷热无比。莫说是被关上一天一夜不闻不问,不适应的人在这里多停留一刻都会觉得胸闷的想要窒息。
此刻若熙就被吊挂在这样粘稠湿热的空气里,全身上下只着一条薄薄的亵裤。汗水早已将那亵裤湿透,透明的贴在他的下·体,身体的轮廓一览无遗。
肩头的伤口因为双臂被高高吊起而再度撕裂,撕扯的疼痛不断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剧痛强迫着他清醒。
被蒙去了双眼,若熙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的脑海,永远定格在了池暮走进柴房的那一刻。
在黑暗里,他一直睁着双眼,没有目的,也没有灵魂。
几个醒室的看守却在一旁守的口干舌燥,很是不耐烦。
本来最近的一段日子,这岛上是一派祥和,随着他们光棍20余年的暴戾岛主终于与西域公主坠入爱河,这原本用于刑罚刑审的醒室也逐渐变的形同虚设,自然而然,他们看守的差使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但谁知好景不长,自从昨夜有人再度被压进了醒室,他们短暂的好日子便成为了泡影。上头既没有下令上刑处罚,也没有下令将其释放。这可苦了几个看守,为了这唯一的一个囚犯,他们几人要连夜守在这闷热难耐的地方,同这人一起耗着。
眼见夜幕再次降临,几个看守再没了什么耐心。
随便找了个借口,几人冲上前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们决定,反正这人被吊在这里,失血过多又不能进水食,一直耗下去也是死,不如让他们哥儿几个痛痛快快的出一口恶气,再送他上黄泉路,到时候也好早交差。
所以很快,污言秽语充斥了整个刑房。
几个看守拳脚并用,毫不留情的落在若熙的身上,传来声声钝响。
火光将若熙吊在空中的身影映衬在墙上,影子随着阵阵袭来的拳脚不停的摇摆,触目惊心。若熙没有反抗,只是任由拳脚落在自己的身上。很快,如注的鲜血便从他的口中涌出。
几个看守并没有因此而停手,他们太专注于在这人身上泄愤。以至于陌生的气息从刑房外传来时,他们谁都没有注意。
一阵阴风袭来,刑房内的火光顷刻间被全数熄灭。
几个看守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弄的不知所措,还在晃神间,就已经被一一点倒,纷纷坠地。
若熙只觉得那阵阴风来的迅猛,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想要防备,无奈内力早已被散去,此刻又四肢受制,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得在黑暗中静观其变。
突然,他感到束缚自己双臂的绳索被双双除去,整个人失去了支撑,向地上摔去。下一刻,他又感到有人迅速的将他拦腰截住,抗在了肩上,而后飞身出了醒室。
那动作之快,让失去内力的若熙还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成了别人肩头的俘虏。
被人以轻功代步抗在肩头,若熙警惕的聆听的周围的声响。
他依然被蒙着双眼,救他出来的人并没有为他除去眼罩。他很想伸手除去那眼罩,可是被吊在刑架上一天一夜,他的肩臂此刻已经不听使唤了。无可奈何,若熙只得任由那人抗着自己,做睁眼瞎子。
疾风在若熙耳边不断掠过,他徒劳的挣扎了两下,低声问道:
“你是谁?为何救我?”
