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齐光失望的是,路离吃了好几口,神色竟一点变化也没有。她试探地问道:“可会觉得太辣?”
路离说:“还好,父亲在世时,还曾直接食茱萸。”
齐光觉得自己失策了。
这点程度的辣于路离而言,根本是小菜一碟。她收回目光,默默地吃了几口菜,又默默地喝了几口汤。然而,就在此时,身旁忽然传咳嗽声。
酒杯被重重一搁,发出不小的声响。
齐光抬眼一望,原来是路离被呛到了,呛得他两颊微红,恰恰好是她最喜欢的四分红。齐光心中一喜,只觉峰回路转。
她轻咳了声,说道:“璟衡怎么如此不小心?”
路离缓了缓气,方道:“方才喝得太急不小心呛到了。”他咳了咳,笑道:“现在好多了。”
齐光的目光在他脸上逗留了会,才不经意地收回。她往路离身边挪了挪,将手中的琉璃杯递给他,说道:“葡萄酒酿得不错,你尝尝。”
路离道:“酒味浓厚,又不失葡萄的甜香。”
齐光含笑道:“先帝在世时也曾与寡人喝过一次酒,当时喝的也是葡萄酒,便是那时寡人开始喜欢喝葡萄酒,既不会像是烈酒那般辛辣,又有果味,甜甜辣辣的,倒也像人生百态。”说着,齐光直接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她打了个嗝,醉眼迷蒙地看着路离。
“璟衡,你可知寡人曾怀疑过你?”
路离温和一笑:“怀疑什么?”
“先帝驾崩之前伴在身侧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你的父亲,另外一个是你。寡人不得不怀疑你与你父亲篡改了圣旨,不过后来想想你们倒也没这个必要。倘若寡人真的不从,寡人能有一千种法子不从。”
她轻笑一声,又说道:“如今看来,倒是寡人想多了。先帝这么做必定有她的原因,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母亲总让我做不喜欢的事情。”
路离道:“陛下,你醉了。”
齐光又打了个酒嗝,生气地道:“区区葡萄酒,寡人又怎会醉?”她一手撑在食案上,凑前身子,张嘴就咬住了路离的唇。
、第二十六章
路离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的眼眸如同一抹漆黑的浓墨,深邃不见底,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沉迷在里面;直到唇间传来清酒夹杂着茱萸与胡椒的味道。
尽管辣味很淡,可齐光却是丝毫辣味都碰不得的人,一碰必然满脸通红,咳个不停。
窗前有明月和花香,正是良辰美景,本该你侬我侬花前月下,可此时此刻齐光却猛然推开了路离;歪过头在一旁咳个不停。
“咳……咳咳咳……”
一张脸蛋转眼间便变得红扑扑的,连耳根子也像是充了血似的。她随手拈来酒杯;刚喝了几口葡萄酒却咳得更厉害了,眼眶也泛起泪珠。
一只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背部,路离递上一杯温水。
“陛下莫急。”
一杯温水入肚,火辣辣的口感总算消了一半,她喘过气来,睨了路离一眼,却见他满脸笑意,只听他轻笑道:“头一回见到陛下脸红的模样,不曾想到竟别有风情。”
齐光恼了。
茱萸与胡椒本是为了路离而准备的,没想到最后却用在自己身上了。她忽然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错觉,尤其是现在见到路离眼中的调侃之意,齐光深深地觉得自己被反调|戏了。
她眼睛一眯,指着食案上的两个酒杯,说道:“一杯倒清水,一杯倒葡萄酒。”
路离从善如流。
接着齐光指着盛满葡萄酒的酒杯,道:“你喝这杯,喝光。”说罢,她又将杯中倒满的清水全数灌入肚里,连着喝了几杯,又吃了一块蝴蝶酥,嘴中的辣味方尽数散去。
路离亦喝光了一杯葡萄酒。
齐光又斟满一杯,再一杯,连着三四杯后,酒壶也渐渐空了。路离眼中有笑意,问:“陛下,可需唤宫人再来一壶葡萄酒?”
她打量着他,说道:“够了。”
酒杯一掷,齐光再次咬住了路离的唇。这一回嘴中只有甜甜的酒味儿,还有属于男子独特的阳刚之气。路离也不动,任由齐光折腾。
也不知过了多久,齐光整个人便已从食案旁爬到了路离身上。
她的一条腿横在了两张食案间,地上铺了柔软的毛毯,兴许是体力不支的缘故,又兴许是太过入神,脚一蜷缩,竟是绊倒了一张食案。
酒盅盘碟碗筷应声而倒。
所幸路离眼明手快,单手搂过她的腰肢,在毛毯一滚,轻巧避过了打翻的菜肴。两个人在毛毯上滚了两圈,齐光一时并未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江德忠已经带着若干宫人匆匆地跑入殿内。
一进殿内,众人不由傻了眼。
他……他们的陛下竟骑跨在路侍郎的身上!两人皆是衣衫不整,尤其是路侍郎,从来都是束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竟散乱下来。两人看起来都是面色微红,明显是春|潮迭起……
江德忠若还不懂这儿发生了什么,也无需做人了。他连忙重重一咳,与宫人们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临走前,他偷偷地瞄了眼一片狼藉的地上。
真真是激烈呀!
