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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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志-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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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农妇也并没有真正生气,她和颜悦色地正对我们,说道:“这个村落好久没有客人来访了,好心的过路人啊,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温言细语中没有分毫勉强。
  我躬了躬腰,声音也带了两分尊敬:“如此,打扰了。”
  鹤奇道:“您为什么不觉得……我们也有可能是小蝼带来的朋友呢?”说完,他还朝被唤为小蝼的少年调皮地眨了眨眼。
  农妇呵呵笑出声来:“半年前,小蝼的家人全被强盗屠害,他经此变故完全失忆了,连家乡和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在山中流浪了数日才碾转来到这个村子,又哪来过去的朋友找他?”她爱怜地搂过少年和小女孩,“没关系,都过去了,这里就是你的家,村里人都是你的家人。”
  而少年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伤心的样子,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娘给了我现在这个名字,我叫做土蝼。”
  鹤的神色古怪起来。
  名为土蝼的少年继续说道:“当然是养母。”
  这回换鹤面色复杂地上下打量土蝼了。
  农妇拉着小女孩,和悦笑道:“无论姓名和身份,我们村子从来热情好客,不嫌弃的话,你们父子尽管放心地多住两日就是了。”
  “……是主仆。”鹤挫败地更正她的说法。
  “啧是娈童。”同时响起的是土蝼沉着的声音。
  鹤顿时涨红了白皙的面皮,羞恼地看着土蝼。土蝼回以不示弱的眼神。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们有这么丰富的关系,鹤。”我笑了,挑起他耳边一缕柔滑的黑发,俯身轻吻了一下,最后几个音节几乎是贴着鹤的耳际浸透过去,温热而沉稳的呼吸使他小巧而形状优美的耳垂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很想,咬噬。
  “主子……请您别玩我了。”鹤困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长而密的羽睫遮住了墨玉般的眼瞳,他微侧了头,用湿漉漉的眸光祈求地看着我。
  “好吧,我的确对青涩的孩子不感兴趣。”我收起那一瞬的失神,故作遗憾地松手,敛容正色道:“正式介绍一下,我是江泊,一个术师,旅行之人。旁边的是鹤,目前是跟随我的仆从。”
  除了土蝼,大家都是一副平常的样子,显然对术师和仆从没有概念,倒是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什么是术师啊?”
  我思索了片刻,玩笑道:“一般而言术师被尊称为天神行走在山海界的象征,其实不过是欺世惑众的神棍罢了。你可以认为我是见证者。”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胡大婶!”一声急促凄厉的呼声抽走了此刻和缓温煦的气氛,一个头扎汗巾卷高了裤腿的中年男子赤脚从远奔来,“潘大哥他——”
  “别急,慢慢说。我家老潘怎么了?”被称呼胡大婶的中年农妇笑意盈盈道。
  中年男子艰难地颤动了两下干涩的嘴唇,一咬牙说道:“村后单老头家的田地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看衣帽……像是潘大哥的。”他用的是不确定的词句,语气里却是溢满了确然的悲恸和恐惧。
  胡大婶松开了牵着小女孩的手,目光直直地盯视着对面的男人,她强笑道:“怎么可能呢?大兄弟,快别开婶子玩笑话了。”
  中年男子却避开了胡大婶审视般的目光,佝偻着身子不敢应声,数秒的沉默如同亘古的漫长,他忽然匍匐在地,彷佛竭尽全身力气捶打着地面,哭嚎着泣不成声。胡大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远处熙熙攘攘的杂声响起,越来越多的村人从四面八方向村后聚集。奔走,呼号,尖叫。声音如针刺般扎得人生疼。
  “不会的……”胡大婶失魂落魄般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她忘了身旁一脸惶色的小女孩,径直往人流的方向奔去,但脚步虚弱无力,踉踉跄跄,根本迈不开步子。她敲打着双腿恨恨地叫道:“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你倒是跑起来啊!”
