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个不差的都来了。
我顾不得击球,只忙着催马向前跑,生怕再被后面的人给撞上一般。
就听得有人在后面喊道:“向右前!”
不及思考,下意识地往右带了带马头,下一秒钟,齐晟已从我的左后方冲了上来,擦着我身侧驰过,逼带着我的马又向外围跑了几步。就这么一个耽误间,那边茅厕君也已越众而出,弯腰将球击向与我相反的方向。
于是,众人又纷纷拨转马头,追着那球去了。
我惊魂未定,绿篱纵马飞驰了过来,急声道:“娘娘,您没事吧。”
我声线发紧,还说不出话来,只能摆了摆手。
绿篱冲我点了点头,一拨马头就又跑了。
张茶茶却在我身边勒缓了马,抱怨道:“大姐姐,刚才多好机会啊,我们差点就能得分了!你跑什么啊?亏得我那么辛苦地抢到球给你打过来!”
我跑什么?我不跑就要没命了啊!傻丫头,你还给我打球,你这是被人当枪使了啊!我觉得和一个黄毛丫头扯不清这些,索性也不理她,径直地往场边跑去,然后翻身下马,把缰绳往迎过来的内侍身上一扔,自己转身上了看台。
打吧,反正老子的戏份已经演完了,剩下的你们就是打死几个,老子也不管了!
写意脸色还有些发白,忙迎了过来,一面给我递过热帕子擦手,一面低声说道:“那球是江氏传给三姑娘的。”
我略点了点头,“我猜到了。”
写意又说道:“奴婢觉得黄氏几个也是心怀鬼胎,刚才若不是她们有意冲撞,情形也不会如此凶险。”
我正擦着脸,闻言愣了愣,却没说话。
写意似迟疑了一下,这才又张嘴道:“还有绿篱……”
“够了!”我恼怒地出声打断了她,将手巾甩给了她,“我不想再听这些了。”
写意怯怯地闭上了嘴,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忽地想起杨严说的那句“写意不可信”来,不由得叹了口气,缓和了口气,与她说道:“写意,我觉得很累,算计来算计去,怎么也算计不来人心,既然如此,不如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
说完了,便走到乳娘身边抱过了葳儿来,小葳儿,咱们回去吧,这里的人都太野蛮了,你可千万不要和她们学!
我这里正抱着小娃娃慢悠悠地往台下走,远处球场上却是忽地混乱起来,就听得场边有人惊呼道:“有人落马了!”
这么快就有人遭了暗算了?
我脚下顿了顿,下意识地踮着脚尖往那边看去,片刻之后,几个内侍用锦彩兜子从人群中抬了一个人出来,就瞧那人身形颀长,青色锦袍,却是赵王!也不知伤势如何,只见他用双手紧抱着一条腿,口中“哎呦哎呦”叫个不停。
本就不是什么正规的比赛,有人受伤,这球自然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这里离太医院不远,齐晟就叫人将赵王直接抬了过去,绿篱惶急之中往我这边望了一眼,便匆忙忙地追着赵王去了。
我一看这般情形,知道眼下先走不了了,只好打起精神过去应付齐晟与茅厕君等人。
不一会儿,太医院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说赵王只是扭伤了脚,骨头没事,歇上几日就行了。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带笑容地打发了众人离去,自己也带着孩子回了兴圣宫。
待洗过了澡,写意趁着我身边无人,几经迟疑后才又问我道:“娘娘为什么不把黄氏等人叫过来敲打一番?也好问一问当时的情形,赵王骑术精湛,怎么也会落了马?”
我懒洋洋地摊在床上,连嘴巴都懒得动。
赵王为什么会落马?这还用问嘛?整个球场上,还有比他更合适落马的人吗?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失笑出声,其实赵王一直就是个倒霉孩子,一个看得无比透彻却又十分无奈的倒霉孩子。
过了几日,赵王拐着脚进我宫里来探望。
我正躺在殿前的摇椅上晒懒筋,见他来了也没起身,只随意地说了一句“坐”,然后就叫写意去给他沏茶。
赵王左右看了看,认命地坐在了旁边台阶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皇嫂,咱别再和皇上赌这口气了,成么?”
我乐了,偷偷瞄了一眼远处垂头侍立的宫女,从摇椅上撑起半个身子,凑近了赵王,低声调戏他道:“哎?如果有朝一日我能离了这个地方,咱们两个结伴去游遍天下的名川大河,如何?”
赵王下意识地往后仰着身体,强自镇定着,小声问我道:“皇嫂是觉得咱们两个加起来就能算计过皇上了?”