门一关,齐光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刚想从路离身上爬起,脚踝却扭了下,整个人又重新扑倒在路离身上。两人对视了一眼。
路离声音低沉。
“能与心悦之人同骑,胜过任何之喜。”
此话一出,齐光登时就想起了那天在狩猎场上与路离策马奔腾,在山坡上,他告诉她,能与心悦之人同骑,岂不胜过夺魁之喜。
她还记得那一日,那一句话说完,她便已然心动。
如今在此景此景之下,齐光只觉心中的一根弦轰然断裂。
她问:“同骑?”
他说:“然也。”
。
江德忠在承乾宫外守了一整夜。
他竖着耳朵,时刻注意着里头的动静。他就知道陛下对路侍郎不一样,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又是先帝定下的,自然是最特别的。
约摸三更时分,仍旧精神奕奕的江德忠终于听到里头有声音响起。
“江公公。”
是路侍郎的声音!江德忠眼睛贼亮贼亮的,对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神。他拔高声音,道:“路侍郎,热水已经备好了。”在皇帝身边当差这么多年,岂会不知事后需要什么。不过话说回来,路侍郎也猛了些!都两个时辰了!
“进来吧。”
“是!”
江德忠身后的宫人正想端着热水进去,未料却被江德忠抢了去。他低声道:“没你们的事了,有洒家便可以了。”看热闹的机会,怎么说也得自己第一个看。
江德忠兴冲冲地抱着水桶走进承乾宫。
地上的食案全已打翻,零乱的衣衫四处可见,江德忠在心中默喊一句:乱得好!他逐步走近,只见皇帝躺在龙榻上,满脸疲累,显然已经熟睡。而路侍郎坐在榻旁,倒是精神飒爽得很。
江德忠登时对路离大为改观,不曾想到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路侍郎体力竟然如此惊人,暗自诧异了会,脸上堆起笑容,正想问需不需要多些热水时,路离道:“搁着就可以了。”
江德忠迭声应“是”。
待门一关,一脸云淡风轻的路离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不过即便如此,拧干软巾后,落在齐光身上的动作仍是温和轻柔。
他拧了一便又一遍,仔细地擦拭齐光身上的薄汗。
齐光嘤咛一声,眼睛睁开了条细缝,声音迷迷糊糊的。
“……璟衡?”
“睡吧,时辰尚早。”
齐光又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合上了眼。过了会,她又翻回身,伸出手拍了拍路离的腿,无意识地说道:“不必担心,寡人明白的。”
说罢,齐光又继续睡下。
路离的脸色又开始变得阴沉。他一直都知道齐光从不在乎行房之事,甚至有些厌恶,他更明白在惠宗的严厉教导之下,齐光的脑子里已经形成贞操不值一文的观念。
今天齐光赠他菊花时,看她的眼神,他便已明了齐光的意思,所以从南风轩出来后,他特地回府净身沐浴,顺便观赏了几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然而,万万没想到,到真正行房事时,他却闹了个乌龙。
路离觉得自己今夜丢的脸面比前半辈子的还要多。
……不过幸好齐光不在意。
他垂下头,凝睇着齐光,从饱满的额头到秀丽的眉眼,再到高挺的鼻梁,和红润的小嘴。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眼神温柔似水,堪比外头的月色。
。
彼时他只是寒门子弟,而她是顽皮贪玩的帝姬。
偶然一次相遇,她宛如从天而降的小仙女,光芒四射,笑吟吟地拉起地上的他。
周遭的野孩子被吓得气也不敢喘一声。他们不过是无意间碰倒了一个小哥哥,刚想扶他起来便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小姑娘瞪了数眼,小姑娘是不可怕,可小姑娘身后的仆从面容狰狞,个个跟妖物似的。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兄弟你没事吧。吾乃神龙不见首尾的女侠,你我萍水相逢,相救一事也不必客气了,有缘江湖再见。”
说完,她潇洒地离开。
他目瞪口呆,伸到半空的手顿时定住。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再说,他怎么看也该是大哥哥,那一声小兄弟她是怎么喊出来的?
之后隔三差五的,他总能遇见她。
她偶尔带着弓箭,偶尔拿着长剑,自称侠女行侠仗义,专门赶跑以大欺小的野孩子。时日一久,他也觉有趣,时常拿些自己做的小玩意送给几个野孩子,在她面前演一出戏。
她如他所料那般,又再次从天而降,向他伸出小手。
白白嫩嫩的小手像是京城里最贵的铺子里的丝绸,于彼时的他而言,是可望不可即。一旦碰上了,其他的便再也无法入眼,更无法将就。
他摔了一次又一次,她救了一次又一次。
可每一次她都没有认出他来。
那时起他便知她享受的只是救人的乐趣,至于救的是什么人,她从未在意过。他想下一次再遇到她,一定要告诉她他叫路离。
而此时父亲得到当今圣上的赏识,龙门一跃便成为圣上跟前的红人。
他跟着父亲入宫。
女帝对父亲赞赏有加,对年仅十五的他也颇为欣赏。父亲与女帝交谈时,忽有人闯进,身后跟了一群侍从。
“帝……帝姬……”
帝姬一身华服,怒气冲冲。
“为何烧了我的画!”