“不是救你。是有人要见你。”那人也低声回道。
完全陌生的声音。但那短短的几个字,却让若熙彻底松懈了下来。
正在此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是山石崩塌的声音。似乎是那崩塌的山石挡住了那急速前行的人的去路,若熙感到抗着他的人忽然放慢了脚步,身上摄出一股防卫的杀气。
紧接着,若熙感到那人扣在他身上的手,暗中发力,将他更加牢靠的固定在肩头,而后绕开了那声音传来的地方,向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有时,不经意的错过,很可能就此改变了人生的轨迹。
一路上若熙再没有开口说过话,当然也没有试图求救。
很快,奔驰的无声无息的人到达了目的地,停了下来,例行公事般的将若熙从肩上放下,摔在了地上。
“主人,人已带到。”那人的声音再次想起。随后,一阵风起,那人的气息又消失在无声中了。
若熙吃痛的想要支起身体,酸胀的肩臂此刻在慢慢的恢复知觉。
他吃力的抬手去摘自己的眼罩,却在他的手到达那眼罩之前,被别人抢了先。
被摘去了眼罩,若熙望向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月光下,那人的脸清晰可见,此刻正从高处俯视着地上的自己。
“我备了船,你今晚就离开吧。”江子墨浑厚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生擒
看到江子墨,若熙并没有觉得意外。
他才刚刚犯规,裁判就已经忙着出现,罚自己出局了。
其实,若熙并不意外这结局。
只是没有想到,这结局到来之时的情形居然和他料想的截然不同。现在的他,跟落荒而逃没什么两样。
以往,无论这副身子有多脏,他总归还能凭着自己的一副傲骨,在那人面前撑着那点可怜的自尊。
而如今,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心甘情愿的在别人身下承欢被那人当场撞破。如此不堪的下场,走了也好。一了百了。
他累了。他真的累了。
勉强撑起自己的身子,若熙魂不守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抱紧了自己。
凉爽的海风吹来,若熙向四周看去。此刻,他们正在一处浅滩,江子墨背后不远的地方,一只小船停靠在岸边,正在水面上随风飘摇。
夏夜的海风并是不很凉,但若熙此刻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他将自己抱的更紧了些。
江子墨看到了若熙赤·裸的上身,递过了两件衣服,说道:
“我派人去了你住的地方收拾行李。”
那两件衣服,是他的手下从若熙住的柴房里搜出的全部家当。所谓行李,也不过就是这两件换洗的衣服而已。那衣服质地粗糙,甚至已被洗的有些褪色了。
若熙木然的接过衣服,有些机械的穿上了一件,手里握着另一件,呆呆的站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很快,那件新穿上的衣服被他肩头流出的血殷红了。
江子墨清了清嗓子,想要打破这僵局。毕竟他们时间有限,并不能无止境的在这里任凭眼前的人寄托哀思。看着若熙半天没有动静,握着手中的衣服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江子墨开口说道:
“如果你觉得伤势是个问题,可以明天再走,今晚你可以暂时……………”江子墨的话说到一半,哑在了口中。他看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若熙回过神来,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看到若熙的眼神,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无需再费任何口舌之功了。
江子墨松了一口气。
这情形跟他的预想大相径庭。
在来这里之前,江子墨将可能会发生的情景全部都预想了一遍,他甚至还做好了动用武力强制若熙上船的准备。
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百转千回,在若熙的眼中,他看到竟是这样的一个眼神。
那个纯粹的眼神里,没有不甘,没有抗拒,甚至,也没有留恋。
是什么呢,是解脱吗。还是,是绝望?
这时的江子墨,竟有一丝悔意。他不知道,是否自己的手段用的过重了。
对付这样一个简单的人,也许本来就用不着什么手段。
江子墨等了一会,以为若熙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眼前的人只是默默挪开了眼神,望向了远方,一脸的憔悴。江子墨再次清了清嗓子,略微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说道:
“那好,既然你不反对今晚离开,那么我希望你遵守我们的约定。今晚走后,永远,不要再回到无双岛上来。” 当然,那“永远”二字成为了江子墨重点强调的字眼。他认为,这不清不楚、不伦不类的感情还是一刀斩断的为妙。
接着,江子墨从胸中掏出一纸银票,向若熙递了过去,同时说道:
“船上,我给你备了水和干粮,这里是伍佰两银子,希望你到中原去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江子墨的手,僵在了空中。
那银票被海风吹的簌簌作响。眼前的人并没有接过他手中的银票,而是双手抓着那件破旧褪色的衣服,默默的转身向岸边的小船走去。
看到若熙走向小船的背影,江子墨如释重负般的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就算自己再不忍心,这个人无论如何也留不得。同西域联姻的婚事事关重大,关系到整个无双岛的基业和上上下下上千条人命,他江子墨绝不容许这件事出任何的差池。
海风呼啸而过,席卷着阵阵波涛向岸边拍打过来。
若熙迎着海风,一步一步,向停靠在岸边的小船走去。
离船越近,耳边的海浪声就越大。
若熙麻木的迈着脚步,身后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脑后。他任由咸咸的海风肆意的穿过自己的头发、衣衫。很快,那一头青丝被吹的凌乱不堪,随着飘扬的衣衫在风中飞舞。
他的眼中,此刻就只剩下了那只飘摇的小船,还有小船背后那绵延不绝的黑暗。
无双岛所处的这片海域并不凶险,在多数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这片海域都是风平浪静的。
所以岛上的孩子才会聚集在星星点点的浅滩上玩耍,会饶有兴趣的在细沙中拾贝,会调皮的在海中嬉戏游水。岛上的大人也从不会担心自己的孩子会被海水卷走,好像这里的孩子天生下来,就具备游水的天性。
所以这片浅滩,若熙并不陌生。
曾经多少个静谧的午后,日落的黄昏,年幼的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浅滩上度过一日最惬意的时光。
很多时候,他们会将果园里偷摘的果子,午膳后攒下的点心,大人赏给他们的糖果,通通带到这里,然后一起“销毁赃物”。折腾累了,他们会四仰八叉的摞在一起,躺在细沙上,看天数云彩。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只有他们才懂的话题,偶尔,也会信誓旦旦的憧憬着那些在那时看来遥不可及的未来。
……“若熙,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小池暮圆嘟嘟的脸依旧清晰可见。
“嗯……我想像我爹那样做个行侠仗义的大英雄!”小若熙满眼憧憬的答道,“你呢?”