好大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我嘲弄地笑了笑,坐直了身子,“自然是算计不过的,这世上有谁是他的对手?我想与楚王结盟,他用事实告诉我男人靠不住。我转回头去笼络女人,他又用小小一场球赛,给我揭开了女人们虚伪的面纱。”
赵王沉默半晌,忽地轻声说道:“偏生她还那样傻,明知他的目的,却还要留在他的身边。”
我一怔,问:“你是说江氏?”
赵王抬眼看我,问我道:“你恨不恨她?”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对于这么一个不图名不图利只知道低头干活的好同志,我向来只有佩服之情啊。
赵王却是扯着嘴角自嘲地笑笑,“我却恨,恨她对我奉到她面前的感情不屑一顾,却要去追一份明明无望的感情。”
他看着我,忽地问道:“你可知道那年马鞍下的钢针是谁放的?”
那年江氏因为那钢针而落马,摔得身上几处骨折,借了那个机会,赵王才能留守盛都,才会有了后面的宛江之事……我没有答话,他既然能问出这样的话来,那就说明十有八九不是他放的了。
赵王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是她,想不到吧,是她自己。不管我多恨她,我都对她下不了这样的狠手。她为了逼我向皇上出手,也为了叫我以后能对她放手,将自己摔成了那般模样。”
我听得惊住了,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非但个个嘴里没有真话,还都这样心狠手辣,对自己也能下得那样的狠手。
我忽地想起了宛江上齐晟知道是赵王暗算他时的神情,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浓厚而又无奈……当时的他,是不是已经看透了这一切?
赵王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皇嫂,自从那年落水后,你就全变了一个人。可就是现在的你,才会叫他喜欢。因为你不是我们这种人,不论你表现的怎么张牙舞爪,说多少狠话,办多少自认为心狠手辣的事情,你都和我们不一样。你手上没有沾血,也不会两句话不对就会要人性命。我们从小便在这样的坏境中长大,从根上就已经是烂透了的。可你不同,你内里是明亮干燥的,是我们这些人做梦都要向往的。所以……”他静静地看着我,“皇上那里不会害你,不管以后形势如何,只要你肯站在他的身边,他都会拉住你的手,他才是你真正的依仗。”
听他说出这样文艺的话来,我心中明明想笑,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只轻声问道:“当我和他的利益起了冲突的时候,当他要把整个张家都连根拔起的时候,他还会是我的依仗吗?他还能护得住我吗?”
赵王叹了口气,答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护住护不住之说,只有想不想护。再懦弱无能的丈夫,只要他想,也能在刀斧劈过来的时候把妻子掩于身后,只是看他把什么看得更重罢了,除此之外都是借口。”
我有些怔怔地,好半天才能回过神来,问他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赵王笑了,答道:“这就看出我其实也是个很卑鄙的人,因为我想着皇嫂能和皇上恩爱,想着叫江氏也体会一下自己的心被人弃之如敝帚的感觉,叫她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爱的那个人全心全意地爱上别人。”
我睁大了眼睛瞅他半天,也没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点端倪来,最后只能放弃。
赵王爽朗地笑了,说道:“皇嫂,我就说你以后少动脑子,别的且不说,就说我刚才说的话中,你可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看他笑得如此贱皮,我是真想给他脸上来一脚啊。老子这叫大智若愚好不好?
他见我不说话,又笑着继续道:“连这你都分辨不出,你又如何知道他们谁在对你说真话,谁在对你说假话?”
那边写意已经端着茶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倾身逼近了赵王,低声问道:“当江氏还是你媳妇的时候,齐晟有没有给你戴过绿帽子?”
赵王的身子就僵了僵。
我不等他反应,凑到了他耳朵边上,故意将声线逼得低哑暧昧,“那你想不想报复他一下,也送他一顶戴戴。”
眼角余光处就瞥到写意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
赵王却是火烧屁股般,“噌”地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脚也不拐了,利索地往远处连蹿了几步才停下来,颤声道:“皇嫂,开这玩笑可是会要人命的。”
看看,虽然比谋略,比心机,比狠辣,或许我不是他们对手,好歹我还是有一样可以拿出手去的,我脸皮比他们都厚啊!
我终于心里平衡了,冲着赵王招了
招手,示意他近处来喝茶。
赵王忙面上带着惊恐的表情,眼中却闪着温暖的笑意,摆了摆手,说道:“不了,臣弟还得去给皇祖母请安,就省了皇嫂这杯茶吧。”
说完,竟又拐着脚走了。
待他走上抄手游廊,我忽地高声叫道:“错了,错了。”
赵王回头疑惑地看我,我指了指自己的脚,又指他的,压低声音喊道:“拐错了,刚才是那一只!”
赵王低头找了半天感觉,最后终于换了另一只脚,继续拐着出去了。
写意在我身后掩口而笑。
我漫不经心地问她道:“写意,皇上已经几天没来后宫了?”