像极了午夜梦回萦绕在他脑间的声音,他抬眼望去。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鼻嘴,不过在那一刻他便知道齐光不是最贵的丝绸,而是空中月。
。
不过空中月亦胜过水中月,难攀,却也并非不能攀。
他轻抚齐熟睡的脸庞,手指滑过她的红唇,眼神极为专注。
整整十年,他打了座天梯,终于够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痴汉你好!!
让我们把镜头拉回江德忠等人打断齐光与路离好事的时候。
江德忠若还不懂这儿发生了什么,也无需做人了。他连忙重重一咳,与宫人们如同潮水一般迅速退去。临走前,他偷偷地瞄了眼一片狼藉的地上。
真真是激烈呀!
路离垂眼拾起地上的酒杯,不动声色地挪到齐光的脚边,又不动声色地继续摆回原先惊愕的神色。
、第二十七章
齐光被折腾了一整夜;所幸次日是休沐日;无需上朝,齐光足足睡了四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时方渐渐转醒。她睁开眼时;路离已经不在身侧了。
她怔怔地看着床帏上的龙凤纹,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这些时日以来,她察觉出自己对路离的不对劲;这种感觉似乎不曾在哪个人身上出现过,她想了又想,蓦然醒悟。何必纠结,何必忧思,何必烦恼;璟衡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自己随手可得,索性在床榻上巫山*后再说,兴许行房过后便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向来不喜欢行房,每次行房时脑子里都会冒出当年那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这半年来,周穆清得病了,她也乐得轻松,每逢十五心底也不再忐忑。而昨夜兴许是葡萄酒喝多了,又兴许是路离起初所闹的乌龙,她忍俊不禁的同时竟也忘记了当年的阴影。
她缓缓地坐起,不由叹了声。
虽说昨夜没想起当年的阴影是好事,但如今也与路离巫山*了一夜,可她发现缠绕在自己心头的焦躁仍在。
她似乎有违母亲当年所说的话,开始在意起一个男人来了。
不一会,江德忠走进,说道:“陛下,可需唤人传膳了?已经快到午时了。”路侍郎果真猛如狼也,竟让陛下睡到这个时候。
齐光揉揉眉心,没想到自己竟起得这么迟。
她问道:“璟衡呢?”
江德忠堆满笑容,道:“回陛下的话,户部那边似乎有要紧的事情,林尚书一大早便让人来寻路侍郎了。”
齐光问:“什么时候走的?”
“辰时过后。”
齐光一听,心中不由忿忿不平。好个璟衡,昨夜折腾完她了,今早不跟她说一声竟然就溜了,她昨夜本来还想着翌日调侃下他的。路离是头一回,又从未去过烟花之地,房中之术也仅仅靠几幅春宫图所得知。她昨夜听罢,心中还觉惊奇。
皇弟仅得八岁的时候,她就撞见过他躲在假山里偷看春宫图,没想到路离已经二十有五,竟如此……单纯。她还问他,小时候都在干些什么。他说在陪小孩儿玩耍。当时他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齐光察觉出来了,却不曾领悟到里头到底有什么深意。
就在此时,有一内侍匆匆进来。
“禀报陛下,周公子来了。”
齐光愣了会才想起阿内侍口中的周公子是周穆清,她仔细一想,蓦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她道:“先让他在偏阁候着。”
“是,陛下。”内侍又匆匆离去。
齐光吩咐江德忠:“午膳先搁着,寡人先盥洗。”
江德忠唤人端来热水,随后又侍候齐光盥洗。在齐光洗脸的时候,他看看齐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齐光发现后,说道:“有话便说,都在寡人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了。”
江德忠这才说道:“陛下,今天十五。”
“十五怎么了……”话音一落,齐光顿时领悟。是了,今日十五,周穆清又过来了。蓦地,她若有所思地道:“江德忠,寡人今日才看出来你待璟衡不一般呀。”
这些年来,能让江德忠时常在她耳边说好话的人,似乎也只得路离一人。
江德忠嘿笑一声,说道:“路侍郎为人和善,待人温和,奴才说的也都是实话。”
齐光用热水擦了把手,方起身离开寝殿。殿外有秋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枯叶,颇有萧瑟之意。她驻足举目,忽道:“狩猎也快到了吧。”
江德忠说道:“回陛下的话,还有十日。”
。
齐光走进偏阁,刚迈入,周穆清便应声转身。只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齐光,说道:“穆清拜见陛下。”口头虽是说着行礼的言词,但身体却动也不动的。