“把你的果子给我吃,我就告诉你。”小池暮的眼中闪过一丝皎洁的神色。
“喏,都给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小若熙坐起身,将怀中的几颗果子全数掏了出来。
果子被双手奉上,可是小池暮却涨红了脸没有说话。
突然,小池暮凑过了脸,轻轻的在小若熙的脸上亲了一口。紧接着,便坏笑着从地上跳了起来。
有些发懵的小若熙并不知道那一亲昵的举动代表着什么,只觉得自己的脸被平白无辜的叨了一口,火辣辣的烧。
得逞后的小池暮做了个鬼脸笑着跑开了,后知后觉的小若惜也跳了起来,不甘示弱的追了上去。
两人幼小的身影在血红的夕阳下,映出了长长的影子。
日落的黄昏下,晚风徐徐。
年幼的小池暮,在小若熙稚嫩的脸颊上,留下了初吻。
那一吻很轻。却就此改变了两人的一生。
若熙笑了。
此刻他看到的,不再是漆黑夜空下波涛汹涌的海潮,也不再是那仿佛要将他全数吞噬的黑暗。他看到了一张久违的笑脸。笑容很纯粹,很耀眼。
他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被那人耀眼的光芒折服了,而且折服的彻彻底底。
一时失神,若熙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进了水里。
突然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刚才的一时走神竟让自己走偏了路,小船依旧停靠在不远的岸边,他却不知不觉径直走进了水里。
正当若熙刚要再次拔起脚步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呐喊。
若熙回头看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时走神竟让岸上的人会错了意。
江子墨此刻正身形不稳的向自己这边奔来,不太灵活的脚步让他显得有些踉跄,一副慌张的样子,口中还大喊着“不要想不开啊”之类的话语。
若熙连忙转过身去,挥手向老人示意,让他不要再跑了,自己只是一时走神,根本没那个意思。
他使劲挥着手,试图让老人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是好像江子墨非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加提高了声调,此时他的声音已经听起来像是尖叫了。
若熙没有听清楚江子墨最后喊出的那句“小心!”,没有任何防备,他被身后卷起的巨浪一下击中,失去了平衡,跌在了水里。本来并不是很深的海水此刻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异常汹涌,几轮波浪连续袭来,本来可以站的住脚的若熙只觉得脚下忽然吃空,整个身子被海水卷进了无尽的黑暗。
顿时间,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若熙只觉得那海浪好像是卯足了劲要将自己吞噬一样,将他卷的翻天覆地。
周围,是无尽的黑暗。若熙努力想要挣扎出水面,却不知道该向何方向。方才突然的一计海浪将他打乱了阵脚,被海浪彻底卷走之前,他被毫无预警的猛呛了几口海水,再加上先前在醒室中被散去的内力没能恢复,几下子,他就已经被浪涛卷的昏头转向。
被连续呛了几口水后,胸中的最后一丝氧气也要消耗殆尽。
若熙在水中鼓起了嘴,做起了垂死的挣扎。
后来,他累了。
无尽的黑暗将他越卷越深,终于,他放弃了挣扎。
就在若熙觉得最后一点意识也要离他远去的时候,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他拦腰截住,拔出了水面。
从水面被拔出的那一刻,他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