写意伸出手,大仙一般掐算起来。
我等了半天,终于听她答道:“五日,自从上次球赛之后,已经有五日了。”
我以为她会说出点别的来,没想到就只是给我报了个数。
写意问:“娘娘想做什么?”
我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笑,想做什么?
我松了那么多日子的线,现在总得收上一收了。
不是有那么一句名言嘛,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武则天美眉怎么样?手段谋略都有吧?还不是在一个男人身下跌倒了,又从另外一个男人身上爬起来了的嘛。
赵王说了那么一堆的废话,无非就是想告诉我现在得依附齐晟而活。
其实哪里用他说,我早就是想透了的。
且不说齐晟对我还有那么点意思,就是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了,我也得想法子叫他重新对我有意思了!
我从摇椅上站起身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吩咐写意道:“叫厨房里煮一锅大补的汤药,咱们给皇上送过去。”
第68章
大明宫的小内侍一见我送了碗汤药来,估计是又想到了上次齐晟怒而摔碗的情景,吓得脸色都有点白,忙迎上前来,十分小心地劝道:“皇后娘娘,皇上这会子还在处理政事,怕是没空用这东西,不如把它交给奴婢,等皇上闲下来,奴婢再替您送进去。”
我本着姿态一定要做足的原则,很是大度地摆摆手,笑道:“不用,不用,他先忙着,我在外面等着。”
说完便转身立在了廊下。
小内侍眼珠子转了转,悄不声地进了殿。没过得片刻,他又弓着身子从内里退了出来,恭敬地与我说道:“皇后娘娘,皇上请您进去。”
我笑了笑,从写意手里接过那汤药来,镇定地迈进了殿内。
齐晟果然在御案前批阅着奏折,江氏则安静侍立在他的身侧。听到我进门,两人一起抬头看了过来。
真特么虚伪做作啊!还不如叫老子一进门看到你们在滚床单,那都比这副模样真实可爱。
我心中鄙视着,面上却挂上了淡淡的笑意,上前几步将汤药放在了案头,很是自然地对江氏说道:“苏姑娘下去吧,皇上这里有我伺候就够了。”
可能是没想着我会这样直接,江氏一直淡定的面容就僵了一僵,却是没动地方,只抬眼去看齐晟。
不等齐晟开口,我已是先说道:“皇上,臣妾有事要与你说。”
齐晟淡淡地吩咐江氏道:“你出去吧。”
江氏就轻轻地勾了勾唇角,冲着齐晟微微一屈膝,退了出去。
哎?这叫个什么表情?你就不能笑得灿烂点?
齐晟抬眼看我片刻,嘲弄道:“什么事?又来请朕回后宫?”
我抬起头来直视他,答道:“皇上已经五六日没留宿后宫了,为了后宫稳定计,今儿该去了。”
齐晟目光从案头的那玉碗上滑过,然后冷笑着问我:“是么?所以就又给朕送了补药来了?难不成在你眼里朕就这么不中用,非得靠这补药撑着?”
我生怕他再像上次那般砸了我的玉碗,忙将碗往自己面前拽了拽,用手臂虚护着,赶紧提醒他道:“这是我宫里最名贵的一个碗,砸坏了是要赔的。”
齐晟脸色顿时一黑,在那里静了半晌后才缓缓地吐出口气来,慢悠悠地说道:“放心,朕不砸你的碗,不过,朕今儿也不想去你那后宫。”
我垂下眼皮,轻声说道:“我知道,所以今儿我来了。”
齐晟一怔。
我又扯平了脸皮子,淡淡说道:“被皇上厌弃的皇后是管理不了后宫的,所以不管你心里多么厌恶我,我也不能叫大伙瞧出来。该轮到我了,就必须是我。哪怕你碰也不碰我,我也必须和你呆上一晚上。”
齐晟不出声,我抬眼看他,“你依旧睡你的寝殿,我打一夜地铺,没人知道我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你既然想叫我继续做这个皇后,怎么也得全我这个面子。”
齐晟还是没有反应,只目光深沉地打量我。
“就像这碗药,只要你我不说,又会有谁知道喝的人是谁?”我扯了扯嘴角,端起玉碗将里面的汤药一口饮尽,随意地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笑道:“我去后面寝殿等着你,你先忙正事,回头别忘了过去睡一觉就成。”
说完也学着江氏的模样,低着头冲着他屈了屈膝盖,往外而去。
走了两步却忽地想起我那碗来,于是咬了咬牙又折了回去,视齐晟的打量于无物,从他案头拿起了那碗,正色道:“下次臣妾会用金碗,不怕摔的,皇上就可以随意地撒气了。”
齐晟抬起了手,绷着嘴角指着我抖啊抖啊。
我装没看见的,转身出了殿门。
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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