  一双温暖的手从后面搀扶起她歪斜的身体,土蝼卸下柴篓沉声道:“这个村子不会发生这种事的……”他安慰着自己也不太敢相信的话语,浅棕色的眸子里酝酿着仇恨的风暴。
  等我们一行人匆匆抵达现场,才知道之前中年男子说的“尸体”,实在是太客气的说法。
  完全像是被最凶残的野兽噬咬过的残骸,仅依稀辨得出人形。面目全非的脸上,仅余的一只眼珠死不瞑目地睁得老大,惨白的骨头上粘着破碎的筋肉,已干涸的血液将它们染得斑驳,肠子从被撕开的肚子里拖出,拉得老远,内脏洒溅得到处都是。
  彷佛自灵魂深处挤出的哀鸣,胡大婶看着眼前惨烈的景象,身形晃荡了两下,她下意识地想捂住小女孩的眼睛,手却无力地缓缓滑落,在众人惊慌的目光包围下晕倒了过去。
  小女孩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小山村宁静的上空。
  天,更暗沉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土蝼(二)

  日光收起了最后一丝热度,昏暗如曼妙的轻纱温柔地笼罩了天地。
  “是你干的。”土蝼兀然变得阴沉的眼没有温度地盯着鹤,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神色变化,毫不怀疑如果鹤稍露破绽,他就会扑上去不知干出什么事来。但鹤只是无比坦荡地迎上了土蝼审视般的凌厉目光。
  “怎么会呢?”一个稍微大胆一些的村民或许看到了土蝼领我们进村的全过程,此刻插句小声道,“他们也是刚来的啊。会不会是……山中的野兽?”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我们一路走来也是知道的,山中野鸡野兔都不多见,大型野兽出现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这也是这个村子以农业耕作为主,不见猎户的原因。如果真是的话,这样的残骸……得是多么凶残的猛兽?
  说话间,我已上前一步单腿蹲下。尸骸呈仰躺状已然完全僵硬,翻动间发现背部出现了紫红色的尸斑,指尖按压尸斑稍微退色,静候一会儿原有尸斑没有消失,而新的尸斑也没有形成。暗暗使了个变化,尖锐的指尖切开尸斑皮肤,无视身后响起的“你在做什么的”的嘈杂之声,用指尖沾了一点从血管断面缓慢流出的血滴,看着不断渗出的浅黄色液体,眸底暗了又暗,“从种种死后现象来看,死亡时间为六七个时辰前,换言之,大约就是今早卯时遭遇的不幸。”我抚过尸骸的眼皮,合上了那只惊恐浑浊的眼睛,顺手将指尖沾染上的血液抹了个干净。身后不断涌来村民,纷杂的同时倒也没有彻底失去冷静。还是说……闭塞而平静的村子发生这等恶性事件,大家一时都无法接受?大脑一片空白时,连思考、愤怒、悲恸等情绪都不及反应,等明白确实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被恐惧所攫获。有人开始呕吐起来。
  村子不大,土地面积也算不上广阔,估计被称为单老头的老人今天一直在家歇息,而人们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才没有及时发现处于这偏僻地方的尸骸。“更大胆地猜测的话,现场完全没有拖行和打斗的痕迹,老潘应该是被正面突然袭击背先着地,没来得及呼喊就被咬断了脖子,只垂死挣扎了两下就断了气,接着他的肚肠被挑开,尸体被啃咬成这副样子。”我示意村民们注意伤口,“能直接将一个壮实的成年男子扑倒在地一口咬断脖子,妖兽的体型和力气可窥一斑,直立时的高度约达六尺;从爪痕来看,妖兽有很尖锐的利爪以供自己撕裂和切割,但奇怪的是,相当粗糙的肌肉组织断面表示,妖兽的牙齿应该很整齐并不锋利。”我内心暗测,老潘是正面迎敌的,会出现这种场面,只有三种可能:第一是妖兽的速度的确快到了老潘不及反应的程度,第二是当时正值夜与日的交替之际,而妖兽的视力在昏暗中相当具有相当的优势,再就是妖兽是以人类的姿态出现在老潘的面前,老潘完全没有防备,而且那人类的姿态……若是老潘熟悉的某人呢……
  “妖……妖兽?”人群中有几人战战兢兢地提问道。
  “啊没错。”我站起身来,状似不经意间扫过土蝼此时阴晴不定的神色,“虽然很弱,但现场的确是留下了妖怪的气息。”
  “忘了说一句,我是江泊,一名时常和妖怪打交道的术师,目前正在游历中。见证并记录山海大陆的风俗地理,是师傅交予我的使命。经过倪国穿越荒漠,今日方来到这个村子,哪怕为了报答村子留宿我等的好意,我也会尽我全力找出凶手,以还公道。”
  “天色已晚,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这几日白天劳作最好都结伴而行,夜深时将门窗锁好不要出门,倒不必轮班值守。”我顿了一下,看向张皇的人群,微笑道,“相信我,事情会很快得到解决。”
  温暖而自信的笑容让彷佛凝滞了的空气又重新流动了起来。
  大家也彷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哀叹和同情声迭起。几个胆大的青年人大声嚷着要揪出妖兽为老潘报仇,又被年长的呵斥不要胡闹。
  “那么我们可以信任你吗?来自远方的尊敬的客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杵着拐杖走出,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自动向两边分开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太多痕迹,矮小佝偻的身体彷佛不能支撑他的重量似的打着颤,声音却是镇定而庄重。
  “以荒神的名义。” 我直身肃然道。
  “老爷子……”嘶哑的呼唤彷佛蕴藏了极大的痛苦,出声极轻,却重击般敲打在众人心间。在村民搀扶下的胡大婶悠悠醒来,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老者,“潘子……”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沉闷的寂静。
  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人都会有那么一天。潘子,他只是时候到了,于是回归了荒神的怀抱。”
  胡大婶不再说话了,眼睛慢慢地失去了所有的神采。正当大家担心时,她向前扑去,将劝阻她的手甩开,半跪着前行,直到抓住了尸骸的一缕被血侵染成黑褐色的衣角。没有哭嚎,没有流泪。她只是单调而机械地重复道:“为什么……为什么……”。小女孩上前去牵她娘的手,这次胡大婶没有挣开。“娘,爹爹怎么了,我怕……”稚嫩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别怕,娘在这……”胡大婶反身抱住小女孩,如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抱得紧紧的,“别怕……”话还没说完,大滴大滴的泪水已从眼眶滚落下来,很快洇湿了小女孩背部的衣料,晕开成不规则的形状。
  人们都安静下来,此时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说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是如此地苍白无力。女人们压抑的哭声在原野飘散。
  土蝼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去,双膝跪地,两手抱住这对哭泣的母子,将头深深地埋下。
  之后,大家合力挖了一个浅坑将尸骸草草埋了,约定好了出殡的时刻,人群迟迟才散。土蝼没和人们一道送她们回去,他默默地折回原地背上了柴篓。“我还是不能信任你。”土蝼浅棕色的眸子注视着跟着他的鹤,又看向我,“包括来历不明的你。”
  我只是回以一个温良的微笑,“我仅是一名术师罢了。”
  “我会守护这个村子的,不管对方是谁。”土蝼一字一句地说道,像是警告我们,又像是给自己的誓言。
  没有月亮。漫天的星辰冷光闪烁。辉光落在少年暖色调的眸子里平添一分森森的决然,以及一丝不安的困惑,但那丝脆弱转瞬即逝,很快又被坚毅所覆盖。
  真是如此吗?鹤好像知道了些什么,脸庞转向我,突然有些难过。
  尽管发生了一些波折,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来到了土蝼的家。那是个茅草为顶,砖土为墙的房子,有着植有柚树的院落,简单却异常整洁。
  伴随着“娘,我回来了。”的招呼声,土蝼熟练地将柴火码在了屋檐下,推门进去。
  “辛苦了,这么晚了,一定饿坏了吧?”养母挣扎着要下床将桌上的饭菜重新热一热,被土蝼连忙制止了,“娘,我不饿。您快躺下。”
  “傻孩子,还和娘客气……”正说着,她发现了立在门边的我和鹤,于是问道:“这边是……”
  “术师江泊和他的仆从鹤。路过此地,我带他们来栖息一晚。”土蝼有些不情愿地回答。
  养母舒颜道:“这是缘分啊。到时就让客人住东边那个空房间。”她看向我们,有着细小皱纹却慈爱可亲的面孔还依稀看得出少女时代的美丽,微微点头,她带着羞惭的歉意说道,“就是寒舍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你们。”
  “哪里,是我们叨扰了。”我回礼道。
  在土蝼的帮助下,养母将上半身倚靠在木床的靠背上,长嘘道:“我听到了一些骚动,好像说是老潘死了,到底怎么一回事儿?唉两天前我把腿摔了,不然真该去看看。”
  土蝼布置食具的手顿了一下,“潘大叔死了。明天是他正式下葬的日子。”
  “荒神保佑。”养母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声,“年轻力壮的,怎么突然就走了呢?”“这位术师大人说是妖兽作祟。”土蝼说着,甩了一个眼神给我,“过来一起吃吧,尊敬的客人们。”语气中可没听出什么尊敬的成分,无奈倒是十成十。
  “荒……荒神保佑。”养母的声音颤了一下,居然是什么也没再问了。
  “不必了。”我说。
  闻言,土蝼只是安静地吃了两筷子,就又放回了食具。“我吃饱了,带客人去房间。”
  “这就吃饱了?这两天真的吃得好少啊。你上午就走了,只带了点干粮啊。” 养母忧虑地问道,“别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吧。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土蝼转头,努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可能是最近活干得少了所以不饿吧。”
  我不置可否,鹤却在出门前往后瞥了一眼,养母在熄了油灯的房间里枯坐着,如带有忧色的沉默的雕像。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土蝼(三)

  夜三更,静。微弱的虫鸣也彷佛溺毙在了粘稠的夜色中。
  一个黑影摇摇晃晃地移向大门边。透过稀疏的柴门缝隙,能看到星光铺陈开来,院落影影绰绰。指甲尖利的手轻轻地碰落了门的搭扣。黑影沐浴在闪烁的星光之下,不是土蝼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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